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決定離去,馬響便開始心無旁騖地為離去準備起來。他打開12306網站,要為自己購買一張奔赴他鄉的車票。去哪兒呢?他不禁猶豫起來。
其實,他的每一次離開,都是沒有具體目標的,從沒有一個既定的方向。他真正就像一棵浮萍一樣,飄到哪兒就算哪兒。這一次,也是這樣。去哪兒呢?哪兒才是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馬響放下了手機,決定還是算了。就像當初來太原一樣,他是抱著一顆無所謂的心,便來到了這里。那就還是隨緣吧。一切就看天意的安排了。
馬響拿出紙筆,開始給申強寫辭職信。信寫得很簡短,充滿了感激。
將這封信放在床頭柜上,馬響開始收拾行李。他把那口皮箱從柜頂上拿了下來,拂去上面的灰塵。他的心中突然涌起無限的感慨,這種感慨以往是不曾有過的。那是一種眷戀,是一種不甘,還有,一絲隱痛。他停下了整理的手,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漂流的興致。離去,不再能帶給他激動、不安、興奮,而只有平靜了。
行李照舊很簡單。除了身份證和錢,就是幾件換洗衣物。一個人在這世上生存,其實真不需要太多東西。
小屋被馬響收拾整潔了。等到明天上班的時候,邱雨他們看見這么整潔的房間,一定會認為他只是出去遛個彎而已。
馬響拖著行李箱下了樓。夜已深,翡翠街上已沒有什么人走動。他站在電腦公司門前等了一會兒,駛來了一輛出租車,滑到他面前停下。馬響將箱子放入后備箱,上了車。出租車開動了,馬響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幢兩層小樓。別了,我的一段人生!
最近發車的那輛列車已買不到票了。馬響站在顯示屏前看著那些滾動的紅字。那些字都可能是他將要去的地方。漸漸的,他的目光鎖定了“呼和浩特”四個字。還是去北方吧,去那遼闊的草原吧。不知怎么搞的,仿佛那兒有一種魔力,潛意識里吸引著他。
很好,馬響順利地買到了這趟列車的票,居然還有座位,就像是專門為他留著一樣。
沒有人為他送行。那些他在這個城市里的朋友們,沒有誰想到他就這么毅然地離開了,輕巧的像一陣風一樣。等到明天早晨,當他們發現他不見了,會作何猜測?會怎樣議論?會如何評價他這個人?
馬響微微笑著搖了搖頭,一切都不重要了。
當第二天的晨曦露出它新鮮明亮的面容時,馬響看到了一片極其可愛的碧綠草原。那是今年新長出來的綠草,綿延無邊,漫山過嶺,美得令人心醉。
馬響的目光被這片綠牢牢地吸引住了。他要去哪里呢?難道真的去呼和浩特那座繁華的城市嗎?繼續和一些新認識的人呆在一起,繼續呼吸城市里糟糕的空氣,繼續把自己鎖在鋼筋混凝土的鴿子籠里,繼續靠小心維護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系而活著嗎?他為什么不到鄉村去呢?為什么不到森林去呢?為什么不能像莊子那樣逍遙自在呢?
他為什么不嘗試一下。
廣播里響起了甜甜的女聲,“列車即將到達玉霄殿站,請要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
馬響心中一蕩,“玉霄殿?是一座道教殿堂嗎?名字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不如去看看。”這么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行李架上的箱子取了下來。他手中的票本是到呼和浩特的,那又如何,提前下車又怎么樣。
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馬響提著箱子跟在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身后下了車。一個簡陋的、冷清的小車站。
一出站,馬響立刻感覺自己正身處異域,或者說,是穿越時空到了某一處世外桃源。車站前沒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沒有擠來蹭去的出租車,沒有繁華的市景,只有兩個穿蒙古袍的漢子坐在站前的石階上賣著他們家里的土特產。他們并不招呼生意,而是正忙著聊天,說著些馬響聽不懂的閑話。
此外,車站里幾乎沒有人。
馬響詢問車站的工作人員,玉霄殿怎么走?
那個穿深藍制服的女人好奇地看了馬響一眼,說:“那個地方很遠的?!?
馬響說:“我不怕遠,你告訴我怎么走?”
那女人走出站來,指著遠處的一座山峰說:“看那座山,它就在山頂上,路很難走,你要不要去?”
馬響順著她的手臂望去,那座山峰的確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它朦朦朧朧,縹縹緲緲的,竟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神性。馬響心中突然生發出了不可阻遏的豪情壯志,他一定要登上那座山頂之上的殿堂。
馬響又詳細問了路,便拖著行李箱,往前走去。
且說翡翠街在第二天準時迎來了黎明,緊接著,電腦公司也迎來了和平常一樣的上班時刻。大家發現一向早到的馬響沒有出現,鑒于他近日來遭受的因流言帶來的煩惱,大家便把這“不在”沒放在心上。
過了一會兒,在二樓上辦公的邱雨急匆匆奔下樓來,劈頭就是一句:“你們誰看見馬響了?”她的神情倉皇而凌亂,連她的頭發也是凌亂的,眼睛還紅紅的。大家頓時感到了事情不好。
大家紛紛說沒有看到。邱雨頹然地坐了下來,然后慢慢地說出一句:“他走了?!?
孫努最為天真,問道:“他去哪兒了?”
余下的兩人,則心照不宣地沉默著。他們知道,這“走了”的意思,是馬響再也不會回來了。
邱雨看著孫努,凄然一笑道:“你的響哥,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還真是個冷酷的人,說走就走,毫不遲疑?!?
