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響與花朵簡直是斷了來往。花朵氣得偷偷哭了好多次,馬響卻還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連曹叔都說馬響是個冷心冷面的人。
日子又過去了一個月,已平靜下來的錦繡小區猛然又騷動起來。這次的爆炸性比起上一次王思琪死亡還要強烈。
人們看見,警察將李盾祖孫倆帶上了警車,警車閃起燈,嗚哇嗚哇地鳴著笛,迅速地開走了。
馬上就有消息傳來,說王思琪落水并非意外,而是李盾把她推下去的。在南方做生意的李盾父母已經坐飛機趕了回來,正在和警察交涉。
有人說,那小孩兒純粹是被他爺爺慣壞的,見了人理都不理,跟他說話一點禮貌都沒有。
有人說,你看他爺爺,當了幾十年的領導,官架子端慣了,退了休還那么傲氣,誰理他呀。
有人說,我說這些天他們祖孫都不大在人前露面,原來是心里有鬼。
馬響聽著這些議論,心中很是感慨:墻倒眾人推呀。又想起當時李盾央求著要和王思琪一起玩,分明這孩子平時很孤單。他父母不在身邊,爺爺又自視太高,還一味地寵溺他。李盾也沒有什么朋友,也是一個可憐的小孩。
得知真相的王紡紡,再一次被痛苦擊倒。她寧愿相信琪琪是意外落水,也不愿意面對這陰謀與陷害。她的心止不住地一陣陣顫栗,就像打擺子一樣。
馬響聽說李盾的父母去找了王紡紡,懇求她的原諒。王紡紡連門也沒讓他們進,就讓蔡木水把他們趕出去了。
自這事以后,錦繡小區的人們,紛紛避李家人如瘟疫,李盾雖年幼免于刑事責任,也辦了休學手續,在家閉門不出。也許是迫于人言的壓力,沒過多久,李家就賤價賣了別墅,不知搬到何處去了。
這期間,馬響和花朵的關系一直冷著。花朵也慢慢地死了心。花自在夫妻再遇見馬響,都拿白眼珠子對他。也有一些人在背后對馬響指指點點。這男女相悅的事,本你情我愿,相交與分手,也是這世間最平常不過的風景。偏偏人們不愛好聚好散,總喜歡藕斷絲連,便惹出許多悲歡來。
馬響心如止水,依舊按部就班地過他的日子。莫說曹叔說他冷,連馬響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冷酷的人。他本年紀輕輕,又沒結過婚,卻對這世間的一切已然厭倦,只想過一種與世無爭的、平靜安逸的日子。這樣的心態,本來是屬于歷經人世滄桑的古稀老人的。
年底,王紡紡與蔡木水傳出了婚訊,錦繡小區的人們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馬響也覺得,蔡木水通過不懈的努力,終于心愿達成,真是可喜可賀。只是,他的心中為什么會有一種失落感呢?這與自己有什么關系!
王紡紡的婚禮辦得很簡單,兩個人,外加兩人的幾個最親密朋友,在餐館吃了一頓飯,就算辦了喜事。本來,按蔡木水的意思,是要隆重舉辦的。但是王紡紡堅決反對。蔡木水心里不高興,卻不敢表露在外,便對一干家人、朋友解釋:王紡紡剛剛失去了女兒,不好大操大辦。
曹叔當起熱心紅娘來。他對馬響說,和花朵談掰了,也沒什么要緊,好姑娘多的是,你長得這么瀟灑,還愁找不到姑娘么?
馬響笑笑。對于曹叔的熱心,他既不積極響應,也不極力反對,由著曹叔去折騰。
沒過兩天,曹叔果然讓馬響去相親。女孩是曹蘭單位里的一位同事的妹妹,也是高中畢業閑在家,目前無正式工作。
兩人一見面,那女孩對馬響是一百個滿意。馬響卻覺得,她還不如花朵呢。與其與她談戀愛,不如回去找花朵。
馬響說不滿意。于是第一場相親告吹。
曹叔興興頭頭的,本來期望著自己第一次當紅娘的成功。于是不高興地問馬響:“你要哪樣的?”
