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共產黨創辦新型高等教育的歷史、理論與實踐:中國人民大學80年辦學經驗總結
- 齊鵬飛
- 5571字
- 2019-10-25 16:35:52
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創辦新型高等教育的特點探析——以陜北公學—華北聯大與西南聯大的比較為視角
吳付來
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的重要講話梳理了中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發展的兩個源頭,一是受列強堅船利炮和科技發展沖擊而建立的北洋大學堂、京師大學堂、南洋大學堂等一批新式教育機構;一是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戰爭年代創辦的抗日軍政大學、陜北公學、延安女子學院、魯迅藝術學院等一批高校。這兩大源流,伴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的不斷推進,逐步匯聚發展成今天的兩千多所高等院校,在提高人民教育水平、培養高素質人才、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繁榮發展哲學社會科學、提高國家科技創新能力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為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長期以來,教育史學界高度重視對我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發展的歷史考察,產生了一系列重要學術成果。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目前的研究中,對中國共產黨創辦新型高等教育的辦學特點和歷史貢獻等關注不夠,與其在我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發展中的地位不相匹配,尤其是對我國近現代高等教育兩大源流的研究呈現出“厚此薄彼”的失衡狀況。這一狀況在對同處革命戰爭時期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合大學(以下簡稱“陜北公學—華北聯大”)與西南聯合大學(以下簡稱“西南聯大”)的研究中有集中體現。筆者認為,只有正確認識以陜北公學—華北聯大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創辦的新型高等教育的特點與貢獻,才能客觀總結我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的發展經驗,準確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等教育的發展規律。
一、始終堅持以“抗日救亡”為中心的辦學使命
1937年7月“七七事變”爆發,國土淪陷、民族危亡,全國各地愛國青年紛紛奔向延安,尋找抗日救亡的正確道路。為加快培養抗戰急需人才,中共中央以邊區政府名義向南京國民政府申請“在延安地區創辦一所大學”。這一申請被拒絕后,中共中央決定仿照大革命時期在上海開辦“中國公學”的經驗與方式,將原定校名“陜北大學”改為“陜北公學”。在11月1日舉行的陜北公學開學典禮上,毛澤東為師生講授了題為《目前的時局》(后定名為《目前的時局和方針》)的“入學第一課”,并明確指出陜北公學“要造就大批的民族革命干部”[1]。這從根本上回答了中國共產黨創辦陜北公學的目的,正如毛澤東1938年3月在《援助陜北公學》宣傳冊上的題詞:“陜北公學是屬于中華民族的,因為他為著抗日救亡而設”[2]。
以“抗日救亡”為中心的辦學使命同樣體現在華北聯大時期。1939年6月,中共中央決定由陜北公學、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等聯合成立華北聯大。經歷了9年“敵人‘掃蕩’我轉移、放下背包就學習”的艱辛時光,這支“最活躍的革命力量”為晉察冀解放區建設作出了積極貢獻,被稱為“插在敵人心臟上的一把劍”。毛澤東在華北聯大創辦之初到學校作報告,向師生送了“三樣法寶”,即“統一戰線、游擊戰爭、革命中心的團結”[3],并號召師生“深入敵后、動員群眾,堅持抗戰到底”[4]。由此,華北聯大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精神將辦學任務歸納為“為抗日戰爭服務,為堅持抗戰、堅持持久戰、爭取抗日戰爭最后勝利服務;培養堅持抗戰、堅持團結、堅持進步的各種干部,培養革命人才”,并在《華北聯大章程》中明確將“為抗日戰爭服務的一支文化縱隊和推進華北抗戰的一個有力杠桿”作為辦學宗旨。
與此相對應,同樣誕生于抗日烽火中的西南聯大,雖然先后有800多名師生投筆從戎,投身抗日救亡運動,但對學校的首要辦學任務而言,為民族保留高等教育火種的教育屬性更為鮮明。西南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梅貽琦曾強調:“凡一大學之使命有二:一是學生之訓練,二是學術之研究”[5],“治學育才”始終是西南聯大的第一要務。筆者認為,從高等教育的延續發展角度來看,西南聯大恪守人才培養與學術研究的教育本職,在抗日烽火中保存了我國重要科研力量,培養了大量人才,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指出的,“高等教育是一種社會存在”,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決定了不同的教育目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以“抗日救亡”為中心的辦學使命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樹立了一面民族精神的旗幟,這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無疑具有超越教育本身的時代價值。
