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改革開放同行: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口述史(第一輯)
- 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工作辦公室編寫
- 16744字
- 2019-10-25 16:33:11
王丹彥

人物簡介 北京人
人大給我的最深的印記就是:融化在血液里的使命感、責任感和家國情懷。在遇到問題時,不會以個人去站位,而總是會從國家的角度,從民族的角度來考慮。
◎學海泛舟久,十年人大情
我在北大出生,也在北大長大。父母都是離休干部,一路參加革命當兵過來籌建總參某部,所以我從小行事作風就有軍人的感覺,沒有女孩子嬌滴滴的習氣。因為北大于我太過熟悉,所以一心想要換個環境,于是有了與人大的情緣。本科加上博士,人大記錄了我將近10年的歲月痕跡,也影響了我的發展軌跡,打磨了我的觀念秉性。
我小學轉了三次學,都是紅小兵副連長,到了中學,做班里的團支部書記,后來又做校團委副書記。但實際上我不會“當官”,我會干事兒,做事才走心。我在北京101中學做校團委副書記的時候,專管出學校宣傳的最重要的兩大塊黑板報,每隔一段時間更新一期。這個過程很鍛煉人,每新出一期,黑板報前都會圍滿了人。那時候海淀區還有校團委書記的馬列學習小組,我們都很活躍。我后來一心想學哲學,淵源也就在這。
上大學之前的工作,我其實有很多選擇,例如去部委做秘書,我都沒去。那時候,我一心想當產業工人,調研了各地插隊的情況后,我覺得產業工人最先進。終于,有個紡織廠來校招工,于是我有了在北京市七一棉織廠的一段工作經歷。剛進廠時,廠里看重我,想讓我做團委副書記,而我一門心思要從底層干起。就這樣,我成了一名光榮的織布擋車工。那時的工作是早中晚三班倒,看管36臺織布機,一圈一圈地轉,眼快手快是必需的。要時刻保持注意力,不能打盹,特別是夜里。因為打盹就有可能放過布料上的小疵點,而小疵點的處理必須在10厘米之內。過了10厘米,布料就不能拆開了,瑕疵也就沒法補救,整批布將降為二等品。在處理手頭的小疵點的時候,還要兼顧其他35臺機器的情況,要協調好。當年,我創造了我們廠里第一個萬米無次布,成為北京市“學大慶標兵”。那時候沒有任何物質獎勵,就是一車人敲鑼打鼓到家里送大紅花、送喜報。
這一段親身經歷,后來成了我筆下的答卷。1977年我參加高考,那一年高考的語文作文題目是《我在這戰斗的一年里》。我寫了這一段經歷,結果作文拿到了85分的好成績。1978年人大復校,我如愿成為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名新生。我一直對物質和意識的關系問題非常感興趣,在我的理解中,哲學是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上的一個統領學科,所以我選擇了哲學專業。和大部分同學不同,我當時的身份是工人,因此是帶薪上學。
我對研究康德很有興趣,而當時我們班同學大部分的研究方向都不是這個,于是,我經常去找陳志良和唐有伯兩位研究生討論問題。我們的討論多半在吃飯的時間,地點是教職工食堂。我是本科生,本沒有資格進教職工食堂,為了討教問題,我就顧不了那么多了。我們一起討論的話題很多,除了康德,還有很多相對高深的學術問題。他們讀的書多,所以他們的視野自然比我們本科生更開闊、更專業。
那時國門剛剛打開,國外的很多英文資料涌入進來。我的英語在班里還可以,我翻譯了《社會心理學》、康德的《未來形而上學導論》和《實踐理性批判》等書籍的節選章節。羅國杰老師也很信任我,讓我幫他翻譯一些原著作品,大約十萬字。翻譯過程本身就是一種鍛煉提高,遇到不明白的問題我就去請教高年級的學生,又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這樣跨年級的交流和對話,在努力中鉆研、進步,這些經歷讓我受益良多。
回憶大學時光,除了學習,還有令我印象深刻的事,那就是每天早起跑步背單詞。我那時是英語快班的課代表,出于鞭策督促自己的目的,我告訴自己必須得早起堅持背單詞。早晨六點起床到操場。身體和頭腦都運動,宿舍8個人一早就都出去了,那時候特別積極,風雨無阻。我還參加了學校武術隊,早上跟大家一起站樁、壓腿,然后下午4點多還有一段訓練,每天兩段訓練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事情。這個每天堅持鍛煉的習慣,竟然把我多年的鼻竇炎治好了。
工作多年后再與母校結緣,是在1996年。校友們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國家的新政策出臺,參加工作的可以用同等學力直接讀博。我本來工作很忙,天天加班。但是感念他們的好意,我覺得是種鼓勵,也是種肯定。于是,在學友們的幫助下,也通過自身的努力,我順利通過了五門加試,1998年,我又回到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入學讀博。
我考慮再三,我認準了羅國杰老師令人折服的學養和為人,想著這就是我的人生導師,所以最終選擇了跟隨羅老師做傳播倫理學方面的研究。羅老師思想很開放,也有一套自己的學術布局,我們這一批學生主要研究方向大都是應用倫理學。我們之前的工作經驗成了博研經歷中的一筆寶貴的“財富”。
