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了，天空卻也沒有絲毫放晴的意思，倒是淅淅的小雨洗滌了灰塵，讓空氣顯得格外干凈。

唐祈風在警察局門口下了車，卻沒第一時間進去，而是站在警局門口，抬頭看向門框上的警徽，心中多了些許感慨。本來自己的理想便是成為一名警察，而這里也是自己施展抱負的地方，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來到警局。

正當唐祈風獨自惆悵的時候，一個聲音拉回了唐祈風的情緒，唐祈風望向聲音的方向，一個身影從大樓里朝自己小跑過來，是方東澤。

“我還擔心下雨天要不要去接你呢。”

“沒事，我現在能見古越了嗎？”唐祈風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放心，都安排好了，跟我來吧。”

唐祈風跟著方東澤七拐八繞地來到了一個房間的門口，屋外除了一個站崗的警衛外，李少城和張丘也站在一旁聊著天，一看到唐祈風兩人走過來，便立馬湊了上去。

“唐先生，真是抱歉，還特地讓你跑一趟。”

“沒什么。”唐祈風擺了擺手，問道：“古越現在的情緒怎么樣？”

“情緒？”李少城和張丘相視一眼，有些沒底氣地說道：“昨晚審問的時候，對你所推理的內容反應有些激烈，現在應該穩定些了。”

聽到李少城的回答，唐祈風眉頭一皺，這和自己想要的有些不同。

李少城察覺到了唐祈風的神情變化，連忙解釋道：“等會兒小方會陪你一起見他，我們會確保你的人身安全。”

唐祈風先是一愣，隨即莞爾一笑，說道：“您理解錯了，我只是擔心他平穩冷靜的情緒對套話和審訊不利。”

“是……是嗎？”李少城尷尬地撓了撓頭。

“我照你上次教我的做了，可是古越還是不愿松口。”方東澤無奈地說道。

“沒關系，既然他說見了我就會說，那我就見見他吧。”

唐祈風說罷，便朝警衛看守的門口走去，警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少城和張丘的方向，用眼神詢問情況。李少城朝著警衛點了下頭，警衛也立時明白李少城的意思，打開了房間的門，讓唐祈風進去。方東澤見勢便快步跟了上去，但卻在門口被唐祈風攔了下來。

“讓我一個人去吧，放心吧。”

“可是他前幾天可是襲擊過你呀。”方東澤小聲說道。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說沒關系，他上次肯放過我，這次就更沒理由殺我了。”唐祈風依舊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方東澤看著唐祈風真摯的眼神，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唉！好吧，你自己當心點，我們就在隔壁用監控看著，有什么問題我們會馬上過來。”

唐祈風點了點頭，便轉身走進了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

唐祈風走到了房間中，有個人影戴著手銬，雙手放在桌上，聽到來人走近了才緩緩抬頭，正是古越，只是臉色比唐祈風上次見到的時候憔悴不少，估計是這幾天的審訊讓古越遭了不少罪。

“你來了。”

看到唐祈風走了進來，古越憔悴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只是這強行擠出的笑容更加瘆人。

唐祈風氣勢強硬，坐在了古越對面的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眼神直視古越，“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見面。”

“你頭上的傷……”

唐祈風頭上的紗布一直沒拆，顯得格外矚目。

“說起這個傷，我是不是應該先謝謝你放過我一命？”

“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就算拼著和警察們死磕到底，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太危險了。”

“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是啊，沒有如果……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古越的眼神漸漸暗淡了下來，明明只有二十多歲的年紀，卻有種風燭殘年的影子

“你和他們說見了我才肯交代？”唐祈風轉移話題，想套出更多的信息。

“嗯。”

“為什么？”

“因為你是破解了案子的人。”

唐祈風測了一下腦袋，“這么說你承認了我的推理？”

“八九不離十吧。”

“很榮幸能得到你的認可。”

“你應該猜到我們的動機了吧？”古越難得會主動發問。

“你姐夫的經濟問題。”

“是啊，錢……如果我不去完成這個計劃，我們這個家將一貧如洗。我們選擇的對象是全市最大的保險公司，它每年的收益對小老百姓而言就是天文數字，而我們想要的錢對他們而言就是九牛一毛。你說，用他們眼中的蠅頭小利來挽救我們全家的幸福，是不是很劃算呢？”

