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響軟語哄錢貝,“貝貝,咱們回去吧!你爸媽在家里等你哩!”
錢貝看著馬響,好像沒聽懂。
馬響只好提高了聲調,說:“回家去?!?
錢貝立刻答道:“不回去?!彼邶X倒是清晰得很。馬響想:反應很快嘛!
馬響接著哄,“貝貝最乖了,咱們回去好不好?”
用這種聲調跟一個過了三十的女人說話,馬響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
錢貝頭亂晃,繼續在人堆里擠,擠得人們紛紛側目。
馬響終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錢貝的胳膊,試圖把她拉出人群。
沒想到,錢貝突然大叫起來。她的聲音之高亢,蓋過了街市上的喧鬧。人們的目光被吸引過來,已有人挪動腳步,打算過來看熱鬧了。
馬響急得額頭直冒汗。他真想一巴掌朝這個傻姑娘臉上揮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做。錢貝的癡傻程度他并不完全了解,而且,她像這個樣子發作,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倘若他打了她,事情又會變成什么樣呢?能不能收場呢?鬧出大亂子來也未可知。這街市上看花燈的人,難免有認識錢貝的,倘若他們把所看到的情景,告訴錢富夫婦,他可就吃不了只好兜著走了。
馬響只好軟言撫慰,再不提回家的事。一個賣糖葫蘆的人走過,馬響買了一根糖葫蘆,遞給錢貝。錢貝這才不鬧了,重新安靜下來。
馬響不敢再用強,只好跟著錢貝繼續在人堆里穿來穿去,又急又擠,出了一身汗。
好在,錢貝興奮得過了頭,她的精神氣力明顯得委頓下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也開始有些迷蒙。馬響趁機極溫柔地說:“貝貝,是不是累了,咱們回家,好不好?”
錢貝點點頭,立刻已是一副要昏睡過去的樣子。
馬響挽住錢貝的胳膊,將她帶離了人群。在街邊,他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錢貝弄上了車。因怕錢貝糾纏,馬響把錢貝放在了后座上,他自己坐在了副駕位。
馬響與司機閑聊了幾句,一回頭,見錢貝已橫倒在座位上睡著了。
司機說:“你女朋友?”
馬響道:“是我妹?!?
進了小區,車停在樓下。馬響打開車門,錢貝正睡得香。司機笑道:“你妹真可愛,這么大人了,睡得這樣沉?!?
馬響心里暗暗咒罵了一句,嘴上卻說:“是啊,她就跟個孩子一樣。”
司機幫著馬響將錢貝弄出車外。趁司機不注意,馬響迅速用錢貝的上衣擦去了她嘴角的一縷涎水。司機又幫著將錢貝扶上馬響的背,這才駕車離去。
錢富家住五樓,這是一幢建造年代較早的房子,沒有裝電梯。三十一歲的錢貝,體重一百多斤,像只沉重的大麻袋壓在馬響的背上。馬響一邊一步一步往上挪,一邊在心里罵:你這只豬!
待到把錢貝背進錢家,馬響已累得直不起腰。錢富夫婦幫著馬響將錢貝放在她的床上,三人躡手躡腳地熄了燈,關了門,才下樓去說話。
錢富問:“你們玩得怎樣?花燈好不好看?”
馬響很想說,他和錢貝在人堆里擠了一、兩個小時,只看了三、四盞花燈。又擔心錢富夫婦聽出他的怨氣,便含糊地說了些:花燈好看,錢貝很高興,人特別多之類的話。錢富夫婦聽了果然很是高興。
錢富說:“響響,你知道嗎,貝貝長這么大,這個年,是她過得最開心的一個年?!?