我是全國大眾傳播倫理學的第一個博士。因為長期從事廣播電視相關的工作,話語體系已經養成了傳播學的習慣,寫出來的東西就不像倫理學的。那時,傳播倫理學在國內沒有任何引進的讀物可以借鑒,經常寫著寫著我就自己推翻了,博士論文的寫作就是不斷推翻傳播學邏輯關系,更改成倫理學模式的過程。所有的大小書店,所有的和應用倫理有關的書我全都買來,還有就是去國圖復印相關資料,集中研究應用倫理學的話語體系。經此一段,我也明白這篇博士論文的寫作,必定是要在曲折中尋找方向,不斷摔跤跌倒再不斷爬起來向前。論文很“難產”,加上工作繁忙,整個論文的寫作打磨耗費了很長時間。到最后,借著“非典”時期會議少,我在辦公室住了3個月不回家,天天修改論文,天天熬。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我的論文成為人大倫理學的全優論文。而這也成了我長達5年的博士生涯的完美句號。
博士論文的寫作過程,潛移默化地使我有了一種學術思考的習慣,今后無論做什么事情會有兩套思維體系,一套是盡職盡責要做的事,另一套就從一個學術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是怎樣的。在職期間,我先后結合工作完成了近20個業務調研報告和部級課題,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紅旗文稿》《理論前沿》和《中國廣播電視學刊》等報紙雜志上發表了100多篇評論研究文章,先后主編出版了《中國電視藝術發展報告》系列等20多部理論研究著作。我的新專著《電視藝術創新:思維重啟》近期已送出版社,即將正式出版。
◎知識即力量,理論廣傳播
從踏上崗位到退休,我在廣播電視界工作了幾十年。然而我并不是新聞專業出身。從哲學的高深轉入廣播電視的通俗,一切的最開始,都是機緣巧合。
本科畢業分配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作為一級單位,優先來到學校挑人。他們要求的條件比較苛刻,政治上、文筆上都得過硬。當時我在班里不是最能寫的,卻是最早發表文章的。我的學年論文寫的是康德的終極意向,發表在《自然辯證法報》上,后被選入《人大期刊復印資料》,再加上我的畢業論文也是優,于是我就被老師們推薦,選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工作。其實我自己當時也不怎么聽廣播,懵懵懂懂就一腳踏入了新的領域。
那個時候全社會都講“知識就是力量”,大眾媒體都非常重視理論。當時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有理論編輯部這個部門,分為哲學、經濟、法律3個組,我就進了哲學組。
到央廣后我發表的第一篇學術小文章叫《受眾群》,我提出了“廣播受眾群”這個概念,不認識我的人讀了幾乎都以為我是老頭兒,跟我說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條理特別清晰,邏輯性很強。我的文風就是這樣的,這可能受益于我上學期間讀譯康德的英文原著,也受益于羅老師對我進行的翻譯訓練,對我的思維能力起到了一定的潛移默化的積極作用。
剛去第一年,我找到人大哲學系的老師合作,做了“全國自學高考哲學問答”。我采訪老師并執筆,之后老師再根據文稿幫我修改。這個哲學問答推出后備受好評,出版成書竟然賣了55萬冊。當時,理論編輯部根據社會熱點舉辦各類廣播講座,例如:十三大黨章修改的輔導講座,就請修改黨章的人來做廣播講座輔導,講為什么要這么修改。如果農村改革是年度重點,我們就做中國農村改革當前的若干重要問題系列講座;如果國企改革是年度重點,我們就做國企改革的問題;如果金融改革是年度重點,我們就做金融專題等等。之后印刷出版的書籍都十分火爆。而我出的書基本上列為每年理論編輯部的出書之“最”:推出書籍數量最多,銷量也最高。比如《現代思維與改革漫談》《現代領導觀念漫談》及《中國文化傳統對話》。值得一提的是我編的《嚴新氣功現象》是唯一一本被香港出版社選中并買走版權的嚴新相關書籍。
當然,這份工作壓力也不小。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理論編輯部,當時在全國的權威性非常強。
著名的“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光明日報》刊載文章當然是第一功臣,但在整個討論的前后時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聯手配合推出了若干相關的內容,在全社會營造合力。從那時起,每一個理論編輯部的成員,都以傳播高端但又關注現實的理論知識點和對現實解疑釋惑為己任。強大的權威性意味著重大的責任感。工作過程中,大家都特別注意確保文化的原汁原味和理論的準確性。因為任何一個微小的常識性問題都可能被聽眾挑刺,那么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理論節目的權威性也就會受到挑戰。
在理論部的工作,為我的職業成長和學術成長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文史哲經法都觸及。每做一個大專題,就可以和相應學科領域里頂級的學者對話交流,自然也就在這個專業里有了積淀。
