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會議里抽身趕到醫院的時候,二姐已經被推出了手術室。
王胖子懷里抱著個襁褓一臉是淚地迎向我:“生了,生了,我有姑娘了。”
我接過軟軟的小嬰兒:“啊,果然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你看,她笑了,她笑了。”一邊說著,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兩人抱著孩子進了病房,二姐的爸爸媽媽哥哥嫂子都在,他們都圍著二姐,象在瞻望一個英雄:“薇薇,你真棒。”
二姐經歷了長達十幾個小時,宮口不開又被剖腹的反復折騰,已經力竭,看到我,虛弱地動了動嘴唇,我把孩子抱給她,她只看了一眼,大顆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三兒,我有孩子了。”
大姐推門而入:“我來晚了。”
大姐應該是下了飛機直接來的醫院。她放下背包,洗手,走去床邊,幫二姐撫開亂發,小心亦亦地抱起孩子:“真好,真好。”眼眶也濕潤了。
二姐她媽對王胖子說:“你是爸爸,給孩子先起個小名吧。”
王胖子搓著手:“讓姥爺起吧,我這會兒有些懵,心里亂得很。”
大家都笑了。
二姐他爸說:“這孩子來得有點晚,就叫小晚吧。”
“小晚好,小晚好,好名字。”王胖子不住點頭,笑得象尊彌勒佛。
大家又笑。
護士過來換藥,囑咐給孩子喂水喂奶,幫產婦做些護理。
我有經驗,手術完被麻醉過的雙腿是非常難受的,我就和大姐分坐病床兩邊,給二姐輕輕按摩腿腳。
二姐的嫂子當慣了領導,最懂得安排協調,不住地支使她同樣在單位里說一不二的丈夫:“去打些熱水,再下樓去訂月子餐,要小米粥,看看有紅糖沒有,沒有也買些來,要最好的......”把一直象山一樣沉默的男人使喚得象只陀螺,等他出去,站在我身后,語氣又變得親切,“陸經,薇薇有你和肖識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看你們關系這樣好,我真是羨慕。”
“是薇薇好,她為人熱情,又豪爽仗義,我們都很喜歡她。”
“你們公司的報告我看了,資產狀況不是太好,貸款難度有些大,要是放到去年,可能不好操作,不過國家今年降低了準備金,我們銀行又下了新政策,所以應該沒什么問題......”
“謝謝嫂子,您費心了。”
“不用客氣,薇薇可是跟我下了命令,一定要幫你,你也知道,人情是人情,工作是工作,如果不合政策不合規矩,我也有心無力,雖然身在這個位置,權力看著大,但是風險也很大......”
“我知道嫂子,咱們一切按正規程序走,不會讓你為難。”
二姐的嫂子拍拍我的肩,算是一種承諾。
大姐輕聲地問二姐:“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二姐閉著眼搖頭又點頭:“我又渴又餓。”
她一句話一出,一屋人開始忙亂,老兩口更是打開嘴仗,只聽老太太在埋怨老爺子:“我讓你買些米粉你不買,現在閨女說餓了,你去找吃的去。”
“你又沒說買什么米粉,我哪里懂,你懂為什么不自己去,你沒看我抱著孩子呢嘛。”
“來了,來了,小米粥來了。”二姐的哥哥抱著保溫筒進來。
床邊瞬間圍滿了人。二姐她媽和她嫂子兩人分站床頭喂二姐喝粥,我和大姐坐床后替她按摩腿,二姐他爸抱著小晚站床尾,王胖子擠了幾次沒擠進來,只得推我:“你起來,讓我給我媳婦按。”
我只得站起來讓位。
鄰床的產婦看得眼熱:“這位姐姐好幸福,生個孩子這么多人來照顧。”
過來按壓子宮的護士試著分開眾人:“你們人太多了,留一兩個人照顧就行。”
按壓子宮的疼痛非常人所能忍,二姐疼得哼出了聲,二姐她媽心疼地幫二姐抹著眼淚,自己也急出眼淚:“乖,忍一忍......”
二姐她哥追著護士問:“護士,什么時候才有單人病房?”
親情此時是我的軟肋,我不能看這種母慈女孝的畫面,不禁黯然,默默退出病房。包里的手機響了。
“妹妹,你快回來吧,開心今天一直拉肚子,這會兒哭得哄不住,咱們帶孩子去看醫生吧。”電話那頭伴著開心撕心裂肺的哭聲,陳志芳焦急地說。
我放下電話,回病房說一聲,連走帶跑地下樓拿車回家。
我把車開到大門口,就見陳志芳抱孩子,菡菡拎著小包跟著,兩人一溜小跑滿頭大汗地過來上了車。
一上車,陳志芳就說:“我認識一個老中醫,去找他看看吧。”
“中醫,可以嗎?”
