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響將吃飯的地點定在了一個小餐館里。這小餐館雖說小,卻地處商業地段中的黃金位置。它裝修精致,價格也貴得驚人,因此店里客人總是不多。來者,非貴即富。正是一家有品味的小眾餐館。
鄒無忌走進餐館,見馬響早已等候在一張紅木桌旁。
馬響笑容滿面地站起來,往前幾步,身體微彎,握住了鄒無忌的手。
鄒無忌就那么一掃,已發現這年青人身上又有了變化。一些日子不見,馬響顯得更加瀟灑挺拔。他面容清俊,衣衫纖塵不染,身上是一點贅肉也沒有。鄒無忌不由想起了一個詞:玉樹臨風。
鄒無忌笑道:“哎呀,怎么覺得你又長高了哩!”
馬響笑道:“不會吧,我應該已經停止生長了。”
鄒無忌由衷地感慨道:“看到你這樣的年青人,生氣勃勃,我就覺得自己日落西山,已經活得沒有意義了。”他說的,的確是真心話。看到馬響,他就想起自己那兒子鄒嘯。在他的記憶里,鄒嘯從來就沒長成過一棵玉樹。鄒嘯的個子其實和馬響差不多,可他總是頹廢的,沒有什么生氣的樣子。
鄒無忌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遺憾,若馬響是自己的兒子,那該有多好啊!
但鄒無忌說起話來,卻絲毫不會把這種情緒帶進語氣里,更不會顯露在面上。
鄒無忌收斂面上的笑容,單刀直入。“有事嗎?”
對這樣一個小毛孩子,他是用不著客氣的。
馬響卻笑盈盈地且不說正事,只是跟鄒無忌介紹起這家店來。
鄒無忌的確還是第一次進這家店。他耳朵里聽著馬響的介紹,眼睛瞟過那幾位屈指可數的食客。那幾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人。他們雖然沒有穿得珠光寶氣,但那怡然的神態,優雅的舉止,便讓人不敢生輕視之心。
又見這餐館的裝修,也不是一味的金碧輝煌,卻是于低調之中隱含著讓人贊嘆的奢華。就說眼前這紅木小方桌吧,桌面光滑如鏡,四圍雕刻著精美的花鳥人物,山水石樹。鄒無忌搞裝修這么多年,可稱得上是火眼金睛了。這小桌的雕刻,一看就不是機器刻出來的,而是出自人手,一刀一鑿精雕細刻出的。自然,價格也是不菲。
鄒無忌雖說去過無數的高檔會所,但這種小眾的雅致空間,他還真是極少光顧。他也有裝修人的職業病,一見到這種不同凡俗的裝修,心里先就有了了解的興趣。又聽馬響娓娓道來,見解不俗,也就聽得津津有味。
馬響直到鄒無忌聽得興起,心下大暢之時,才說起了黃莉莉。他直言道:“我在這里也認不得什么人,您知道,木器廠的那些人肯定是不中用的,我想鄒總您認識的青年才俊多,必然有和黃小姐般配的。”
他這一說,鄒無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小馬你還真是個熱心腸,怎么,打算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嗎?”他意指,馬響幫助黃莉莉找了工作,現在又幫她找丈夫了。
馬響也笑道:“黃小姐過去在木器廠時,對我十分照顧,我現在還她的人情,也是應該的。”
鄒無忌心里暗道:哪里是還人情,分明是與那黃莉莉藕斷絲連,糾纏不清。嘴上卻道:“哎呀,你這頓飯,我就吃得有點壓力了呀!”他心知馬響請他吃這頓飯,不僅僅是讓他幫黃莉莉找男朋友,還有讓他今后多關照黃莉莉的意思。這小毛孩倒是有幾分厲害。要知道,如今木器廠和他鄒無忌之間的生意來往,絕大部分都要經過馬響。他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況且,馬響求他辦的這事兒,并不是什么為難的事。
想到這里,鄒無忌摸摸自己半禿了的頭頂,做出為難的樣子道:“我一個半老頭子,也不好去給一個小姑娘物色夫婿。不過,我倒是很愿意當這個紅娘,這可是在做好事,行善積德哩。你放心,我今天回去就給我那老婆說,讓她去物色。反正她一天到晚都閑得發慌。以黃小姐的模樣、人材,我想過不了多久,咱們就會聽到好消息了。”
馬響心下大暢,當即舉杯又敬鄒無忌。鄒無忌又趁勢談了些兩家做生意的事,馬響自然連道:“好說,好說。”
兩人遂開心喝酒,盡興而散。
這鄒無忌的老婆,名叫王無雙,是那種典型的養尊處優的闊太太。只是她與童年青的老婆竇嬌,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竇嬌是飛揚跋扈慣了的,便是在闊太太圈中,也是人緣不好。而王無雙,雖然現在發達了,過起了安富尊榮的生活,但她沒有忘記當年的苦。她與鄒無忌一起辛苦創業,也是嘗遍了人間的冷暖,那些記憶刻骨銘心。她時常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有了錢,就忘了過去的苦日子。錢這種東西,并不可靠。說不定哪一天,這萬貫家財就一朝散盡了。因此王無雙沒有像竇嬌那樣飄浮起來,而是保持住了低調。平常的日子里,她衣著隨便,也不怎么打扮自己。如果有時間,她會親自去菜市場買菜,回來親自下廚。但是,在闊太太們聚會的時候,王無雙就會穿上最豪華的衣裝,戴上最昂貴的首飾,給自己化一個精致的妝。她知道,在那樣的場合,貴婦們表面拼的是自己的美貌和奢侈,實際上拼的是各自老公的經濟實力。她可要給鄒無忌掙足面子。