我舉一個例子。在很長時間里,中國出現了“一手軟一手硬”的問題,就是只抓物質文明,不抓精神文明。后來針對此問題,中央連發了兩個精神文明決議。在這個過程中,全民掀起熱潮,討論社會公德、傳統美德、職業道德等等話題。我策劃了專題“傳統道德大家談”。“大家”有兩個意義:一是從各方來的聲音,所有人都可以參與討論。二是專指名家、大家發表自己的觀點看法。我當時采訪了很多哲學界、史學界、文學界的泰斗,比如任繼愈、季羨林、張岱年,邀請他們來談中國傳統道德是什么。有些地方把我們每期節目的內容都張貼出來,廣為宣傳。我們收到了好幾麻袋的聽眾來信。后來這些內容結集,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書籍叫作《傳統與選擇——中國傳統道德大家談》,出版后廣受好評,大家都愛看。我后來還做過一個比較有影響力的專題節目——“共和國法制建設50年”。第一部憲法、第一部婚姻法、第一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我們邀請所有參與過法律制定、撰寫法律條文的前輩來口述歷史,作為歷史的見證記錄。因為我并不是法學界的人,很多情況都不了解,聯絡采訪的時候,得到了司法部、中央政法委、人大法工委、中國政法大學等多方面的幫助。現在很多當時參與節目的人已經不在了,這些錄音也就成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絕版,常常作為重要的音頻素材出現在重大節慶的專題節目中。后來,根據這些錄音內容,我整理出版了一本書,叫作《共和國法制建設50年》,我因此入選中宣部司法部“三五普法先進個人”,《人民日報》刊出了獲表彰人員名單。
還有值得一提的一件事是我曾接受總理辦公室的任務,撰寫《答日本NHK記者問:如何看待九十年代中國改革和中日關系未來》,要求我用5天交稿,我4天就交了上去。大領導批示:寫得很好,可提供參閱。后來得知這項任務在我之前曾找了好幾個人都沒接下來,由此我得了“廣電第一支筆”的綽號。
長期的工作積累,讓我個人形成了一個中國頂級專家的聯絡資料庫,這一點我非常自豪。簡單說,全國范圍內所有學科領域,無論需要找哪位專家,我馬上就可以聯絡到。這主要與我在日常工作中的用心積累有關系。每做一個專題,聯系采訪的相關專家我都認真記錄下來,逢年過節也會打電話問候他們。沒有什么禮物相送,我就把每年出版的書籍寄給他們,就這樣保持聯系,形成一個龐大的聯絡網。每遇到大事需要找專家咨詢,各部門同事就會打電話過來,讓我幫忙推薦聯系相關專家。我也會根據情況給出自己的建議,比如哪位專家最近身體不好暫時不要打擾,哪位專家水平很高或者口才好等等。國家的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等,每一個中共中央的決議的輔導報告都是理論部首先去做專題的講解輔導,請報告的撰稿人來直接做節目。我是全國理論廣播研究會的會長,負責協調全國30多個省臺的社教部,統一時間,統一聯播,然后各臺根據自己的時間重播。
我趕上了理論節目在全國最輝煌的十幾年,我很幸運,也很努力。由于我在廣播方面的業績,《中國新聞出版報》當時對我做了一篇2000多字的人物通訊——《激情飛揚的廣播人》。我總覺得自己溶在血液里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這種使命感和責任感鞭策我:做事不能湊合,做事要嚴謹,要追求完美。
◎展示真善美,凸顯價值觀
作為人大人,我不僅學到了豐富的知識,還真正領略到、體會到知識分子的拳拳之心。
記得中央電視臺要拍一個黨的十四屆六中全會精神文明決議的專題節目。由于電視業的發展,電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上級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中央電視臺,認為全國廣播聯播已經做到頂了,沒有再上升的空間了,就做電視,那是1996年。因為我有理論部功底,當時被借調到中央電視臺,正好接手這一任務。我去的時候,任務已布置下來兩個月,還沒接上頭。楊偉光臺長就說:丹彥來了,這些事由她牽頭總負責,我就開工。我記得有關于精神文明道德建設這部分,是中宣部常務副部長鄭必堅牽頭負責,由中宣部理論局局長李君如來講。在十四屆六中全會正式會之前,我們的講座已經錄完了。等到決議一通過,就準備開播。
這個時候就發生了很有故事性的一個情節。那是在京西賓館的十四屆六中全會的預備會上,大家對整個文稿進行討論,對最后一稿提交反饋。當時會上就有中國倫理學會會長羅國杰老師。
我記得他看了稿子以后,作了15分鐘左右的發言。重點是針對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決議里面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道德建設。有個背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一直講“以集體主義為原則”。我們這么多年倫理學教學,強調社會主義道德的核心理念,就是“集體主義”。但這一稿,把這個改成了以“為人民服務”為原則,說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道德的基本原則。羅老師看了文稿之后闡述了他的觀點,主題是“集體主義不能丟。”他說,從《共產黨宣言》開始,無產階級政黨的基本理念,深層倫理原則就是集體主義,而不是個人主義。可以說,集體主義這個概念是共產主義奮斗目標里暗含的一塊重要的理論基石,不能去掉。他用15分鐘的發言說服了撰稿組的所有專家,但是因為已經寫成了“以為人民服務為基本原則”。時間非常緊張,再過2天就開會了,大家就緊急動手修改,將決議改成“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以集體主義為原則”。在其他地方強調指出“要加強社會主義的社會公德建設,職業道德建設、家庭美德建設,要在建設過程中堅持和弘揚為人民服務和集體主義精神。”很顯然,集體主義是后加上的,但是集體主義沒有丟。在這件事上,作為執政黨的決議,上會之前審議稿能夠吸收一個專家的中肯意見,顯示了我們執政黨建設的開明。這么多年的發展過程表明,我們認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誰掌握著檢驗后的真理,我們就認同誰。