馬響想:自己以前喜歡過的黃莉莉,可是堂堂名牌大學畢業。愛慕自己的蕎麥,也是大學畢業。花朵比起她們來,差多了。誰知這一個,更差。看來,他女朋友的素質是每況愈下呀。
馬響說:“曹叔,我不著急。我還小呢。”
曹叔說:“你雖然只有二十歲,可這人哪,一晃年齡就大了。早結婚,早生子,等你兒子成人時,你就還很年輕,還可以干事業,那多好。”
馬響笑道:“那您就讓我多選選嘛!”
曹叔聽了笑道:“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我可提醒你,不要挑來挑去挑花了眼,把好的都錯過去了。”
曹叔既認定馬響揣的是“挑”的心思,便在心里暗道,你不過是個小保安,能有姑娘看上你,就不錯了。還準備挑三揀四。想不到這么個清俊孩子也長著花花腸子。于是曹叔的熱心勁兒也減退了許多。
馬響故意這樣說,就是要曹叔對他的事不要過分關心,以免使他受到煩擾。曹叔這樣想,馬響倒是很高興。
有一回,花自在來值班室送水,馬響也在。自從花朵和馬響分了以后,花朵就不再送值班室的水了。花自在很熱情地跟黃隊長還有其他保安打招呼,唯獨對馬響視而不見。馬響雖然很理解他的心理,到底還是有些尷尬與不快,便走出來。只聽見背后花自在對黃隊長說:“我們花朵對他多好,那樣忘恩負義的人,不如趕他走。”
馬響的脊背上滾過一陣寒意。看來,只怕自己在這里,也干不長了。
新年剛過,借著新年的喜慶,蔡木水的蔡氏建筑裝修公司隆重開業了。錦繡小區的人們心里都清楚,蔡木水開公司的錢是從哪兒來的。那是王紡紡用青春換來的。蔡木水之前不過是房產公司的一名普通銷售,他可是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來的。
“不過,人家王紡紡愿意。”人們說。
小區里的一些日子過得緊巴巴,又想成就一番事業的男人,甚至非常羨慕蔡木水。
馬響心里還是淡淡的,聽著這些滿天飛的傳言,他還是如冰封的洞庭湖,一點漣漪也沒有。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為何對這個世界如此失望,一具這樣年輕的軀體里竟裝著一副如此蒼老的靈魂。
轉眼又到了陽春三月,天氣依舊清寒。馬響漸漸養成了一種習慣。每天,只要有時間,他總會到洞庭湖邊轉轉,哪怕狂風呼嘯。那風越刮得猛,他倒越覺得心里清爽。仿佛那猛烈的風把他的頭發吹得齊刷刷往后倒,衣衫吹得要飛離身體,就會把他的憂傷吹得杳無蹤跡一樣。
曹叔過后又給馬響介紹過幾位姑娘,結局都一樣。曹叔的熱情也就慢慢消退了。
這天,下著小雨。馬響下了班就往洞庭湖邊去。因雨,游人稀稀落落的。湖邊的垂柳已綻出了滿樹的綠芽,春天,正在寒冷的襁褓中萌發。在一片蕭索之下,那春的蓬勃氣息已呼之欲出。
馬響撐著一把曹叔家的舊花傘,慢慢地踱著步。春雨綿綿,溫柔而多情。走一會兒,馬響便把傘收了,任那綿柔的雨絲將自己全身籠罩。
如絲的春雨將洞庭湖變得朦朦朧朧,馬響前面相距百步的地方,有一個著一襲黑衣的窈窕身影。那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那身影慢慢地轉過來,望著馬響。她沒有打傘,綿綿的春雨已將她的黑色呢子外套濡濕。
走近了,馬響問:“你怎么傘也不打一個,看,身上都濕了。”說著,將手中的傘撐開,罩在了王紡紡的頭上。
王紡紡說:“你常來這湖邊轉轉嗎?”她的眼神很是憂郁,仿佛還沉浸在失去王思琪的痛苦之中。她這一身黑的打扮,明明就是一身喪衣。
馬響說:“又想琪琪了吧?”