唐祈風把余光瞟向隔壁，自己即便看不到方東澤他們，也猜到了小方在隔壁有些情緒了。

正如唐祈風預料的一樣，聽到古越說出的這番言論，方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家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他們家的錢是錢，我們家的錢難道不是錢嗎？”

李少城和張丘只得在旁無奈地安撫了幾句，才讓方東澤鎮定下來。

古越盯著唐祈風，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恨意，繼續說道：“你破了案子，你們功成名就，我們家破人亡，在你們這些人眼中，這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勝利，是不是讓你們更有成就感？”

唐祈風皺了皺眉頭，沒想到古越會是這樣的想法。

“你覺得是我害了你們？”

“難道不是嗎？”

“犯罪的道路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既然如此，你們就要受到法律的……”

“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讓我聽著惡心。”古越打斷了唐祈風的話，一臉不屑地說道：“你的話說的再漂亮，你也終究不過是企業家的走狗，不顧別人的死活，一切都為了錢，真是悲哀啊。”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唐祈風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管說什么，只會被古越當做強辯的借口。

“看來你的心里沒有絲毫內疚感啊。”

唐祈風從古越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一絲憐憫，但唐祈風的氣勢毫不示弱，緊緊盯著古越，“說到內疚感，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對王智和他的家人有沒有你所謂的內疚感？”

古越的氣勢頓時矮了半分，先是微微頷首，然后別過頭不去看向唐祈風的方向。

唐祈風乘勝追擊，“我知道你對我有恨意，那你猜猜王智的父母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你，你們為了自己的騙保計劃不被發現，殘忍地殺害了一個無辜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他的家人。你問我有沒有內疚感，那么你的呢？”

“他不在我們的計劃中。”古越弱弱地說了一句。

“我們？”

“不，是我一個人。”古越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口。

“我有點好奇，你怎么會想到殺人分尸的戲碼？”唐祈風將身子往后靠，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也不著急反駁，順著古越的話往下說：“能夠制定如此詳細完整的計劃，著實是件了不起的事。”

“你是在嘲諷我，還是在炫耀自己？”

“你別誤會，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王智家的位置的？”

“我發現王智在路邊調查我們家，”

“可據我所知，王智被跟蹤的那天，你在公司上班，而且沒有提前下班，也就是說你有不在場證明。”

“這……”

“還是我替你說吧，是你姐夫徐亞吧，他那天剛好休息，是他跟蹤了王智，他等你下班回家后便直接告訴了被王智威脅的事，應該還有王智的威脅信吧，還有一段視頻。”

“就像是你親眼所見一般。”古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咦？我還想著和你攻防幾個來回呢？怎么這么快就放棄了。”

“我說過，等見到了你，我會坦白一切。你真的是個厲害的人物。”

“你不擔心你的姐夫了。”

“人是我殺的，我負主要責任。”

“既然如此，那我就洗耳恭聽。”

“你告訴警察的推論沒錯，我們制定整個計劃是在一個多月前，那天晚上姐夫找我商量這件事。事情的起因是姐夫用公司客戶的定金做股票，之前一直有什么認識的人給了消息，所以也算是十拿九穩，但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夫剛買的股票卻直接跌停了，結果賠的血本無歸。姐夫要在公司發現之前盡快把錢補回去，所以，才想到了這個辦法。計劃實施的過程你也已經推理出來了，因為我在通往六樓的樓梯上鋪了木板，最后上去的時候將木板收了上去，沒有留下腳印，警察也就沒往樓上去調查。那些貴重物品其實提前一天已經拿走了，我帶走的不過是個空包，姐姐看到東西少了，自然以為是被劫匪帶走了。剩下的就和你分析的一樣，我把東西帶到廠里重新修改了他們的樣子，由姐夫找買家出手，再加上保險的賠付金，差不多能夠還上姐夫公司的那筆錢了。”

“那王智呢？”