馬響心里一陣發震。錢富居然叫他“響響”。有一次兩人閑聊時,錢富曾問過馬響的小名。馬響說:“我父母在世時,都叫我想想。”當然,他沒有說,是哪一個“響”字。沒想到,錢富竟記住了。這時,竟叫了出來。這種親熱的稱呼再一次聽進馬響耳里,雖不是原有的那種感覺,卻足以讓馬響心中感慨萬千。
這聲“響響”,讓馬響覺得,自己和錢富靠得更近了。不僅錢富如此,錢富的老婆,從此以后,也都叫馬響“響響”了。
說心里話,除了錢貝是個殘疾姑娘,馬響覺得很遺憾之外,他對錢富夫婦,對錢家,還是充滿了好感的。這個家,無論什么時候,都收拾得又干凈又溫馨,錢富夫婦待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他們和鄰里之間的關系也處得十分好。在這幾個月的頻繁接觸中,馬響感覺到自己,真的和這家人的關系越來越親密了,似乎已不能分割。
農歷的正月過完不久,有一回,馬響和周勃一起在商場里買衣服時,竟遇到了那位麗江姑娘——蕎麥。當時,馬響正手拿一條褲子,打算去試衣間試,直覺有人在看他。馬響一扭頭,不禁愣住了。
停頓了兩秒,兩人同時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蕎麥問:“你到深圳來了,是旅游還是工作?”
馬響問:“你怎么到深圳來了,是旅游還是工作?”
兩人都笑了。
馬響忙把蕎麥介紹給周勃。又說:“蕎麥,這是我哥?!?
周勃顯然很享受馬響的親熱,道:“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找個咖啡館坐坐。”
于是馬響拖著蕎麥的行李箱,三人進了一家咖啡館。
喝著咖啡,馬響才知道,在他離開蕎麥家不久,蕎麥就來了深圳,在一家制藥廠打工。就在昨天,蕎麥所在的部門領導竟調戲、猥褻于她,蕎麥長這么大,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激憤之下,甩了那個渣男一耳光。她自知不能繼續呆在藥廠了,便辭了工出來,打算另找一份工作。
周勃聽蕎麥說完,笑向馬響道:“不如你去跟錢經理說說,讓蕎麥進咱們廠?!?
馬響在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影響力。
蕎麥已興奮起來,她兩眼熠熠閃光地看著馬響,說:“你跟你們老板關系很好,是吧?能不能幫我說說?”
馬響說:“行,我去說說看,我馬上就去說,你等著我的消息?!瘪R響當然不能拒絕蕎麥的請求,他欠著這個姑娘一份情意哩。
馬響立刻去見錢經理。錢富此刻不在辦公室。馬響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他在家里,便立刻又趕往錢富家。
錢富滿臉親熱的微笑,使馬響覺得,他們之間已親如一家人,蕎麥的事他定會幫忙,不過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兒。但他沒想到,錢富聽完他的講述后,臉上的笑容突然不見了。他頃刻間已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這讓馬響心里一陣不舒服。
錢富瞥了一眼馬響,那目光里甚至充滿了警惕。馬響猛然醒悟過來,大概錢富覺得,他和蕎麥之間,有什么特殊關系吧!
馬響便把自己在火車上偶遇蕎麥,又在麗江游玩的事情,毫不隱瞞地告訴了錢富。馬響說:“她被上司欺負,才丟掉了工作,她幫助過我,我想回報他。不過,您要是覺得為難,這事就當我沒說過?!?
笑容重新浮現在錢富臉上。錢富慢慢說道:“原來是這樣。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做得對。只是,你也知道,木器廠這段時間并不缺人手,嗯﹍﹍,這樣,我來問一下各個分廠里還需不需要人手,我明天給你回話?!?
馬響知道,錢富這已是給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了。他趕忙道了謝,就要走。錢富說:“已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你就在這里吃了飯再走吧,你阿姨今天燉了好湯。對了,貝貝正在她房間里畫畫呢,你來了正好,去教教她吧。你上次教她畫的金魚,我看她畫得就很不錯?!?