王紡紡撐著傘,轉頭望向雨霧中的洞庭湖。湖面煙波浩渺,漫無邊際。雨下得大了些,寂靜的空間里只剩下雨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剛才還偶爾會碰到的游人,此刻一人也不見。仿佛馬響和王紡紡被隔離進了另一個空間,一個只有他們倆相依為命的空間。
王紡紡拉了拉馬響的衣襟,“進來吧,雨下大了。”
馬響也站進了傘中。雨越發大了,已打得傘面噼啪作響。
終于,馬響忍不住問:“蔡木水待你還好吧?”
王紡紡微微笑了笑,道:“也許是好的吧。”
這算什么回答呢?什么叫也許?
兩人都不再說話,都望著眼前的云霧煙湖。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馬響很喜歡這種感覺,期望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
還是王紡紡開了口,“雨下大了,咱們回去吧!”
“好。”
腳步卻沒有動。遲疑了一下,兩雙腳才轉了個方向,移動起來。
走上岸邊的臺階,馬響將傘交與王紡紡,自己一聲不響地快步沖入了雨霧之中。
王紡紡站住了,她沒有叫住他,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她眸子里的憂傷愈發的深厚了。
五月,是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所有的生命,都在這一季節里展示出各自最燦爛的容顏。這一刻的生命,最為美好。然而,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有一個令人傷心的遺憾,那就是短暫。
這華美至極的春,短暫到讓人還沒注意到它,就已經結束。
有一天,王紡紡來找馬響,她說,蔡木水有了外遇。
蔡木水確是有幾分才干。他的蔡氏建筑裝修公司生意做得一帆風順,迅速地發展壯大起來。蔡木水不再是過去那個瘦弱的、小心謹慎的蔡木水了,他現在走起路來雄糾糾、氣昂昂。他的身材就如他的氣勢一樣,也在日漸壯大。
王紡紡說,蔡木水越來越難得的回家一趟,她問了他公司里的員工,也偷偷跟蹤過蔡木水,最終發現,蔡木水和他的女出納搞到了一起。
王紡紡說:“馬響,對不起,我本來不該和你說這些事的。只是,我好像實在找不到人說。不說吧,憋在心里又難受。”
兩人坐在一家茶吧里。這家茶吧的生意不怎么好,此刻,店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好像這個店就是為他倆開的。他們的面前,放著一玻璃壺新泡的綠茶。鮮綠的茶葉在滾水中上下沉浮,像人們飄忽不定的一生。那淡綠色的茶水清亮可愛,讓人心生歡喜。落地玻璃大窗外的陽光正好,一道光線映射在米黃色的小桌上,窗外的喧鬧市聲被這塊薄薄的玻璃決絕地擋在外面。
馬響說:“你也不用太傷心。他本來就是一只大尾巴狼,現在不過是現了原形而已。跟這種人慪氣,不值得。”
王紡紡說:“當初,琪琪怎么都不喜歡他,我還以為是她小孩子不懂事。誰知道,琪琪心明眼亮,早就把他看透了。我真傻,還不如琪琪。”
提起女兒,王紡紡的心又撕扯般疼了起來。
馬響安慰她道:“這不能怪你,只怪蔡木水太能委曲求全了。”
王紡紡搖搖頭,“一個人為了達到目的,能做到這般隱忍,真是太可怕了。”
“你打算怎么辦?”馬響問。
王紡紡轉動著杯子,玻璃杯中淡綠色的茶水微微蕩漾著。“我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