對羅老師而言,就是在這種場合下已經被層層的各級審查通過的稿子,他認為什么表達更具真理性,什么表達更具實踐性,更有利于國家和民族的發展,它是一個基本原則不能斷。羅老師敢于站出來,應該說我們中國的知識分子中像這樣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十分難能可貴。能用15分鐘將集體主義講得清晰明白,脈絡清晰,確實體現了羅老師作為理論大家的修養和學識。同時,也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有責任感、使命感的理論家、倫理學家的擔當。作為倫理學的泰斗,他心里面只認同什么是真理,而不是誰的權威大我就聽誰的。我認為,這就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高尚的品德和博大的愛國情懷,高山仰止。往小了說,羅老師是我們人民大學的驕傲。往大了說,他是中國知識分子的驕傲,是中國知識分子群體的杰出代表,是我們哲學界的驕傲。同時,因為他修改了決議的一個理論核心支點,我作為節目總負責人,就要把這一講重錄。當時找李君如局長,他很爽快,說丹彥這一講咱們得重錄。這一點對李君如局長來說也是很不容易的,實際上修正了李君如局長和鄭必堅部長的觀點。大家都向真理看齊,重新錄了包含集體主義的一講。
在十四屆六中全會后不久,我又接受任務做了十五大報告的專題解讀節目。當時我用多年積累的專家信息庫資源詢問這次總撰稿組由誰牽頭負責,一問是時任中辦主任的溫家寶負責,中宣部常務副部長鄭必堅是常務副組長,工作點定在玉泉山。我就去采訪,上報到臺里,楊臺長說“好,就按照這個采訪出結構、錄專題”。大概是22集還是24集這么一個體量的專題,每一集20分鐘。采訪的名單都是各方面撰稿組的牽頭人,例如:外交部分是由當時中央外事辦主任劉華秋主講,軍事方面是副總長熊光楷主講,經濟體制改革部分由國家體改委副主任高尚全主講。后來播出的整個講座,創造了中央電視臺的重播之最。我當時了解到臺里已經重播了43次,歷史上,在中央電視臺的專題節目中,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除了《西游記》,現在全中國任何一個電視節目也沒有被這么關注、這么重播過。因為從這一次決議開始全國黨員都以收看電視學習為主了。從此以后,電視專題片就成了宣傳黨的精神、傳播黨的聲音的首要媒介渠道。
◎熒屏綻異彩,紀錄萬象新
從1982年大學畢業到2000年調入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宣傳管理司,這18年的時間我一直在廣播電視領域的一線工作。除了上面提到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豐富工作經歷,我還在中央電視臺待了兩年半的時間。那兩年半屬于掛職交流的性質,我當時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理論部主任,到中央電視臺是社教中心副主任。
我當時經手管理了很多知名的節目:《夕陽紅》《十二演播室》《走近科學》我是第一策劃,《今日說法》也是我們一起開討論會拿出的最早方案。用力最多的還是紀錄片。我到了央視之后,參與監審和策劃了很多大型的紀錄片、專題片。
《世界著名大學》這個專題特別值得一說。那時候國門剛剛開放,已經有些人開始外出留學。但是學習的通道還不那么順暢,很多情況大家還不了解,掌握的信息也有限。基于此,我一手策劃了這個專題,也是想為大家“打開一扇窗戶”。當時領導也很重視,一下子批了幾百萬元。
第一集上下兩部分共30分鐘,做了破題的開篇。澳大利亞6個省我們轉了4個,片子內容很豐富,介紹了澳大利亞10所著名大學,還采訪了這十所大學的校長、澳大利亞的教育部長、青年旅游部長和科技委主任。我當時既是出鏡記者又是撰稿人,忙得不可開交。
節目播出之后,火得不得了。連續三四個月電話不停,都是咨詢提問的。“那么好那么漂亮的校園,那么好的環境,我們怎么都不知道?留學怎么留,手續怎么辦?”各種問題,一波接一波。說《世界著名大學》這個專題片的拍攝掀起了澳大利亞第一輪留學熱,毫不夸張。
除了普通大眾關注,這個片子還引起了同行們的注意。好幾位拍紀錄片的資深專業導演都認為片子拍得特別好看,還特意找到我,說王主任我得向你討教,你那個鏡頭是怎么拍的,怎么接的,怎么能拍成這樣的效果。但其實我是半路出家,做廣播出身轉到電視。這個片子能有這樣好的畫面效果,主要得益于兩點。第一,我有一個好的攝像。這個攝像的腰功極強,不帶哆嗦的。他拎著機子跟拍,我邊走邊采訪人,他就跟著走,鏡頭保持得特別穩,也沒用任何滑軌。我們也特意用心挑選了很多刁鉆新鮮的角度拍,都是之前不常見的。第二,當時我們跟澳大利亞使館關系很好。他們有拍好的年度最新宣傳片,很多鏡頭都十分漂亮。因為我們拍得很通透,都是陽光白云藍天的背景,他們的片子也很通透,兩者剛好可以無縫對接。所以有些地標性建筑物的鏡頭,我們就直接拿來用。這是個討巧的辦法,效果也非常好。這個節目共做了106集,至今仍作為央視品牌節目繼續在電視上播出,近期節目也將連線上短視頻播出。
