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面具的那一瞬間，茂兒似乎看見姑姑臉上那些詭異的燒傷的痕跡，那么可怖，腦子突然炸裂般的疼痛，手上抱著的姑姑的小牛皮靴子不知道何時已經重重落在地上，那些塵封在大腦中的記憶在這一刻蘇醒過來。

他驟然紅了眼睛。

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中，正是因為大宰相府的那場大火，姑姑為了救他，被那些飛濺的火星燒紅了臉，又被燃燒的橫梁重重砸在背上，于是她撲倒在地，大紅的衣服因火舌而忽然被賦予了生命，然后悄然劇烈燃燒著，他眼前的空氣因為高溫而變形，而他看見姑姑裸露在外的肌膚被火舌毫不留情地舔舐著，姑姑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她一次次被火舌撲倒，又一次次的站了起來，再次找到了他，將他緊緊摟在懷里，然后帶他艱難的離開。

再后來，他就沒了知覺。

他忽然想要看一看那些被黑色的裙子所覆蓋的肌膚，是否已經恢復如初。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自己那些被燙掉的頭發，雖然已經長了起來，可是那些受過傷的地方，卻有了記憶疼痛，再也不會長出頭發來。

他緩緩蹲在姑姑面前，想要握住她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的手，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長大，手掌在姑姑的面前也顯得那么小，只能雙手捧著她的手，然后小心的替她擦掉面上的眼淚。

“姑姑，你還有我呢。”

他定定看著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那是姑姑的美貌唯一存在過的證據了。姑姑的面上的肌膚那么古怪的虬結著，像是大樹不小心暴露在泥土之外的根，他小心翼翼的將手掌輕輕撫在那些丑陋的疤痕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手下肌肉跳動。他忽然嘆了一口氣，“姑姑，從今以后，我只有你了呢。”

姑姑的面上猶帶淚痕，她卻笑了：“那從此以后，姑姑就由茂兒來贍養了，好不好？”

茂兒一時有些發愁，他如今連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甚至之前吃的糖葫蘆也是姑姑花錢買給他的，他愁眉苦臉的，在身上胡亂摸索著，袖袋里忽然掉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青色布袋子，上面的繡花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學刺繡者的練手之作，他撿起來，摸到里面有一個團形的硬物。他將那個東西倒在手上，森森寒氣帶著冰涼的露氣忽然襲來，他打了一個寒顫，強忍著冰冷將這個東西放在月光下細細端詳。

那是一個被鏤刻成團形的玉墜子，雕花十分精美，遠不像這個時代的產物，品質似羊脂白玉，光華流轉著，卻又透著森森寒氣，因被收在了袖袋里，加上不知那個布袋子是什么材料做的，那些森森的寒氣竟然被奇妙的隔絕住了，他大喜過望，拉過姑姑的手將東西放進姑姑的掌心。

月光下精美繁復的雕花清晰可辨。

父親說過，那是他送給母親的信物。

姑姑顫抖著手接過那個東西，忽然淚如雨下。他有些慌張，不知道姑姑為什么哭泣，有有些手足無措的，吶吶不知道說些什么來安慰她，只能默默抱住了她。

“傻孩子。”姑姑愛憐的摸了摸他的頭。她舉著那塊玉佩，突然笑起來，面上猶帶著淚痕，“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卻不曾想到這樣東西竟然最終來到了我的手里。”

她輕輕嘆息一聲。

那個時候，她還是有施公主妺喜身邊的侍女，是亡了國的蘇部落公主夏，有施一族除了酋長大人之外人人都以為她會嫁給誓，就連她自己也是這樣以為的。所以蘇夏在誓的身上見到這塊玉佩便很是喜歡。據說，這個玉佩是一位方外高人所贈，誓平日里將它收藏得很好，她纏著誓要了很多次，可是誓卻從來都沒有答應過要送給她。

現在想想，其實她從來都沒有住進過誓的心里，可是那個時候的她盲目的陷在自以為是的愛情里面無法自拔，從來都沒有看到他眼中隱約的鄙夷。

直到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她發現了誓掩藏得很深的那些秘密。

后來她做了酋長的寵姬，而誓則領兵出征，她在他的身上下了蘇部落都已失傳的蠱，又欺騙妺喜說此蠱無解。

怎么會沒有解呢。

她苦笑一聲。

那個時候她愛誓愛的如自己的生命一般，怎么會舍得當真讓他丟掉性命？她不過是略施小計，卻試探出了誓的真心。

得知真相的時候，她心如刀絞，隨后那些升騰起來的卻是掩飾不住的怒氣，尤其是酋長在將妺喜指婚給誓的時候，這種憤怒直接到達了一個最高點。

所以在后來她才會心甘情愿的追隨酋長，并在暗地里做了那么多的小動作。

就連妺喜成為夏王的王后她也在其中暗暗的使了不少的力。

她第一次見到夏王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就看到了這個男人眼中隱藏的狂熱和對妺喜的志在必得。

于是她和夏王一拍即合，一唱一和地在妺喜面前演出那場刺殺的戲。

而妺喜恐怕到死也沒有明白過來那一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的是，自己損失了一個姑姑，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不過是一個心腹罷了，若是沒有了重新培養便是，可若是心愛的男人沒有了，她又要去哪里找回來？

不出意外的，妺喜果然同誓決裂，那塊玉佩也被埋在了有施那一場百年一現的大雪里，然后不知所蹤。蘇夏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夏王竟然會要求由誓送親，她的心里忐忑不安，想要去找夏王談談，卻在自己的宮殿里迎來了那個叫做秭歸的老者。

秭歸說，大王讓臣轉告夏夫人，希望夫人日后多多將心思放在有施的后宮里，大王在一日，夏夫人便能在有施安然一日，若是有朝一日夏夫人在有施呆不下去了，大王或許會看在夏夫人曾經與大王合作無間的份上考慮拉夫人一把，只是現在，大王和王后都希望不要再見到夏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