第10章 “驕”字誤曹
- 李國文說三國演義(中):蕭蕭故壘
- 李國文
- 1607字
- 2019-10-12 16:32:12
第四十五節(上):三江口曹操折兵
《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七,是這樣寫赤壁大戰的:“進,與操遇于赤壁。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艨艟斗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預備走舸,系于其尾。先以書遺操,詐云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余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里余,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后,雷鼓大進,北軍大壞。”
曹操從漢靈帝中平元年(184)討伐黃巾起家,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早期,他不是沒有失敗過,不過,進軍洛陽,然后移都于許,便基本上是戰無不利,攻無不克了。但是他發動的這場在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的赤壁大戰,是這位梟雄一生中最大的失敗。敗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兵員疫疾,不習水戰,降卒貳心,火燒連營;若從決策者主帥個人察究的話,習鑿齒所說的“驕”,是赤壁失利的根本因素。而這一敗的后果,曹操休想在他手中統一南北方,造成長期三分鼎立的局面。
這場戰爭的失敗,敗在曹操被勝利沖昏的頭腦上,一個太驕傲的人,便忘乎所以;而忘乎所以,也就失去了對于事物的清醒認識。天平一傾斜,便只看到于自己有利的方面,自然也就只能做出錯誤的判斷,招致失敗的結局。一念之差,俯仰之間,全在一個“驕”字上。因此,凡驕傲自矜、倚勝恃功、頭腦發熱、自我膨脹者,無有不敗的。西楚霸王如何?不也刎別烏江?這就是統帥太過自負的性格悲劇。成功使人驕傲,勝利使人膨脹,立不世之功的自我期許,能使人覺得掉一回腦袋也值得。所以,在決策中,如何摒除個人感情用事的因素和自身性格上的弱點,是影響事業成敗的關鍵。
事物發展的辯證法。強,可以變弱,弱,可以轉強,贏了今天,不一定能贏明天,輸了今天,并不一定明天也輸。
曹操赤壁之敗,我們來看看一位作壁上觀的大謀士賈詡的看法。在《三國志》的《賈詡傳》中,有如此一節:“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軍遂無利。”賈詡歸曹操后,這個極其謹慎的超級謀士,通常不出主意,除非曹操顧問他,他才起到智囊作用。但建安十三年,曹操發動赤壁大戰,他是主動去見曹操勸他住手的。他認為,荊州已在你的版圖之中,劉表也已銷聲匿跡,何不利用這塊豐饒肥沃的土地,使士卒休養生息,使百姓安居樂業,你即使不動干戈,江東也會自然拜服了。然而,曹操正在頭腦膨脹之中,當然聽不進去賈詡的話,結果失利而歸。
但裴松之注《三國志》,“以為詡之此謀,未合當時之宜”。因為時間不在曹操這方面,“于時韓、馬之徒尚狼顧關右,魏武不得安坐郢都以威懷吳會,亦已明矣。彼荊州者,孫、劉之所必爭也。荊人服劉主之雄姿,憚孫權之武略,為日既久,誠非曹氏諸將所能抗御。故曹仁守江陵,敗不旋踵,何撫安之得行,稽服之可期?”他認為曹操的乘勝進擊,是正確的,自然也不相信聰明如賈詡者,會潑曹操的冷水。“將此既新平江、漢,威懾揚、越,資劉表水戰之具,藉荊楫棹之手,實震蕩之良會,廓定之大機,不乘此取吳,將安俟哉?”
在他看來,“然則赤壁之敗,蓋有運數,實由疾疫大興,以損凌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然則魏武之東下,非失算也,詡之此規,為無當矣”。裴松之的看法,也有其偏頗之處,身后有狼顧之徒,腳下為新得之地,驅連續作戰之兵,作大舉進攻之事,這都是兵家之大忌。即使不計不服水土,疫病流行,冬天刮東南風幫了東吳的忙等意料之外的因素,八十三萬人馬渡江以后,在孫、劉聯軍的夾擊下,能否立得住腳,也是大有疑問的。長江天塹,曹操沒有跨過,他的兒子曹丕,也沒有跨過。我很佩服賈詡,他真是一個很有遠見的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