1998年,又有一個重大的題目擺在面前。時值改革開放20周年,那時我是一線的總監制。我們拍了《改革開放二十年》這部紀錄片,這也是中國較早的一部以紀念改革開放為主題的紀錄片。一共12集,有人物、有故事,有長鏡頭、有蒙太奇的手法,打破了之前編年式、文件式的紀錄片創作結構,在創作手法上進行了很多創新。片子的第一集《飛越神州》,是第一次航拍中國。通過鳥瞰,紀錄中國每個省的發展變化。當時拍攝也很不容易,有一次飛機出事差點出人命。飛機要是再歪一點,我們總攝影師的整條腿就會被壓得粉碎。好在種種努力終究值得,片子播出受到了觀眾的好評,也拿了不少獎項。
在央視的時間不長,但是由此我和專題片、紀錄片結下的緣分不淺。后來我兼任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的秘書長和副主任,組織制作了系列電視紀錄片《綻放的力量——中國電視藝術回眸》,用四集把中國50年電視藝術的特征和來龍去脈說清楚。做這部片子歷時三年半,披露了上百張珍貴老照片,采訪了兩百位老中青三代電視知名人士。前期沒有任何的宣傳,但播出之后,圈內專家都給我打了電話,說有一個紀錄片不錯,一看是你做的。圈內人也互相傳,說最近有一部重量級的紀錄片。能獲得肯定自然值得高興,而這背后也包含了我從業多年的思考。做紀錄片,我們總結的思路邏輯是“專題故事化,故事人物化,人物細節化”。專題片要紀錄片化,紀錄片要有專題片的高度,這才是國家級電視臺的品質。后來這部片子被國家檔案館收藏,我們又續拍了18集。另外還拍攝了30集的《飛天傳奇》。
實踐向前推進,也要有不斷進步的理論做支撐。《中國電視》是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主辦的藝術理論刊物。我去到藝委會之后,正好趕上紀錄片和動畫片的大發展,所以我就又增加了兩本雜志:《中國電視·紀錄》和《中國電視·動畫》。說起來,我是自己給自己增加了工作量。本來作為主編,我每月只是審一本雜志,增加之后每月就要審三本,有30多萬字。我在任期間,雜志辦得很好,有好幾個學校的院長或是老師都想跟我合辦欄目。名義上是合辦,其實就是拿錢換、賣欄目,因為現在雜志的版面都很緊張。但是我一直堅決頂著,就堅持做純學術刊物,不賣任何版面。
2010年,我們決定組織編撰《中國電視藝術發展報告》年度藍皮書。這本書是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以下簡稱廣電總局)首次組織編撰的,具有專業性、系統性、文獻性和權威性。我也是連續熬了好幾個月在撰寫,連我的助手都說這本書出不出來了。因為第一本需要建立一個規范和標準,所以來回推翻了再起草,連續推翻了四稿五稿。總論部分我就天天熬夜,咖啡、茶、西洋參換著喝,結果熬得不行,我還能堅持,但把我的司機熬得春節高燒在家里病了3天。打開書籍,連這里面的祥云紋樣式的設計都是我建議的,我對這些細節很追求完美,希望圖案的特點都是能夠和我們電視的節目和我們的主題相關的。這本書連同照片圖表合計80萬字,其中我用圖表的形式來做的著名欄目匯集,為這些信息做梳理和存檔,做得非常嚴謹和權威,直到現在他們都還經常要查詢這個表。這本藍皮書也是唯一一個藍皮書系列能夠在光明日報用全彩版整版給我們宣傳推介的。做藍皮書的過程,實際上就是把每年的情況打一個結,有一個時間節點和空間節點的結合,這樣把事情的進步和優劣就看清楚了,等到兩年的時候把這些一合并就變成書了,這也是一種工作思路。所以就慢慢讓團隊都有這樣的工作思路,現在他們都成專家了,有關于紀錄片、電視劇等等的論壇,肯定得請我們分卷的主編去講課,慢慢也會成為副主編。
多年來我一直積極在做各項課題的研究。例如:關于引進節目模式問題的最早調研報告就是我提出的。內容涉及分析中國引進節目模式的現有類型,國外引進節目模式的渠道和方法研究,引進后有哪些受益以及遇到的問題等等。每到一個省臺,我都特別注意在相關問題上做深入調研。這些調研為政府職能部門的節目管理提供了第一手的政策參考依據和背景資料,也便于日后對節目管理進行更好的把握。
◎堅持守底線,規矩成方圓
調入廣電總局宣傳管理司之后,我的工作內容從一線具體性的事務上升到了總體性的監管、審核、統籌。守底線、立規矩,更是對自身使命感和責任感的考驗。而且我是廣電總局唯一一個身兼兩個局的干部,一個宣傳司,一個中國電視藝委會。
有一年,廣電總局派我和一位同事一起到商務部和日本通產省去談判。最開始準備的時候,發來了兩個問題:中國動畫的現狀、如何開展中國動畫和日本動畫的深度合作的問題。第二天去談判。日本通產省來了一個團,分項和我們各個部委的人對話。有三個人來和我們對話,在問完那兩個準備的問題后,日方說:“我們日本有很多動畫片在全球都非常受歡迎,有很高的質量,我們在全世界都賣得很好,但已經兩年時間了,我們日本的動畫片沒有一部被你們中國引進。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引進全世界優秀的文化,為什么對我們日本動畫片采取這樣的態度?”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我立即回應道:“任何一個國家的民族文化,在它發展的起步階段都有保護性的措施。我們國家的動畫正好是在這個階段,我們要對自己民族動畫產業的發展給予一定的保護和傾斜,所以我們最近這兩年就沒有采取引進國外動畫這樣的政策。”一句話就給打回去了,這是一定要打回去的。他本來覺得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會不知所措。不是說他們的動畫不好,但是你就得這么說。我就是敢于說“不”。
