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當晚11點左右，周平從一家洗浴中心走出來，準備去發動停靠在路邊的車子。

因車子是靠右停放，他必須繞到外側才能進入駕駛位。

事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當時周平正要拉開車門，后方一輛吉利小車突然發動，并向前沖刺，將他撞飛二十多米，落入馬路正中間。

而此時對側恰好駛來一輛皮卡車，剎車不及，再次從他身上碾過。

所以周平的死狀，異常凄慘。

肇事吉利車在撞人后停頓了十多秒，隨即飛快逃離現場，最后是皮卡車司機打了報警電話。

事后第二天，不待警察找上門，肇事吉利車司機楊發主動投案自首，稱自己當時喝醉酒，錯把油門當成剎車踩下去，才導致了這樁慘案。

警方為楊發做了酒精測試，發現楊發百毫升血液酒精含量為55毫克，他此前的確喝了酒。但事情已經過去一夜，這個測試結果已經不具備什么參考價值。

于是警方又向楊發喝酒的那家小食店求證，小食店老板和服務員均證實，楊發當晚的確獨自一人在店里飲酒。

根據路邊監控，楊發晚上10點30左右從旁邊的小食店出來，上了車，之后一直沒有開動，直到周平出現。

對于這半個小時的空白，楊發解釋說是自己喝得太多，所以在車上小睡了一會，也正是在這半夢半醒醉眼朦朧的狀態，才干了油門當剎車這種蠢事。

楊發和周平素不相識，楊發的賬戶和近期生活也沒有什么異常，警方只能按交通肇事罪處理。

法院最終判了楊發有期徒刑7年。

去年，刑滿釋放。

接下來的幾頁，貼的是楊發近期的生活照。楊發入獄時不過20歲，現在還沒到三十，頭發已經灰了一半，背也駝了，穿著入獄前留下的彩色涂鴉T恤和破洞牛仔褲，模樣怪異極了。

方遇放下文件夾，心情復雜。

良久后似乎下定決心，咬牙問：“卓夏，你有車禍現場的監控視頻嗎？”

她就是隨口一問，沒抱什么希望，想著若是沒有，她可以偷偷找陸一銘開后門。

沒想到卓夏不假思索地點頭，很快從電腦里調出視頻，“畫面有些震撼，你做好心理準備。”

方遇舔了舔嘴唇，點點頭。

即使看過不少重口味美劇，方遇仍然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子，視頻播到周平被撞飛的場景，她禁不住頭皮陣陣發麻。

方遇高中畢業時考了駕照，至今已經好幾年沒坐過駕駛室，單從視頻來看，實在看不出什么，蹙眉問：“你覺得，楊發是受人指使的嗎？”

卓夏將視頻拉回到楊發剛上車的時刻，“你仔細看這里。楊發上車以后，車燈就亮了，說明他一上去就啟動了車。之后排氣管內有少許的水滴下來，證明發動機一直處于工作狀態。”

方遇不解，“這能說明什么？”

卓夏翻開楊發的簡歷，“楊發在老城區開了一家小賣部，每月收入不高，還有一個盲人妹妹和一個嗜酒的父親要照顧。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在發動機運作的情況下，在車里呼呼大睡嗎？”

方遇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敢茍同，“那時正值8月酷暑，他又喝了酒，吹會兒空調不過分吧？說不定他本來沒打算睡那么久，只是抵不過酒精的作用而已呢？”

卓夏笑了笑，“你說的對，我也只是提出其中一個疑點。真正的疑點在這里。”

他又將進度條拉到事發當時。

周平從洗浴中心出來后，吉利車開始發動。從啟動到撞人，大概7、8秒的時間。

卓夏薄唇緊抿，“周平飛出去27米，你覺得，楊發的車速要達到一個怎樣的高度，才能做到這一點？”

方遇張了張口，無可辯駁。

卓夏眸光冰涼，“楊發的車是手動車，如果要達到60以上的車速，必須經過數次換檔。一個醉酒的人，連油門和剎車都分不清，他是如何做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加速到如此高的水平？還如此精確地，直沖路邊的周平而去？路上停了那么多輛車，他怎么做到一路貼著實線，一輛都沒刮擦到？在這個視頻里，我看到的不是一個酒駕司機，而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司機。”

方遇扒扒腦袋。她從未酒駕，不知道人喝醉之后開車是什么樣子，自然無法點評。

卓夏接著道：“楊發說，他是‘錯把油門當剎車’，意思是他當時已經看到了周平，意圖剎車躲避，可惜醉酒加上慌亂，讓他做出了錯誤的動作。可當時楊發的車一直處于加速狀態，他的腳本來就是踩在油門上的，如果真的欲圖躲避，他下意識的動作應該是抬起腳，而不是踩著油門不放。”

方遇看著他神色凜然的模樣，心底有些猶豫，有些嘆息。卓震海被害，卓夏心里本來就豎著一根刺，任何一件事情稍有異常，他都會無意識將其放大，這樣很容易造成判斷和行動上的失誤。

方遇臉色糾結，不知道該怎么說，小心翼翼地對著手指，“你說的這些，的確很不正常。但是，我們不是當事人，也沒經歷過酒駕，那個……”

卓夏握了握拳，“我知道，這些只是我個人的猜測，沒有證據，站不住腳。對不起，讓你聽了我這么多牢騷。”

方遇搖搖頭，“這不是牢騷。我能理解你，任何一個疑點都不應該放過，我想警方調查也是這樣的，否則要怎么從茫茫人海中，把犯罪分子揪出來呢？”

卓夏望著她，緩緩地笑了，“謝謝你，方遇。”

“沒什么好謝的。”方遇小聲說，“既然懷疑，那咱們就繼續查。對方不是神，總會露出馬腳的。”

卓夏微怔，“咱們？”

方遇理所當然地揚起下巴，“你想讓我幫忙，就要讓我參與你的行動。”

她還沒忘記，她老爸也是卓夏的懷疑對象呢。在洗清方父嫌疑之前，她是一定要追蹤卓夏的調查進程的。

卓夏低頭想了很久，才點頭，“好，但是關鍵時候，你得聽我的，不要擅自行動，可以嗎？”

方遇趕緊點頭，伸出手去，“沒問題，合作愉快。”

卓夏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