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畢業(yè)典禮如約舉行。

為方遇撥穗的，是她的大學導師王文華，一個已年近七十的老教授，系里的人親切地稱呼她王奶奶。

四年前選擇導師的時候，前輩們說王文華不論學識威望均為最高，所以，盡管這位老人十分嚴格，選擇她的人還是超過了半數。

但每位導師的精力有限，只能帶五個學生，可想而知競爭會有多激烈。初入校園的學生們，在選導師這件事情上，第一次展現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本領。

方遇是個怕麻煩的人，她選擇了系里一位比較冷門的老師。那位老師雖然溫柔可親，但研究的是古漢語，在眾多學科中最是枯燥難學，學生們并不喜歡，可以說毫無競爭對手。

名字報上去，最終結果出來，方遇卻被分到了王文華手里。

王文華對她說：“我看過你寫的文章，覺得你不錯，就把你要過來了。不介意吧？”

人人都喜歡被夸贊，何況方遇沒費什么力就擠進了最熱門的組里，哪敢有異議。

王文華專攻文學寫作，四年間，這位老人盡心教導方遇，多少也生出了些師生情。

“方遇，你還記得大一第一次上我的課時，我讓你們寫的文章嗎？”王文華站在方遇面前，語氣些許感慨。

方遇早就忘了，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王文華笑了，說：“也是，我估計你也是應付著隨便寫的，能記得才怪了。那時我給了你們一段材料，讓你們自選主題寫一篇文章，可你交上來的東西完全沒有主題，東拉西扯天馬行空，上一句在海邊，下一句跳到沙漠……可把我給看暈了。”

王文華在這邊停步許久，旁邊的同學好奇看過來，方遇臉紅得要爆汁。

王文華卻像沒看見，繼續(xù)說：“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后生中，看見像你這樣寫東西的人了。你無拘無束，像流水那么自由，又像龍卷風那么有沖擊力，看著毫無章法，可句句都是本心，我看完你的文章，竟然有種想流淚的情緒。所以，當時我就想，我一定不能放過你。”

方遇像只呆愣的小狗，瞪著眼張著嘴。她哪里想得到，自己隨意寫的東西，在這位滿頭華發(fā)的老人眼里，竟如同稀世珍寶。她何德何能。

王文華長滿褶子的手按在她肩膀上，說：“這么些年過去了，我能教你的，都教得差不多了。但是你要記得，業(yè)精于勤，學無止境，往后能走到哪一步，還得看你自己。”

方遇揉了揉鼻子，“謝謝老師的教導。”

她筆功了得，卻出口若拙，覺得好像有一肚子的話，又覺得好像沒有什么是必須說的，索性就不說了。

王文華張了張口，最終只是一笑，說：“那么，祝你高飛吧。”說完抬手替她扶正帽子，撥了穗，轉身走向下一個同學。

方遇捧著證書，黑色的穗子在眼前來回搖晃，像是在和周遭一切揮手作別。

畢業(yè)典禮當晚，系里組織了謝師宴。

王文華身邊敬酒的人絡繹不絕，畢竟上了年紀，她坐了一個小時就疲了，在學生們的擁簇下離開。

方遇這時才排開眾人擠到前邊，壯起膽子抓住王文華的一小片衣袖。

另一只涂抹著復古紅指甲油的手，也在這時從旁邊伸過來，挽住王文華的胳膊。

“老師……”

“王奶奶……”

叫老師的是方遇，叫王奶奶的，是她的同學蔣碧清。

蔣碧清眼睛里流露出詫異，盯了方遇片刻，大方地松開王文華，“你先說吧。”

方遇默了默，看向王文華，吐出幾個字：“老師再見。”

蔣碧清噗嗤笑出來。

方遇看過去，蔣碧清捂住嘴，“對不起……你還是這么高冷。”

王文華握住方遇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輕輕拍了拍，也只說了兩個字：“再見。”

方遇咧著嘴，心滿意足地走了。

蔣碧清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奶奶，這么快就畢業(yè)了，我好舍不得您啊……”

小女子柔美的聲線，隨著溫和的夜風吹送進心底，讓人聽了心曠神怡。方遇回頭張望，王文華目光落在蔣碧清臉上，嘴角含笑。

方遇回到包廂，又呆了近二十分鐘，蔣碧清才哼著曲調姍姍歸來。

謝師宴在晚上9點時結束，學生們都喝了點酒，送別老師后興致不減，決定去K歌。

梅子臉上印著淚痕，她剛才與自己的導師話別，實在沒有心情繼續(xù)玩。方遇陪著她，站在人群后面，提高聲音說：“我和梅子就不去啦，大家玩得開心。”

“別呀，一起去嘛。”

“咱們到了明天就各奔東西，這可是大家最后一次相聚了，你們可不能缺席。”

前面的人紛紛轉頭勸說，梅子側過身去，拉拉方遇的手。

方遇正要說話，蔣碧清的臉落入視線中，用那得天獨厚的嗓音說：“方遇心情不好，大家就別勉強她了。”

同學中立刻有人關心問道：“方遇怎么了？”

蔣碧清眨眨眼睛，反問：“你們不知道嗎？也是，要不是我在Soul門口碰到她，我也不知道她去面試了，而且那么巧，和我申請的是同一個職位。”

“方遇也去應聘Soul的廣告策劃了？怎么樣，過了嗎？”

很顯然，系里99%的人都知道蔣碧清去應聘Soul的廣告策劃，而且成功了。方遇想，自己恐怕就是那剩下的1%。

蔣碧清垂下長睫毛，遺憾地回答：“我向公司打聽過了，和我一起拿到offer的，是從另一家廣告公司跳槽過來的前輩。”

“這樣啊……”

“Soul本來就不好進，方遇你別太難過了，機會多得是。”

一直側身低著頭的梅子，突然抬起頭，大喊：“夠了！”

嘈雜的人群靜了靜。

梅子圓圓的眼睛里頭，閃著冰冷，燃著怒火。這些就是她們的好同學。

方遇眉毛抖了抖，說：“回去吧。”

梅子張口就想罵，方遇眼疾手快，一掌拍在她嘴上，“啪”的一聲響。

梅子：“……”這哥們兒是不是打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