他們后來問了差不多3個類似的越規的問題,反反復復地說為什么日本這么好的東西,中國以前引進,而且效果很好,現在不引進了,這個是違反常規的。因為之前我剛帶著中國動畫團到日本去考察不久,日本動畫界和中國動畫界要深度合作,大家都很友好,都想合作。但是現在我們實際上就是要保護我們民族動畫產業的起步發展,所以我們要采取這樣的政策。我說:“我們歡迎你們跟我們合拍,但是引進我們可能要限制,我們要把資金、資源都放在我們自己的產業上,最好的黃金時段只能播中國動畫片!現在黃金時段播出的中國動畫片雖然看著品質有點粗糙,但是必須有這個過程,我們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
我們必須得要在該說“不”的時候說“不”,哪怕是面對領導,哪怕面對利益,尤其是在國際形象、國際關系中,你還是得有自己的一些原則。該表達的表達,該維護的維護。這也是職業帶給我的很獨特的經歷。
記憶深刻的還有一件關于迪斯尼落地中國的事情。迪斯尼當時要在中國落地已經籌備了大約有十年了,他們的條件就是:迪斯尼的建造要帶個頻道落地,并且要在北京或上海或廣州挑地方。后來,上海浦東新區就主抓這個事了,打算與迪斯尼深度談合作。于是,迪斯尼出錢,組織我們相關部委的所有的人,去全世界迪斯尼轉一圈,考察迪斯尼到底適合不適合落地中國。我轉回來以后,寫了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核心意思是:迪斯尼是披著華麗的文化外衣的文化輸出,這個我們必須要小心。法國迪斯尼建在戈壁灘上、高地上、風口上,為了躲避風口,它把迪斯尼挖一大坑放進去,然后建個高墻,高墻外面要求迪斯尼建一個醫院,建一個學校,建一個地鐵站,這些要求迪斯尼都做到了,于是法國才把這塊地給了迪斯尼。日本是填海建的迪斯尼,香港地區也是填海建的,憑什么我們人口多,耕地少,我們要把良田改成迪斯尼樂園。迪斯尼的理論是,我們具備世界上最優質的普世文化資源,比如我們講:友愛、勇氣、自信心等等,任何家庭小孩都需要的,既然你們是要引進各國文化的,就應當引進我們。但我發現,每一個迪斯尼最賺錢的是“海盜船”,就是美女與金錢決定一切的項目。背后他們悄悄賺錢,但表面上把共享價值往大了說。有的領導說:你這話說得有點犀利;也有領導說:我們還可以再犀利一點,迪斯尼就是一個文化帝國主義。我說我就中間值,就這樣給他們送過去,但是再有什么,也不能讓他們頻道落地。應該把它們放到一片未開墾的荒蕪之地,如果像法國那樣,讓迪斯尼必須給我們配一個醫院,配個學校,配個地鐵站,配個商場,配個賓館等等,這些就業不就解決了,還會有很多游客去的,而且順帶拉動當地基礎設施建設。我們可以讓他進來,讓他離得遠點不就完了嗎?我該說的話還得說,因為我是為國家、為民族的未來負責,為子孫千秋負責。
曾經有3年時間,全國所有引進的電視劇和動畫片,我是最后一支筆,是否播出以我最后簽字為準。所以,當時可以說國內國外的電視劇,還有動畫片,我是全中國看得最多的。因為如果每個臺一年能夠引進一部,那么全國就需要引進30多部。而30多部是在一百多部里面選,引進之前都要審。雖然有專家團隊會提專家意見,但是我的領導交代給我:專家意見,你只能參考,你自己要看。我說好,我就每天晚上看,一集一集仔細看,看到底有沒有問題。每天看到12點、1點多再回家。
有特別節目的時候,我白天上班,晚上去節目現場。例如央視青歌賽播出時期,晚上我去做青歌賽評委監審,其他一起做評委監審的還有趙季平、李谷一、閆肅、金鐵霖幾位老師,要評審誰為什么打高分,誰有什么問題之類。
我也是央視春節聯歡晚會審查小組里的成員。白天上班,晚上審春晚,一審就審兩三個月,以前都是這樣的。晚上審春晚的時候,比如5個小時的節目,吃晚飯都快夜里12點了,吃完晚飯再開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的會,凌晨2點鐘回家。第二天早上8:30又按時出現在辦公室。電視圈就這個節奏。
我連續參審了15年的春晚。在春晚審查小組成員中,我往往是提出最直接、最具體的審查意見的人。例如:2009年春晚有個小品是《不差錢》,就是小沈陽出道的那一個。小品內容說丫蛋要去上星光大道,當時的臺詞有一句是丫蛋說“爺爺,我才十六”。我說這句不行,違反廣電總局關于真人秀選秀節目的規定,規定明確要求了參加選秀節目必須18歲以上。那年春晚錄過六次彩排,他們改過一回,但是后來又改回來了,到臘月二十九晚上最后一場彩排時還按照十六說。當然演員確實也有自己的考慮:因為這是墊的一句,后面還跟了一個小包袱。如果這句話不說,后面臺詞的銜接很突兀。但是我很堅持,窮追不舍。到了年三十上午,我給中央臺副臺長打電話,說必須得改,否則全國的選秀規定就搞亂了。堅持原則是一方面,我也會認真幫他們想辦法。因為我是一線干節目出來的,我不會直接說“這樣不行,你們自己看著辦”之類的,我會給他們出招。《不差錢》這句臺詞,我后來跟他們說,建議改成“爺爺,我才多大呀。”就模糊一下,不要具體說年齡。最后當晚直播就是這么處理的。
這種事情就是馬虎不得。春晚是全國文藝管理的晴雨表。各地方主管文藝節目都對標春晚。春晚能到什么尺度,當年的綜藝節目就能到什么尺度。所以堅守住這個底線,至關重要。央視的節目抓得緊,地方上的節目我們也絲毫不放松。江蘇電視臺的《非誠勿擾》曾經引發了一陣全國的熱議,“寧可在寶馬車里哭,不在自行車后面笑”這種言論,十分惡俗。全國聲討,節目被叫停整改。我當時就對他們提出建議,說一方面是停播整改,但另一方面也不是說這個節目就槍斃不能做了。修改以后的節目,請了新聞閱評組派人去看,讓他們跟進整改過程。新聞閱評組會根據實際情況寫報告,最后反饋回來是寫了3篇批評,兩篇表揚。客觀全面認識,不都是負面,《非誠勿擾》這才留下了種子,一直到現在還在播。
