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座信號塔倒在了烈焰中,歐洋和所有戰斗員失去了聯系,程天的戰斗機消失在了一片迷霧中,那是天原用來迷惑地原戰斗機的方法,擾亂磁場,切斷信號。
無論度過多少時間,在不見光亮的時候都像失眠中的五分鐘那樣漫長。程天和迷霧玩捉迷藏的三分鐘里,他的內心發出了平生都沒有過的祈禱,就像天原的人一樣隨便抓住什么能夠依靠的東西就算是信仰了。實際上,除了降落,他無路可選。
“爸爸,指引我吧。”程天撫摸著金屬盔甲里的骨頭碎渣硬塊,希望下面不是火海。
當戰斗機在升起的濃煙中到達轉生軸的可見度范圍內,程天按動燈光閃爍了三下和跑向轉生軸豎向軸承的歐洋手上不停閃爍的信號燈交相輝映,這是屬于他們的默契。每到太陽落山,他們就會偷偷混進機器人群中進入垃圾處理系統,機器運作的聲音令他們聽不見彼此的名字,遠處閃爍的燈光總能散發出他們找到彼此的希望,然后跑向對方,哈哈大笑。歐洋抱著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站在升降臺上對著程天的戰機揮了揮手,接通語音信號后,兩個人遲遲沒有說話,程天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拼搏,保衛地原隊非要奪得天泉的水不可。程天這一去,歐洋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快點回來!”歐洋對著話筒說,然后看著一架架戰斗機列隊進入轉生軸內的沖天排氣區域內,一朵朵云似乎受到了煙霧的召喚,降下大霧籠罩住大半個天空。程天只聽到了模糊的呼叫聲,耳邊便只剩下發動機轉動的聲音,火焰吞噬垃圾城各個部位建筑的聲音最終化為一陣風,將他吹向了迷失的邊緣。
靜得出奇,程天警惕起來。停機坪自動聚攏接住降下來的判天LTE-66號戰機,程天摘下手套,擦了擦玻璃窗,外面的霧在后退。程天在戰機旁走了兩圈,低著頭也能感覺到泰山壓頂的巍峨,不用懷疑這里就是昆侖山的發電總站。而程天,早就被幾架天原戰斗機包圍了,他們的戰斗機在太陽的照射下閃出金色的偏光,不刺眼,但能讓你感覺到它的與眾不同,程天站的靠近自己的戰斗機一點,右手搭在機艙門上。
“你不用那么緊張,我們是來搬山的。”陸承天的手里擺弄著那臺煤堆下的會議室里的感應燈,手在感應區內外來回移動,造成了星星閃爍的效果。程天認出了那盞燈,那是他和歐洋藏在那里的玩具,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去過當年的秘密基地了。
“我們只要天泉水,把它給我。”
“地原的人都這么大言不慚嗎?還有點癡心妄想。”陸承天踩著帶翅膀的飛行器,站在一個山頭上,他能憑借頭戴的眼鏡看清楚山腳下程天一直在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給他一個小溪號。”陸承天的指令剛剛發出,一架大型戰斗機從程天旁邊的山丘上升起,它隱藏的就像一座山,地原沒有任何一樣智能工具能感應到它。
程天退后幾步,看著機械爪抓著一個透明水球輕輕放到判天號的身上,判天號的輪子立刻癟了大半,停機坪也出現了裂痕。
“你們救火,不如救人。”陸承天消失在了幾架飛起的天原戰斗機之間。
程天知道自己勢單力薄,而陸承天說的話不無道理,他得趕快回去救歐洋和其他人。判天號強撐著包含一條小溪水量的水球歪歪扭扭飛起,停機坪像是得到了解放立刻飛的無影無蹤,程天拉動升降桿,判天號找回了自己的平衡感,快速穿過一片白云,垃圾城內管道倒塌的聲音又回到了耳內。
“滅火裝置在轉生軸的下面!我必須下去!”是歐洋的聲音。程天的戰斗機在聲音附近停下,強光穿透濃煙映出了歐洋被魯智深和幾個人類大娘拉扯的身影,轉生軸下即將被火海包圍,四周的火龍嘶吼著要沖破四周豎起的隔絕屏障,高溫下所有的物體都散發出火熱的波浪紋影。
“我和你一起!”是程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了,他沒事!他回來了!這短短的十分鐘似乎歷經了滄海桑田的變化,歐洋自己的臉黑得只剩下兩個炯炯有神的眼珠,他戴上面罩示意程天二人合作戰斗。程天也不再像小時候那么懼怕燃燒塔,對于攀爬挑戰,十二歲的程天站在五百米外選擇了棄權,歐洋嘲笑了他好幾天。
面對即將被大火毀滅的地原,面對那群渴望生存下去的眼神,他們都不再有棄權的權利了。程天爬下長梯,抓住兩根升降纜繩防止自己掉下去,金屬繩的熱量已經快要穿透隔熱服,歐洋決定直接滑下纜繩,程天駕駛戰機在軸承對面跟隨著緩緩下降,在屏障和軸承立柱的狹窄通道上停下。
歐洋順利到達轉生軸和各種管道的銜接處,這里是最熱的地方,隔絕屏障在這里的作用正在減退。歐洋轉動一個閘門,打碎里面的感應器,一根黃色的管道里噴涌出滅火的粉末流向火焰襲來的方向,從火焰中升起的水管向四周噴灑降溫的水花,更高的地方也噴射出白色的粉末來。火的猛烈暫時被壓制住,能夠為逃生留下更多的時間了。程天和歐洋的嘴角同時留下成功的笑意。