“當然,小孩子夏天容易拉肚子,去大醫院醫生會上來就讓抽血化驗,做一堆檢查,再開些抗生素,說不定還要輸液......抗生素傷腎,看中醫吧,右拐,右拐。”陳志芳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從小到大很少生病吃藥,孩子又一直是老謝照顧,生活經驗相當缺乏,幾乎是個白癡。她說讓怎么樣就怎么樣,我聽她的。
老中醫是個慈祥的老頭,他看到陳志芳,說句來了,好象很熟捻的樣子,拉過開心的手,揉一揉,開心竟然止住哭,臉上掛著淚咧著嘴笑了。
他把過脈,又按按開心的肚子,刷刷地開出藥方:“孩子有點積食,脾胃太弱,回去盡量別讓孩子對著吹空調,我先開五天的藥,調理一下。”
我長舒一口氣。
“你是不是最近睡眠不好?”老頭把藥方遞給我,淡淡地看我一眼,順便問一句。
“是啊,我常覺得很累,卻又很難入睡,睡著了也經常做夢。”
“反正來也來了,你也讓陳醫生看看。”陳志芳接過孩子,慫恿我。
我只得把手伸出來放到桌子上。
老頭按著我的左手聽完,又示意我給右手,默默地把脈良久,才緩緩開口:“你肝淤得厲害,膽也不好,又勞累過度......回去多吃點有營養的補補,好好休息休息,我再給你開點小藥......”
“呀,我最怕吃藥。”
“怕什么,我知道你是嫌麻煩,我你給熬,你只需張嘴喝就是了,以后還少喝點酒吧,每天應酬恁多,不把身體當回事......”
我不好意思地撓頭:“工作上的應酬,喝酒難免的,不過,除了工作,我私下也確實喜歡跟朋友喝點小酒,醫生,我這要是吃藥的話,還能喝酒嗎?”
“怎么不能喝?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沒那么多忌諱。”老頭一臉溫和的笑。
我沖陳志芳做了個鬼臉。
老頭卻又開口:“活那么長干嘛,開心一天是一天嘛。”
連旁邊的菡菡都聽出老中醫話里對我的揶揄,捂著嘴笑了。
老頭拿出算盤劈哩啪啦地算了下,報了個數:“六十五塊錢。”
“啊,這么便宜?!”我忍不住叫一聲。
“如果嫌便宜,你也可以給我六百五十塊錢。”老頭笑咪咪地繼續逗我。
我尷尬地直冒汗:“這個,這個......”
陳志芳捅捅我,一本正經地指了指屋角的一個功德箱說:“陳老先生常年分文不取給那么沒錢看病的人看病,如果你有心,倒是可以捐錢,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我如釋重負,連忙把幾張大鈔連同錢包塞給她,接過開心:“你去,去捐,多捐點。”
我一手抱著開心,一手攬著菡菡,跟老頭告別:“陳醫生再見,謝謝您。”
菡菡拽著我的衣服出來,很認真地說:“阿姨,你真好,你真善良。”
“我不過是捐點錢,你別夸我,我最怕誰夸我了,你即使夸我,我還是要給你報補習班的,別想偷懶。”
“我媽走前說你會是個好阿姨,我以為她只是想快點脫身,把我推給你完事,我以為她都是騙我的......”
“唉,你媽一個女人出國去尋出路,不容易,她但凡有點辦法,肯定會把你帶在身邊的,她很愛你的,知道嗎?”
“知道,可惜,她不愛爸爸。”
“啊,他倆啊,沒有誰對誰錯,你管不了他們,你管好自己得了,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你盡管跟我說,我該幫忙的幫忙,不該幫忙的不幫忙就是了。”
“阿姨,你真逗,你比我媽幽默,你總是把我逗笑,把我爸逗笑。”
“我有這魅力?”我嘴上說不喜歡別人夸贊,但是被一個小孩子認同,還是很高興的。
“嗯,你有,阿姨,很奇怪,爸爸愛你我一點也不吃醋,可能因為我也喜歡你。”
“你啊,以后跟著我,有你開心的,咱家不是有個小開心嘛。”
“嗯,我好愛我弟弟。”
我上車,打著火,打開空調給車里降溫。陳老先生說不讓吹空調,可這么熱的天,車里就象個蒸籠,不開空調會要人的命。
現代人,真是活得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