“王智……”古越猶豫了下，似乎是不太愿意想起這段回憶，但最終還是選擇和盤托出，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那是周六下午的時候，我下班比姐姐早，我一回到家，姐夫就和我說：有人已經發現了我們所做的事情，而且還寫信威脅我們，如果不分一半的錢給他，那人就向警察舉報我們，可我們得到的錢需要全部用來頂姐夫那筆賬，我當時有些不知所措，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腦海中告訴自己，我要讓他閉嘴，永遠的閉嘴。”

“所以你們就計劃殺了他？”

古越輕輕地點了點頭：“是我先向姐夫提出能不能想辦法讓那人永遠閉嘴，姐夫也同意了我的想法，便開始幫我制定計劃，包括了扮成送外賣的、殺人還有……處理尸體的辦法，還有用那個人的手機發消息來拖延時間。那天晚上，姐夫在姐姐的水杯中下了點安眠藥，姐姐很早便睡下了，我等到姐姐睡下之后，然后我換好衣服，根據姐夫白天找到的地址，我很快就摸到了地方，進去之后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你說的沒錯，現在想想那個場景，還真是有些反胃。”

又是腦海中的聲音？唐祈風越聽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是徐亞制定的計劃？”

“主意是姐夫幫我想的，但殺人確實是我心中所想，也是我先提出來的。”

“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己被徐亞利用了嗎？”

“姐夫沒有利用我，我曾經也猶豫過要不要按照姐夫的計劃行事，但我越是想這件事，腦袋中就會出現聲音告訴自己，姐夫的計劃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徐亞那天下午跟蹤王智后，回家再與你討論應對的辦法，如果不是事先早有想法，又怎么會在你提出殺王智的想法后，立刻給你制定了如此精密的計劃。”

“如果不是我提出要殺掉王智的想法，也不會有后來這么多事了。”古越還是堅定自己的說法，也不知是為了降低徐亞的參與程度，還是真的對此深信不疑。

唐祈風陰沉著臉，發現此事并不簡單。古越是被自己產生的想法所誤導，認為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當局者迷。

“那騙保又是誰的主意？”

“起初的確是姐夫提出的辦法，整個假的搶劫案也事姐夫想的，但是姐夫很快就否定了，是我的一再堅持下，才決定了實施這個計劃。”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全都抗下來了。”唐祈風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愿意接受該有的責罰，對你們而言不就足夠了嗎？”古越的神情有些黯然，似乎已經做好了放棄自己的打算。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吧。”

“你襲擊我的那天晚上，徐亞是不是在車里？”

“是，我們本就打算搞個聲東擊西，姐夫用車燈在前面吸引你的注意，然后我從后面偷襲你，姐夫也不用露面。”

“那為什么放我一條生路？為什么不像干掉王智一樣？”

“我知道你和警察關系密切，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跟在你身邊的跟班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警察，我們知道不管殺不殺你，警察遲早會根據你的線索查到我的身上，與其讓我和姐夫都被抓，不如就死我一個，也算是棄車保帥吧，少一條人命在手，說不定能少坐幾年牢。”

“你們怎么知道我在南山大學，而且還知道我宿舍的位置？”唐祈風又問道。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注意到你來我們家附近調查，我就和姐姐說晚上要加班，晚點回來，實際上，我一路用姐夫的車一路跟著你，直到跟著你到了學校。”

“原來那天是你啊。”

唐祈風想起了那天去徐亞家的小區調查的時候，那種被獵人盯上般不寒而栗的感覺。

“當時除了你們兩人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在場？”

“沒有，這種事情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難道還叫人來圍觀不成？”

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唐祈風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我有個問題想請問你。”古越真誠地看向唐祈風，眼中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仇恨，反倒是多了一絲的哀求。

“好吧，你問吧，前提是我知道的話。”唐祈風點頭答應下來。

“如果我承擔了全部罪責，姐夫會被判多久？”

唐祈風立馬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皺著眉頭說道：“你難道不應該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嗎？你可是被他利用的。”

“不，只有這樣，姐姐才能幸福。”

古越面對唐祈風的怒火，只是淡然地搖了搖頭，這讓唐祈風有種力氣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頓時沒了脾氣。

唐祈風緩了口氣，深邃的眼睛盯著古越，淡淡地說了一句。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