歐洋打算原路返回,被粉末壓住的火頭卻想法設法沖了出來,用盡了火這一生的力量,平地而起卷曲著沖向掛在垂直長梯一半處的歐洋。程天不顧危險穿過屏障,在火焰和粉末制造出的煙灰中轉彎進入長梯的一邊,判天號的尾巴被火咬了一口,散發出一條黑色的煙尾巴擺脫了火的追擊。小溪號就勢從歐洋頭頂拋下,一條水蛇和火龍糾纏在一起,歐洋被水流沖擊的已經抓不住鐵桿。下墜的瞬間他是無比喜悅的,因為在水蛇的身體里他感覺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潔凈和清涼的感覺,如果就這樣溺死,也不失為一個好過就此焚寂給地原的下場。
“歐洋!”程天的判天號及時接住了歐洋,判天號經過清水的沖刷呈現出了全新的模樣,銀色金屬的外殼閃現的光芒給了站在轉生軸承上的所有人希望,他們沒有犧牲。而那架能夠幫助他們逃離火海的大型客機一定還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新鮮度,地原里一代又一代的人類為了清潔和保養客機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判天號一個轉彎落在軸承上的停機坪,魯智深帶著所有人歡呼。歐洋沒有時間接受大家的掌聲,他得打開客機的停機坪,直到第一千塊碎片歸位,逃生客機接到指令才會自動出現。
“所有人排隊登機,我們還有八分鐘的時間。”歐洋的手放在啟動按鈕上無法挪開,停機坪的碎片有的從火海里飛出,有的帶著滿身的粉末來到轉生軸承上。歐洋和坐在戰機里的程天一同望向西方的昆侖山,大地的震顫預示著天原的挖掘裝置開始啟動了,昆侖山不出五分鐘就會拔地而起,這一天的同一時間里,他們不僅失去了兩位父親,還失去了家鄉,就連最后一座山脈也要被天原掠奪而去。
“還好我們還有座垃圾山。”魯智深突然發出一句始料未及的感慨。歐洋和程天漫長的對視,是啊,地原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清理那座垃圾山嗎,垃圾人的存在不就是在垃圾城日以繼夜的清除垃圾嗎?人人都知道的答案,也要用一生去追尋和確認。可那座垃圾山也開始燃燒起來了。
“把所有人都帶到天原去!”歐洋囑咐程天,那才是能夠讓人類安居樂業的地方。垃圾山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程天的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無數的嘆息聲和呼喊聲。這兩種聲音卻不是來自同一個方向,那無盡的嘆息是天原眼看著大地毀滅的惋惜,這暫時壓抑住的呼喊是來源于判天號前方人群的心口。
“爸爸的朋友也來了!”歐洋放下疲憊的雙手,最后一塊碎片從魯智深腳下的地方升起。
飛H101滅火裝置也感受到了最后時刻的危機,從火焰的源頭處升起。這是天原遺留的老式滅火裝置,它陪伴著地原走過了幾百個年頭,原來天原派遣的地面科技員會定期對它進行維修,自從最后一批天原人被召回后,飛H101在幾場小火后老了很多。看它的五六個噴腳時斷時續噴出的藍色火焰,就知道它也曾歷經險阻才走到了今天。
火焰向上攀爬,屏障岌岌可危,裂痕從火焰的中心蔓延上來,從縫隙中鉆進來的小火苗張牙舞爪向歐洋和程天示威。
停機坪橫在整個轉生軸承的上端,空氣中若隱若現出一架飛機殘骸的輪廓,歐洋倒吸了一口氣,緊張極了,程天不顧外面的煙毒跑了出來,站在歐洋旁邊給了他鎮定自若的勇氣。五秒鐘后,一架大型逃生客機自動組接而成,里面分布著無數個狹小的圓形空間確保能包裹住一個人,不致因為飛機破碎而受傷。魯智深搖擺著讓出通道,讓所有人排隊靠近登機口,直接被吸進圓形空間內直挺挺的躺在里面。程天扶著歐洋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個細小的螺絲釘,握在手里藏在身后,他半開玩笑的口氣打算再讓歐洋緊繃的神經放松一點,“這才是死里逃生,沒錯吧,魯智深?”
“我寧愿站著熄燈,也不愿意躺在里…里,里面,生死、未卜!”魯智深開始緊張了,屏障發出咔咔的爆裂聲,也許下一秒火焰就會沖進來吞噬一切,站著熄滅胸前的顯示燈的愿望自然能隨之實現。
最上面的屏障最先掉落一塊,融化在墜落的瞬間,到了歐洋面前已經化成一縷煙隨風而逝了。
“它準備犧牲自己了!”程天看到飛H101越過火浪向轉生軸奔來。飛H101果真在屏障全部碎裂的瞬間抵達,燃燒了自己,釋放出最后一波抗火分子。
轉生軸的沖天通道在爆炸的沖擊下啟動,一條向前延伸一千米才能抵達通天飛行區域的飛行跑道搭建而成。這就是歐望春所說的地原人最后的希望,在火海中僥幸生存下來的蒼蠅獸也飛到轉生軸這里尋找生機,程天沒有啟動戰斗機對付他們,也許留下它們對這次的逃生行動更有利,能活一個是一個。
精密的齒輪轉動起來,飛行跑道上的指示燈依次點亮,轉生軸吱嘎升起,原本設定升高至兩千米高空,如今歷經千年已無法企及,到達一千兩百米便停滯不前,生了銹的軸承摩擦出火花散落進了近親火焰的懷里,又拼力生了一米后,長鳴鐘提前升起開始了最后一分鐘的倒計時。這是地原存在后的第一次鐘聲,它將回蕩在地原的末日里,回蕩在地原的歷史里,永久徘徊在轉生軸的傳說里。誰也不會想到,僅僅一百年后,長鳴鐘會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