所以,王無雙并不是鄒無忌口中,閑得發慌的人。不過,做媒這種事,是大多數已婚女人都喜歡的,也包括王無雙。
王無雙自然先要找鄒無忌了解黃莉莉的情況。鄒無忌說:“人長得挺漂亮的,也能干。”后面就沒話了。王無雙說:“你這算提供的什么情況呀,一點兒也不具體。長的漂亮的女孩子多著去了,怎么個漂亮法?是頭發漂亮,還是臉蛋白皙?身材是胖是瘦,有多高?這些都要搞清楚的。”
鄒無忌這才覺得做媒這件事,可不是嘴巴一張就能成的。他有些不耐煩,便說:“明天公司開會,我告訴你哪個是黃莉莉,你自己仔細瞧一瞧。”
從鄒無忌的態度上,王無雙感覺到,老公的這個紅娘,當的并不怎么熱心。她心里也就跟著無所謂了。
第二天開會,鄒無忌果然悄悄將黃莉莉指給王無雙看。王無雙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驚。這女孩兒的容貌可不是一般的漂亮。當時,黃莉莉身穿一套鵝黃的西服套裙,雙臂抱著一個藍色的文件夾,安靜地站在那里,整個人的氣質超凡拔俗,端的與眾不同。只是她清秀的眉眼間,似乎含著一絲憂郁,好像心里有無盡的心事,這使她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王無雙并不清楚黃莉莉和童年青的往事。鄒無忌從來不跟她講那些老板們的風流韻事。因此她不明白黃莉莉的憂郁從何而來。這使她對黃莉莉,產生了探尋的興趣。
王無雙通過李秘書請黃莉莉喝茶。
黃莉莉聽李秘書說了這事后,心中覺得詫異。她一向對鄒太太王無雙心懷欽佩,覺得她不是那種趾高氣揚的闊太太。她倒是很想與這樣的女人結識,便很高興地表示一定赴約。
兩個女人在一家奶茶店里見了面。黃莉莉到達時,王無雙已坐在了店里。黃莉莉忙叫:“鄒太太好!”王無雙很親熱地笑道:“咱們兩個私下見面,你要是愿意,就叫我王姐好了。我呀,雖說到深圳這么多年,還是聽不慣太太這個稱謂。我總覺得,那是洋人的叫法。”
黃莉莉心道:這鄒太太果真與眾不同,言談不俗。便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叫姐了。”
王無雙知道黃莉莉心里懷著猜疑哩,也就不繞彎子,直奔主題。
“黃小姐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黃莉莉一驚,看著王無雙那一臉的笑意,滿含著熱忱,心下便明白了。她反應也是極快,笑道:“王姐,您不讓我稱呼您為太太,那您也不能稱呼我為小姐,您就叫我莉莉吧。”
“好,就叫莉莉。”王無雙笑道。
黃莉莉說:“現在還沒呢。”
王無雙輕輕一拍雙手,道:“那就好。不如姐給你介紹一個,行不?”
黃莉莉開玩笑道:“王姐您認識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只怕別人瞧不上我。”
王無雙道:“我看過你的檔案,你可是堂堂名牌大學畢業,光報出這個學校來,那一般的,都不敢上前了。再說了,你又這么漂亮,聽我家老鄒說,你又能干的很。就你這條件,我看再富再貴的公子,你也配得上。”
黃莉莉聽她這樣說,便知她并不知曉自己的過去,心下不免慚愧。見王無雙一臉真誠,確是熱心做媒,黃莉莉便決定,不能欺騙這個好心的女人,不能讓她對自己失望。
想了想,黃莉莉故意做出一副輕松的樣子,道:“王姐,您還不知道,我是個獨身主義者。”
王無雙“嗨”了一聲,不在意道:“什么獨身主義,我看哪,這種主義純屬是你們年輕人還不夠成熟的體現,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以來天定的法則,這可不是我思想古板。”
黃莉莉道:“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獨身呀。”
王無雙娓娓道來:“那畢竟只是少數。而且,這少數人中,只有更加稀少的一些人將獨身堅持到了底。我敢肯定,這些人做出這樣的選擇,絕對是因為他們曾有過特殊的人生經歷,而且是不好的經歷。這地球上絕大多數的人,終究都是要走婚配這條路的。”
“可是,我不相信男人。”黃莉莉干脆說出了心里話。她不想隱瞞王無雙。如果王無雙知道了她的過去,只怕就不愿再為她做媒了。
果然,王無雙從黃莉莉的這句話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被男人傷害過嗎?”
黃莉莉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王無雙有些發愣,她不知道,對于黃莉莉的傷心往事,她是該問還是不該問。她這才明白,為什么第一眼看到黃莉莉,這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眼中滿含著憂郁。
黃莉莉有些慘然地笑道:“我是個——不值得人同情的女子,您要是知道了我的事,該后悔約我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