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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史隨感
  • 戴逸
  • 1519字
  • 2019-10-25 16:40:28

清代文字獄原載《繁露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文字獄是中國封建專制主義統治下的一種特有文化現象。談起文字獄,人們自然會想到清代文字獄,因為清代文字獄最為殘酷、最為荒唐。有清一代,文網之密,文字獄數量之多、規模之大、株連之廣、治罪之嚴酷,都達到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程度,可謂血雨腥風,登峰造極。在令人戰栗的文化恐怖政策下,文人學子動輒得禍,只好泯滅思想,丟掉氣節,或者死抱住八股程式,背誦孔孟程朱的教誨以求科舉入仕;或者遠離現實,遠離敏感的領域,一頭栽入訓詰、考據的故紙堆中去討生活。龔自珍著名的詩句“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便是對這一情形的真實寫照。

清代文字獄的泛濫,有其特殊的原因。滿人以異族入主中原,這在擁有強烈的漢民族正統感和文化優越感的漢族知識分子看來簡直是乾坤顛倒,日月無光。在武裝抗清斗爭失敗后,有些人便借助文學作品來抒發戀明厭清的思想。清朝統治者在用武力奪得了全國統治之后,便把注意力轉向思想領域,文字獄逐漸興起,成為清政府控制思想、打擊異己、進行威懾、鞏固統治的重要手段。

在清軍入關后的第一位皇帝——順治當政的18年間,有案可查的文字獄較少,文禁尚寬。原因是漢人尤其是南方的武裝反抗斗爭尚此起彼伏。烽煙四起,羽書旁午,軍事鎮壓乃是首要任務,文字之罪尚無暇細究。

康熙初年,在鰲拜等四輔臣佐理政務時期,發生了清代文字獄史上罕見的大獄——莊氏《明史》獄。殺戮慘酷,株連者廣,震驚朝野,此后文字案時有發生。康熙皇帝親政以后,為了籠絡漢族名士巨室與他合作,開始大幅調整對漢族知識分子的政策,其中放寬文網之禁便是重要內容之一。雖然康熙親政后,也搞過幾起文字獄,特別如戴名世《南山集》案,究治甚廣,造成恐怖氣氛。但總的說康熙朝文網尚寬,對漢族知識分子的寬和政策一直是主流。

到雍正朝,文字獄增多,有案可查的共有20多起。以雍正六年呂留良文字案為標志可以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在前一階段,文字獄主要是統治集團內部權力斗爭的副產品,是雍正為打擊康熙諸皇子的朋黨勢力,打擊朝廷內部年羹堯、隆科多集團的勢力而制造的;在后一階段,雍正的政治注意力轉移到思想領域內潛伏的漢人民族意識上來。

隨后的乾隆皇帝,當其繼位之初,為了爭取人們對新政權的支持、緩和官場中的緊張關系和漢族知識分子的不滿情緒,改變了雍正峻急的統治方針,政局寬緩。所以在乾隆秉政后的十年間,幾乎沒有發生什么文字獄。但到乾隆十六年(1751年),文字獄高峰突兀而起。原因是這一年發生了偽造孫嘉淦奏稿案。孫乃當時名噪全國的能犯顏直諫的大臣,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寫了一篇指責乾隆的奏疏,在各地廣為傳抄。偽稿案使乾隆的思想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感到有一股不滿和反抗的暗潮正在全國涌起,“太平盛世”不太平,之所以弄到這步田地,都是因為實行了寬大之政。他由此得出結論,必須大力強化對思想意識的控制。此后文字獄層出不窮,其頻率之高在中國文字獄史上是空前的。乾隆對文字的苛求達到了病態的程度,對清朝統治稍有不滿的表示,固然要嚴加問罪,但有很多案件并非是因為對清朝表示了不滿。許多文字作品之所以被扣上“悖逆”“意含譏諷”“肆行狂吠”等罪名,純粹是他和他的臣僚們有意羅織、牽強附會、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的結果。他們甚至連精神病人也不放過,照樣依律凌遲、杖斃或者斬決,親朋好友照樣株連、緣坐,其殘酷和荒唐的程度,令人震驚。

乾隆朝末期文字獄逐漸減少,乾隆之后直至清末,文字獄可謂寥若晨星。文字獄逐漸減少,甚至在很長一段時期內近于絕跡的最主要原因,是清政府的統治急劇衰落,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日益激化,清朝統治者已無力也無暇以文字罪人了。伴隨著大清王朝的覆滅,可惡而又可恥的清代文字獄史也終于畫上了句號。


注釋

[*]原載《繁露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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