二、有力踐行“為人民服務”的辦學理念
中國共產黨創辦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來自人民、服務人民”的“人民屬性”是其長期辦學過程中始終堅持的辦學理念。一方面,學生來自最廣泛的人民群眾。“白手起家”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在報考資格上沒有對學歷、文化水平等作出硬性規定,而是從革命的需要出發,強調只要有志于抗日救國、年滿十八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不分性別、出身、職業、黨派、信仰均可報考。陜北公學首期學員來自全國二十五個省和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城市,從南洋等地歸國的愛國華僑青年也紛紛報考陜北公學。另一方面,辦學經費來自社會各界最廣泛的支持。《援助陜北公學》的宣傳冊一經出版就引起了巨大反響,來自全國各地以及泰國、菲律賓、新加坡等地的信件、電報、匯款、圖書資料涌向延安。此外,教育過程也與人民生活緊密結合。比如陜北公學師生積極投入邊區的生產工作,參與救災墾荒,在改善群眾生活條件的同時為抗戰提供物資保障;籌建“陜公流動劇團”,用陜北方言編排《亡國恨》《放下你的鞭子》等街頭劇,要求“流動到工農群眾中去”,和工農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成立“人民抗日劇社總社”,結合工農群眾斗爭實踐開展文藝創作并開赴前線開展巡演,這些文藝作品成了烽火硝煙年代的精神支柱。“來自人民、服務人民”的辦學理念,最為關鍵的是通過思想政治教育幫助廣大學員樹立“為人民服務”的價值觀,正如毛澤東在給陜北公學的題詞中所說:“這些人充滿著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這些人是胸懷坦白的,忠誠的,積極的,與正直的。這些人不謀私利,唯一的為著民族與社會的解放。這些人不怕困難,在困難面前總是堅定的,勇敢向前的。”[6]從學校辦學理念向學生人生價值觀的轉化,奠定了陜北公學—華北聯大的師生校友矢志不渝為民族解放與人民幸福生活而奮斗的精神底色。
與此相對應,西南聯大由于辦學基礎好,三所頂尖名校以及海內外的大師名師匯聚昆明。據統計,1941年時西南聯大179名教授和副教授中,156人有留學經歷;五大學院的院長均為留美博士;26個系的系主任,除中國文學系外,皆為留學歸來的教授。同時,西南聯大的生源質量也相對較高,早期以北大、清華、南開的肄業生為主,后期因為報考人數眾多也一直保持了較高的招生質量。較高的師生素質既為西南聯大的人才培養奠定了良好基礎,也在某種程度上帶來了“精英化”的現象,與當時中國普通工農群眾拉開了距離。
筆者認為,在此方面,始終堅持“來自人民、服務人民”辦學理念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從師生來源、辦學基礎、教育過程等各方面都牢牢扎根于人民群眾,“人民屬性”的辦學理念更加鮮明。實際上,這既是一種貼合所在地區實際和時局形勢的辦學策略,更是一種中國共產黨人踐行“為人民服務”根本宗旨的深刻體現。
三、全面貫徹“理論聯系實際”的教學原則
與“抗日救亡”辦學使命相呼應,陜北公學從創辦之初就確立了四項基本教學原則——“理論聯系實際、教學內容少而精、教與學相一致、計劃和靈活相結合”,以便學員能在較短時間內樹立革命的人生觀,成為具有一定政治覺悟、初步掌握抗戰理論、了解基本軍事知識、能夠獨立做群眾工作的抗戰干部。這些教學原則還充分體現在以“革命的政治教育、民眾運動和政府工作教育、軍事教育、勞動教育”為主導的四類教育內容上。
陜北公學在政治教育方面,開設“抗日統一戰線”“中國革命運動史”“馬列主義”“中國問題”等課程,教學內容緊緊圍繞抗日戰爭的基本理論、政策和方法等;在民眾運動和政府工作教育方面,開設“民眾運動的理論和經驗”“建立敵后抗日根據地政權的理論與政策”等課程,組織學員走出學校直接到地方政府、民眾組織中參與工作,在“民眾運動演習”和“統一戰線演習”中提高實踐能力;在軍事教育方面,開設“游擊戰爭與軍事知識”“步兵戰術”等主要課程,由經歷過長征、長期領導游擊戰爭的軍隊干部指導學員的軍事理論、軍事訓練和軍事生活管理,并提出“戰斗地學習、戰斗地生活”等口號,使學員通過比較完整的軍事教育與訓練成為群眾口中的“文八路”;在勞動教育方面,組織學員挖窯洞、建校舍、筑講臺,通過勞動學習生產知識,培養與勞動人民的深厚感情,幫助學員盡早適應敵后農村環境,堅定走工農結合的道路。華北聯大時期,“理論聯系實際”的教學方法得到了一以貫之的繼承。為了使教學內容與現實斗爭更加緊密地聯系起來,教員經常在授課之余帶著學生到晉察冀邊區參與實際工作,如直接參與民主選舉工作,實地調查日寇“掃蕩”政策對邊區的破壞,實地了解邊區的“三三制”政權對團結廣大愛國民主人士共同抗日的重大意義等。
與此相對應,被稱為“學術重鎮”“人才搖籃”的西南聯大,承續了國立北京大學、國立清華大學、私立南開大學三所頂尖大學的教學隊伍、設備資料。雖然在“南渡內遷”的過程中有所損耗,但西南聯大內轄5個學院、26個學系、2個專修科、1個先修班的教學規模,仍基本保留了現代高等教育的完整形態。辦學過程中,“強調獨立思考”“注重學生實踐動手能力”等較為先進的教育理念為其人才培養做出了貢獻。但筆者認為,由于辦學環境的差異,相比陜北公學—華北聯大“體驗式”的實踐教學,西南聯大始終以校園為主體,實踐能力的培養大多局限在實驗室中,人文社會科學學科開展田野調查、社會調研的條件比較有限。而在此方面,陜北公學—華北聯大始終與根據地建設、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等中國革命的現實主題緊緊相連,堅持扎根中國大地、圍繞中國問題、尋找中國出路,教學的主場不僅在學員們自己親手修建的校舍中,更廣泛分布在陜甘寧邊區和晉察冀邊區的抗敵一線,這為貫徹“理論聯系實際”的教學原則提供了土壤,從而形成了陜北公學—華北聯大在教學方法方面的鮮明特色。