在電視節目監管這方面,中國的情況比較特殊,和世界上大部分國家和地區都不一樣。其他國家和地區是事后管理,建立法規,違法了就處罰。我們的新聞傳媒一直都是以事先管理為主。另外,我們的電視是不分檔的。大眾傳播和窄眾傳播,倫理要求規范不一樣。比如一些歐洲國家,8點半前叫合家歡時間,電視節目里不能有接吻的鏡頭,不能有床戲,要求很嚴格。8點半以后,非合家歡時間再有具體的規定,是兒童在家長指導下觀看或是兒童不宜,不同檔位有不同要求,劃分很細致。這種電視節目分檔的機制在全世界都通行,但是中國沒分。那怎么辦呢?就只能在宣傳的細則上把關。
我在任期間,將管理從事前管理發展到事中和事后管理相結合。事中管理就是:中間出現不好的情況就馬上調整。例如:重慶臺的《第一次心動》選秀節目,曾出現了嚴重低俗問題,我們立即叫停整頓,網上出現了98%的網民一邊倒的支持,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認可。
事后管理這方面,之前的監管條例只有10條要求,都是綱領性的,沒有具體化。我牽頭制定的細則,規定就很細致了,把這些年關于反低俗和不規范的內容全部細分化,比如規定少兒節目主持人,不能穿破洞牛仔褲。因為主持人這么穿的話,太過個性化,可能誤導沒有判斷力的小朋友。整個制定的過程也是不斷打磨,試行,修改,再試行,之后全國推廣。現在每隔一兩年,應該還有一些細微的修訂。不過整體上這些年因為有具體的明文規定,電視節目上低俗的問題已經很少了。制定這些標準,規范國內的電視熒屏,也使得和國際的反低俗接軌成為一種可能。因為反低俗不是中國的問題,是全球的問題,全球的視聽領域都存在低俗的現象。有段經歷我記憶很深。國外的同胞跟國內民眾同樣反感低俗甚至更強烈。2011年我作為國際艾美成員帶團出席紐約的國際艾美獎典禮。之后在紐約領館總領事陪同下,應邀去哈佛大學演講,講的是中國電視藝術發展的現狀與趨勢。哈佛周圍幾個常春藤學校的中國留學生也去了不少人。互動時間他們問的全都與國內熒屏低俗問題相關,很是焦慮!讓我很感慨:海外學子都這么關注反低俗!愛國不是空話而是關切祖國熒屏凈化。我們在其位更得謀其政了。
因為上級讓我長期分管全國反低俗工作,因此節目播出、藝人言論不合適,都是先到我辦公室來做檢討的,第一輪都是我談,具體是怎么錯了怎么整改,這個叫作“反低俗誡勉談話”,我前后負責反低俗工作約12年。由于我長期處在廣電編創一線崗位,所以我到管理崗位后也不由自主地愛站在被管理對象的角度思考問題,批評的同時也常提一些調整建議。我也曾經給電視劇界出了不少主意,我說你們要拍醫療劇,醫療劇絕對是好題材,中國沒有好得像《仁醫》那樣的醫療劇,所以你們要拍。現在醫療劇,已經成了一大劇種了。還有一件記憶深刻的事,電視劇《世紀之約》是講大亞灣核電站的故事,但總通不過審查,我就建議他們找核工業元老專家們看片子,再把看片子之后的建議上報。就這樣順利通過了,片子播出后,反響很好。在多年的管理崗位上,提了很多也許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議,但也算是對電視藝術的發展盡了我自己的綿薄之力。
◎開拓勇嘗試,去故方取新
雖然要堅持原則,但我的思想不保守,而且不唯上。就像陳云老前輩說的“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從事國家媒體形象管理、宣傳管理,尺度分寸拿捏當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因此就縮手縮腳。遇到好的主意就要大膽嘗試,覺得合適的內容就要盡力支持。
“超女”節目最開始播出本來是在地面頻道播出,想上衛視但又不敢。后來湖南衛視的人就借著請我講課的機會,把這個節目給我看了,說我們有個新節目,你看一看,行不行。我當時看沒什么問題,就是最初的海選,選手都挺樸素,也有專家點評之類的,我說這符合中央文件說的“三貼近”,貼近生活、貼近群眾、貼近實際,可以的。
后來“超女”做得越來越大,影響也開始有變化。《成都晚報》發報道說因為“超女”海選導致萬人逃學,領導就開始考慮叫停這個節目。我當時跟部長爭取,說我先去實地看看是不是有這個情況,之后咱們再定。我第二天就到成都,發現所謂的萬人逃學已經沒有,大約就在星期五下午出現了一回。于是我就跟上級領導反饋,說所謂的萬人逃學這事已經過去了,就是報紙瘋傳。而且,這不是個政治問題,如果叫停,問題也比較大。我的建議是邊播邊改。上級領導聽了也認同,就采納了這個建議。
之后我們就盯著整改,在“超女”最火的那段時間,我們每個星期給湖南衛視發10條修改意見。每一次的這10條意見是我最后定稿,然后交給領導審核簽字,再傳真過去。經過堅持不斷地改,我們凈化了熒屏,相關的業內人士也對此有了新的認識。《娛樂信報》是第一個公開罵以“超女”為代表的電視節目惡俗的媒體。后來在上級機關組織的主題討論會上,北京電視臺主持人表示,看到最近熒屏的變化了,雖然曾大貶超女說惡俗,但在這里他們收回惡俗的說法。
