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依稀記得,阿宓剛來暮歌城的那天。
她隨哥哥外出,在巷子的深處遇見了凍得瑟瑟發抖的阿宓。
見她可憐,將她帶回府中。
阿宓告訴她,自己自小被人拐賣,終日乞討,后來,人販子出了意外,她得了自由,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曾對沐兮說,暮歌城就是她的家,每次當沐兮生病的時候,她都會虔誠禱告,愿以一人之命換沐兮永生安好。
如今,她終究是為她喪了命。
沐兮大哭一場后,便再也留不下淚了。
只是不停地追問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只能告訴姑娘我所知道的,其他的等欒之非回來會親自告訴姑娘的。”
詩風頌距燕都千里之外。
雅韻知道的也不過是從欒之非口中的寥寥片語。
那日,欒之非帶她離開燕都時。
到詩風頌時,她已瀕臨死亡,撐不過半日。
阿宓下跪懇求,希望欒之非能用《浮沉》救沐兮。
“奴婢的命本就低賤,若不是小姐,奴婢早就凍死街頭,這十多年,奴婢知足了。《浮沉》曲可救人性命,還望欒少俠成全奴婢救主之心。”
對于自小流落街頭的人,她什么都知道。
欒之非答應了她。
凡是死在了黃粱琴下的人,只可焚盡尸骨,下一世入輪回,不帶前世之情。
“終究是我害了她。”
“你這殘驅能撐到詩風頌已是不易,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
說話間,欒之非走進來,風塵仆仆。
見到他的一瞬。
沐兮突然有了依靠。
就像流離失所的孩子再一次看到親人。
可千言萬語涌入喉中,一句感謝說不出口。
想對他說謝謝。
想對他說對不起。
想對他說,還好你在。
想對他說辛苦了。
可半晌說出口的卻是“你去哪了?”
“我去探了探回暮歌城的路程,總有種感覺,你今日會醒。”
“是嗎?這么有自信啊。”
沐兮意味深長的說,雅韻都對她講了,前幾日起,欒之非估摸著她快醒了,便每天都去探路。
“那是自然,我使你重生,自然了解你。”欒之非尚不知自己的秘密已經揭開,還在那自我炫耀。
“何時啟程?”雅韻問道。
“入夜之后,如今世人皆以為兮丫頭死了,那就讓他們一直這么以為下去吧。”
“好,我去為你們準備一下。”
沐兮還停留在欒之非剛剛那句話。
世人?
也包括他嗎?
只一瞬,便想給自己一巴掌。
事到如今,她終究還是忘不下他。
“想聽聽他的近況嗎?”
她心中所想,早就瞞不過他。
“不必了,沒有必要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隔著血海深仇,早無在一起的可能性了。
傍晚吃過飯,欒之非和沐兮悄悄駕車離開了。
雅韻想去送他們出城,被欒之非拒絕了,只能目送他們離開門口,駛入巷中。
“雅韻姑娘,多謝這段時間的照顧,來日,沐兮定當加倍奉還。”
“屈屈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都是從黃粱古琴下重生的人,有緣罷了。”
一路上,沐兮都在回想走時雅韻的話。
難道她也是被欒之非救回來的?
“哎,那個……”沐兮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這畢竟是私事,自己好奇心也太重了。
“想問雅韻的事,是嗎?”
欒之非閉著眼都能猜出她的心思。
“嗯,雅韻也是你救回來的嗎?”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
“雅韻是被上一任忘憂山主救回來的,而我,是那個換命的人。”
沐兮如天雷一驚,不知說什么。
欒之非繼續說道“那一年,我還是江湖游俠,她還未入詩風頌,我們游山玩水,一路風光無限,后來遭遇意外,她奄奄一息,我背著她,上了忘憂山,本是一命換一命,可上任山主到了歸隱之時,但下任傳人并未定奪,索性,我做下任山主,換雅韻一命。”
“這不很好嗎?兩全其美,誰都可以活下來。”
“你可知代價是什么?”
“什么?”
沐兮有種不祥的預感。
“黃粱古琴的代價,只有兩種,要么生離,要么死別,除了特殊情況才會有前者,而我,恰巧就是那個特殊的。”
言外之意就是,永遠不能在一起。
歷任忘憂山主都是孑然一身。
欒之非也不能例外。
“那你后悔過嗎?”
“能活著就足夠了,還奢求什么?”
沐兮第一次聽出他口中的無奈,原以為他早已將生死看淡,如今看也不過是被逼無奈。
“更何況”欒之非接著說“我們都懂彼此,她知我心中山水,我亦知她眼中霓裳。我們終究是要形同陌路的。”
愛而不得,與君相忘江湖。
這是多大的勇氣啊,沐兮越來越敬佩雅韻,淤泥中孤芳自賞,將過往了然于心。
然而,值得她敬佩的,不僅僅是雅韻。
還有她再次踏入家門時,小腹微起的蒂繁。
看著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很是心疼,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哭了,卻還是淚落無聲。
慢慢靠近她,于身后輕聲喚道“嫂嫂。”
只此一聲,滿院寂靜。
蒂繁徐徐轉身,四目相對時已是淚流滿面。
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人,顫抖著嘴唇輕聲試探“妹妹?”
“是我,嫂嫂,我回來了。”
蒂繁將她仔細打量,擁她入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下,父親和夫君可以放心了。”
“嫂嫂,苦了你了。”
“我沒事,夫君不在了,我定然要守住這個家,我就說,我們家的妹妹自有天神庇護,一定不會有事的。”
在沐兮出事后,蒂繁第一件事就是將輕舟送回師傅那里,斬草要除根,沐家僅剩的公子,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果然,第二日,不少世家上門挑釁,蒂繁帶人將他們堵在門口,爭執時,蒂繁被推搡在地,裙下見紅,那些人見狀不妙,爭搶著離開。
索性蒂繁無事。
這時,她才知曉,自己身懷六甲。
縱使夫君已逝,沐兮下落不明。
好在,她還有一份寄托。
于她,于沐氏,都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