馬響本已與蕎麥約好,中午一起吃飯的。但他此刻不好違拗錢富的意思,畢竟正在求他辦事,只好萬般不情愿地走進了錢貝的房間。
錢富沒有說假話,錢貝果然正趴在桌子上畫著什么。見馬響走進來,她高興地撲上來抱住了馬響的脖子。馬響有些無奈,她的這舉動,外人看起來還真認為他們正在熱戀。
馬響嘴里說著:“貝貝,別鬧!”手上使勁,將錢貝推離開自己的懷抱。
好在錢貝心智不全,并不介意馬響的嫌惡。她打開一個小柜子,從里邊拿出一盒牛奶、一筒餅干、幾顆棒棒糖,全是小孩子吃的東西,捧到馬響面前,讓他吃。
馬響有些生硬地說:“我不吃,你不要拿了?!闭f著便把那堆東西放在錢貝畫畫的桌子上。
錢貝站住不動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呆呆地看著馬響??此@副可憐相,馬響又覺得心有不忍。于是,馬響沖著錢貝很溫柔地笑了笑。見到這笑容,錢貝的眼眸陡然一亮。她拿起一根棒棒糖,使勁地剝開那鮮艷的糖紙,然后把一顆翠綠色的糖球伸到了馬響的嘴邊。
馬響接過棒棒糖,放進了嘴里。錢貝眉開眼笑起來,她緊跟著又剝了一顆粉紅色的棒棒糖,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嘴里。
這時,虛掩的門被推開,錢富的老婆呂枝走了進來。馬響叫了一聲:“呂阿姨!”呂枝很高興地答應了一聲。她穿著講究,即使在家中做飯,也是一襲職業套裝,連脖子上那條碎花的小絲巾,也是系得有棱有角,既規矩又別致。
呂枝見兩人嘴中各含一根棒棒糖,好笑道:“你們呀,真是兩個孩子!飯已做好,咱們吃飯去!”說罷笑盈盈地先走出去了。
飯菜很豐盛。說實話,呂枝的做飯手藝還是很不錯的。馬響本吃不慣南方菜,但呂枝的菜燒得與其他主婦不同,馬響覺得還是很好吃的。
呂枝給女兒脖子上系了一塊護巾,防止她將湯汁弄到衣服上。這讓馬響頓時味口大減。他心中暗想到:若是自己真娶了這個傻姑娘,每日吃飯還要幫她系護巾,那樣的日子怎么可能過得下去?
馬響臉上閃過的這絲厭惡的表情,完全落在了錢富的眼里。錢富說道:“馬響啊,你和貝貝相處也有段時間了,你覺得貝貝是個怎樣的姑娘?”
呂枝也把目光放到了馬響臉上,想聽聽他怎么說。
馬響暗想:壞了,這是要向我攤牌么?
想了想,馬響說:“貝貝雖然心智發育天生不全,但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這種很“官方”的回答,顯然不能讓錢富滿意。錢富又說道:“我和你呂阿姨年事漸高,心里非常擔心貝貝的將來??!”說罷看著馬響。
馬響道:“錢經理——”剛稱呼這一聲,就被錢富打斷。錢富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在家里,還叫我什么經理,叫錢叔?!?
馬響改口道:“錢叔和阿姨看起來都不像五十多歲的人,頂多四十出頭,年輕得很呢,怎么就說年事已高呢!”他懂得錢富話里的意思,只不做正面回答。
這時,呂枝說話了。她的聲音十分婉轉,說出來的話卻令馬響聽了心驚肉跳。她說:“你能幫我們照顧貝貝嗎?我是說,一輩子?!?
馬響想:這就算逼婚嗎?他決定繼續裝聾作啞,于是答道:“錢叔對我有大恩,我當然愿意照顧貝貝一輩子。”馬響決定,他們夫妻倆不把話說破,他也就裝糊涂。照顧一輩子,做朋友也可以呀!
還好,錢富夫妻倆對馬響的回答似乎很滿意,他們并沒有再逼問下去。而是將話題轉移到了其它方面。馬響懸著的一顆心,稍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