四、明確樹立“造就革命的先鋒隊”的培養目標
毛澤東曾在1937年陜北公學開學典禮前夕題詞:“要造就一大批人,這些人是革命的先鋒隊。這些人具有政治遠見。這些人充滿著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中國要有一大群這樣的先鋒分子,中國革命的任務就能夠順利的解決。”[7]誕生于抗日烽火、民族危亡之際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始終按照這一目標培養了大批忠于黨和人民的革命干部,向戰爭前線和建設一線輸送了大批新生力量。1937年至1939年,陜北公學共培養了6 000多名抗日干部,吸收3 000多人入黨。陜北公學的畢業生響應學校提出的號召——“到抗戰前線去!到民眾中去!到困難的地方去!”,有的前往敵后根據地,有的潛伏在國統區或敵占區,還有一部分留在邊區工作。尤其是陜北公學“11隊”以后的畢業生,80%以上被派往前線工作,為中國革命的勝利奉獻了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而作為培養晉察冀邊區抗戰干部的最高學府,華北聯大共培養學員80多個隊(班)、8 000多人,連同短期培訓總數超萬人。這些畢業生成為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乃至新中國成立后各個領域、各條戰線的佼佼者。
陜北公學—華北聯大時期還匯聚和培育了一批教育家和知名學者,如“延安五老”之一、中國人民大學創始校長吳玉章,“長征路上唯一的大學教授”、中國人民大學老校長成仿吾,被毛主席稱為“全國第一流的法律學家”的何思敬,著名文藝理論家和文學翻譯家周揚,著名哲學家艾思奇,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尚鉞、尹達,著名黨史學家何干之、胡華、廖蓋隆,著名藝術家呂驥、丁玲、賀綠汀、喬羽、李煥之,等等。此外,還有一大批革命骨干成長為新中國成立后的高級領導干部,如中央書記處書記、上海市委書記芮杏文,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劉復之,司法部部長鄒瑜等,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與此相對應,西南聯大1937年至1946年先后培養了4 000多名畢業生,其中以西南聯大學籍畢業的本科生近2 500名、專科生約200名,以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學籍畢業的本科生1 280名、研究生74名,是當時中國畢業生最多的高校。在西南聯大的師生校友中,先后有173人當選為“兩院”院士,在諸多領域均取得了豐碩成果。筆者認為,毫無疑問,西南聯大的人才培養成果是新中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發展進程中一枚亮眼的明珠,但以造就“革命的先鋒隊”為培養目標的陜北公學—華北聯大,為抗戰勝利和新中國建設與發展所做出的卓越貢獻也應得到充分重視和肯定。正是這兩種具有差異性的辦學特點與歷史價值,才發展形成中國近現代高等教育發展的不同淵源,并共同匯聚成今天中國兩千多所高等院校。
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明確指出,我國有獨特的歷史、獨特的文化、獨特的國情,決定了我國必須走自己的高等教育發展道路。我國高等教育發展方向要同我國發展的現實目標和未來方向緊密聯系在一起,堅持為人民服務,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服務,為鞏固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服務,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只有從辦學使命、教學原則、辦學理念、培養目標等全方位認識以陜北公學—華北聯大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創辦高等教育的特色實踐,才能深刻理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等教育“四個服務”的偉大使命,從而將扎根中國大地辦教育的堅定自信轉化為建設“雙一流”大學的強大動力。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教授;原刊載于《中國高等教育》2017年第19期)
注釋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63.
[2]成仿吾.戰火中的大學:從陜北公學到人民大學的回顧[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99.
[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M].修訂本.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132.
[4]同[3]108.
[5]劉述禮,黃延復.梅貽琦教育論著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79.
[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M].修訂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34.
[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M].修訂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