《恰同學少年》也是個典型的例子,這是第一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青春偶像劇。劇里把青年毛澤東這個人物在湖南長沙第一師范的校園里的畫面弄得干干凈凈的,跟話劇舞臺似的,一身白校服一塵不染,一個褶子都沒有。但是這部劇演出了那個時代的大浪淘沙,就是不同的學生選擇不同的人生道路,最后有不同的人生造化。這樣一個戲,當時審查的時候以批評聲為主,“這還像重大革命題材?”“這個大事不虛,小事不拘,這搞得這么華麗,這么漂亮,我都懷疑。”好多專家都持這種意見。只有我一個人無保留地支持。我當時就說,我們為什么不能試一試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用多樣化的藝術形式展現呢?我們既然是談中學時代,青年人18歲選擇人生道路這一段,那我們用這樣的形式是完全可以嘗試的,并不是說重大革命題材一定都要穿得破衣爛衫。在重大題材組,人家都是老文獻專家、軍事專家、黨史專家等等,而我本身比較年輕,我覺得自己可以更多代表年輕一點的人。而且在電視劇界,我了解一些現狀,我覺得我的發言就是說了一點實話而已。這部劇后來播出,整體反響也非常好,獲得了“飛天獎”。后來我聽人講,《恰同學少年》的主創之一把我會上的這段錄音反復聽了3遍,對于我的這份支持十分珍惜。
我作為多個部委的聯絡員,每年要參加幾十次各部委的會議與活動。文化部牽頭的“相約北京”國際聯歡活動現在叫“相約北京”藝術節,每年至少有四五十個國家的藝術院團,作為主辦方之一的代表,每年我都在北京發布會上講話,講怎么宣傳好這個活動。
還有值得特別說的,是我在藝委會時主管中國電視劇“飛天獎”,這個獎項我一共管了10年。當時我接手的時候,“飛天獎”的知名度已經滑到谷底了。就是提到電視劇獎項,大家都不知道有一個“飛天獎”,只知道有一個“金鷹獎”。我主管“飛天獎”之后,為了打造知名度,想了很多辦法:搞論壇、出書、讓所有獲獎者上新媒體等等。我還用到了自己積累的資源,因為我在宣傳司時管理全國的電視臺,各個衛視都熟,我就一個臺一個臺地打電話,建議各個主要衛視都播出“飛天獎”的頒獎典禮。
2009年舉辦第27屆“飛天獎”的頒獎典禮,是在水立方。業內人士都說那是一個無法超越的里程碑。當時我們設計了很多很有創意的環節,比如水上芭蕾、空中飛人、獲獎的導演走上星光大道去領獎的時候,兩側的水上芭蕾濺出的水花引領獲獎人一路前行,達到了非常好的視覺效果。那一年正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我們還設置了“60年60人”突出貢獻獎,都是德藝雙馨的藝術家獲獎,李雪健還作為代表做了全體電視劇人的宣言。航天英雄翟志剛和英雄航天員劉伯明、景海鵬為他們頒發的紀念獎杯。
由于我在藝委會的一系列改革,《光明日報》刊發了長篇特寫肯定藝委會這些年加強電視文藝評論評價的舉措。
◎傳遞正能量,樹立新風氣
我認為由于我學哲學倫理學,所以我自己更喜歡做正能量的事。無論是理論部的理論傳播,還是后來的評獎、監聽監看,反低俗等等,都是正能量的事情。
抗震救災也屬于正能量的事情,那時候我們真是挺拼命的。2008年,我剛去藝委會兼職沒多久,正好趕上汶川地震事件。我負責統籌捐款并對接汶川地震“愛的奉獻”特別節目捐款。我就帶著幾個年輕人連夜干,每天我手機打電話打到滾燙,打到沒電再充電,然后再沒電再充電。一開始是每個省廣電局、電視臺、廣播臺,還有各個電影廠等等的捐款每天匯總到我這里。到最后,全國所有的宣傳思想文化口的捐款都到我這里來匯總,然后我交給民政部匯總。民政部匯總之后,決定在央視“愛的奉獻”節目直播中,捐款300萬以上的愛心代表可以舉捐贈牌上臺。誰能上臺全靠我的記錄決定,我擔責任。
當時節目后臺,有各種各樣應急的事情。例如:當時某省代表,找到我說:“我現在沒有300萬,但是我一定要上去,要不我們省就丟大了,你一定得讓我上臺。我確保300萬,力爭1000萬,你信不信我?”這時候,這位代表我并不認識,他說話管不管用,我只能靠我自己判斷。打電話給省電視臺臺長,問你這宣傳部長人怎么樣,能力怎么樣,威信怎么樣,然后再問廣電局局長,再問一下這個省里面,問捐款能不能保證,這個問完了以后,然后我說讓他上。這時,副臺長說:“不行不行,他連300萬都沒有,怎么能舉牌1000萬的牌子呢。”我說:“你讓他上,我王丹彥負責,如果他真的沒錢了,我到(某省)追債去,我也讓他到1000萬!”那位代表最后就舉了1000萬的牌子上臺去了。后來他感謝我,讓他給他們省爭了光。當時在現場,我就做了兩個類似這樣的決定。這是必須擔責任的。如果制造假新聞我自己事業就會毀于一旦,如果說假話,后面對不上賬也不行。后來錢款很快到賬。節目結束了以后,每一筆款項都是經過我和民政部賑災司的司長,一筆一筆地對賬,不敢有絲毫馬虎。
與此同時,我還負責廣電總局赴地震災區的兩個慰問小分隊的聯絡情況。小分隊的吃住行情況,危險不危險,等等這些都是我在管。每天要把小分隊的最新信息匯總寫一份簡報,報送中宣部。例如:前方新寫來的歌詞是什么,他們演出了幾場,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者受到了什么樣的歡迎等等,都需要寫清楚。
一切完成后,總局領導在黨組會上說:“這回丹彥是咱們的第一功臣。”后來的玉樹抗震工作又是這樣一個過程。
工作幾十年,我參與過的項目、內容還有很多,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我這人這么多年性格始終如一,追求完美,再加上好強,做什么事都要盡力做好。
回過頭來看,我覺得走過的這幾十年很充實,也應該說是一直在努力,回饋母校給予的“站位高視野寬”的這種教育。我一直以來的座右銘就是兩句話:認認真真做事,老老實實做人。但是最近我根據自己的經歷,認為還應該在此基礎上加上兩點:健康的、快樂的生活。把健康和快樂放到生活中很重要的位置,這樣的人生才能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