孫努怔在那里。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著屬于馬響的那個座位,各自心情復雜。
邱雨發了一會兒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蔣無雙問她去哪兒?她回答:“出去透透氣?!?
邱雨走后沒幾分鐘,一位姑娘火急火燎地沖進了電腦公司。她是米馨。她看著馬響的那個空位,問蔣無雙:“馬響呢?我打他電話,關機。怎么打都是關機。他到哪兒去了?”
蔣無雙一反往日對米馨的熱情,冷冷地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不過,有個事情可以告訴你,他辭職了。”
“辭職?”米馨睜大著眼睛,“他從來都沒跟我說過辭職的事,怎么說辭職就辭職呢?是申總炒了他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會出什么事吧,不會想不開吧?”她一連串拋出了這么多問題,然后急切地看著面前的三個人,等著他們給她答案。
可惜,這三人都是一副怏怏不樂的神情,沒有誰想理她。最后還是蔣無雙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你不要亂說,可不是申總炒了他,是他不守規矩,不講信義,說走就走。他不會再來了,就算來了申總也不會要他了,你以后也不用來了?!?
米馨的一張臉煞白,慢慢地退出去,像個無魂人似的離開了。
隨后的幾天,翡翠街又有了新的談資,說電腦公司里的那個美少年,突然不見了。走時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連一粒灰塵也沒有,就像那屋子里從來沒有住過人一樣。桌子上還放著一本書,叫什么《莊子》,這是一本古書。想那美少年居然看這種書,且來無影,去無蹤,只怕不是個常人,莫非是什么山精鬼怪變的?
起初人們覺得這樣的想法很是可笑,都什么年代了??墒呛髞砺犝f愛上美少年的兩個女子,都得了相思病,且病勢沉重,這種無稽的說法便甚囂塵上起來,漸漸的倒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了那種離奇的說法。
再說回馬響。他離開小站以后,便朝著玉霄殿的方向前進。
起初還有一些水泥路,路旁散居著一些住戶。越往前走,路越荒僻,水泥路面也沒有了,人家也沒有了。
馬響停下來看看四周。正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群山寂靜,草綠花紅,天藍云白,空氣清新的使人沉醉。時間還早得很,馬響決定繼續趕路。
走著走著,這山間的路上,就只剩下了馬響一個人。這時,那種銘心刻骨的孤獨感,又忽地涌上他的心頭。天遼地闊,這世間,只有他一人。
路不好走,行李箱便成了累贅。正煩惱中,遠遠的,一間小屋出現在馬響眼里。馬響決定,出點錢,把箱子寄存在那間小屋里,等他上了玉霄殿再說。
將行李箱一會兒拎著,一會兒拖著,又走了約半個小時,馬響總算走到了那座紅瓦小屋門前。
屋旁的菜園里,一個老婦人正彎著腰侍弄蔬菜,竟是漢人裝束。馬響大喜,看來交流沒有問題。馬響禮貌地叫了聲,“大嬸!”那老婦沒有任何反應。馬響又大聲叫了一遍,老婦還是沒反應。馬響只好走到她面前,倒把那老婦嚇得手里的幾棵雜草都掉到了地上。她瞇著眼看著馬響,臉上露出了淳樸而慈祥的笑容。
“你找誰?”她說,口音聽起來有一股河北味兒,大概就是河北人遷到這兒來的。
馬響覺得她的耳朵肯定有問題,便大聲說:“我把箱子放在您家里,好不好?”
老婦人側著耳朵,認真地聽,無奈她果真是耳朵不好,聽了馬響的話也只是一臉茫然。
馬響又說了一遍,還把箱子指給她看。可惜老婦人還沒弄懂他的意思。馬響便掏出一張百元大鈔來,遞給老婦人,又指著箱子,又指著屋內。
老婦人見了錢,急忙擺手,連連說:“不要錢,不要錢?!?
馬響無奈,正躊躇間,只聞一陣歌聲不知從何處飄來。
“天藍藍,水清清,我唱歌兒大山聽。梨花白,杏花紅,我家住在玉霄宮。……”又是玉霄宮,馬響心中一動。他不再和老婦人說話,專心地聽著那清亮的歌聲,搜索著那個唱歌女孩的方向。從聲音的稚嫩程度來看,這位唱歌的女孩年齡應該在十四、五歲左右。
馬響丟下老婦人,循著歌聲走去。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女孩趕著幾只羊,正在山間邊走邊唱。女孩十分靈敏,幾乎在馬響看見她的同時,她也看見了他。歌聲戛然而止。女孩愣愣地看著馬響,那雙眼睛啊,馬響一看見那雙眼睛就被深深震撼到了。那是一雙不屬于污濁塵世的眼睛,它清澈至極,又深如幽潭,絕沒有一絲雜質。這是一雙從未曾受過污染的眼。
馬響說了一句廢話,“你在放羊???”
這女孩比馬響預想的年齡要大一些,約十七、八的樣子吧。她絕美的眼睛撲閃了一下,便這一閃,馬響的心便醉了。姑娘沒說話,只點點頭。
馬響有些窘迫。他回手指了指身后的那間紅瓦小屋,問:“那是你家嗎?”
這時,姑娘的眼睛里才閃過一絲警惕,她回答:“是我家?!币琅f不多說話。她的聲音又清又亮,就像那山間的溪水一樣。
馬響便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