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元的新政治經濟學分析
- 方福前
- 8034字
- 2019-11-08 19:41:46
第三節 歐洲貨幣體系
20世紀70年代中期,隨著蛇形浮動制的日漸松散,建立歐洲經濟和貨幣聯盟的努力遭遇到了重大的挫折甚至可以說是失敗,歐共體國家逐漸認識到,在《維爾納計劃》所定的期限前實現既定目標已經不可能。但是,20世紀70年代末期歐洲貨幣體系的建立無疑為貨幣一體化繼續前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歐洲貨幣體系并不僅僅是《維爾納計劃》的簡單延續和實踐,而是有著新的內容。在下面我們將會看到,作為貨幣合作方面的一個重要的進展,歐洲貨幣體系是第二個經濟和貨幣聯盟計劃《德洛爾報告》的實施基礎。我們首先討論歐洲貨幣體系建立的背景和過程,由此可以發現,歐洲貨幣體系是當時歐洲國家政治經濟關系發展的產物,也是歐洲主要國家與美國政治經濟關系發展的產物。
一、歐洲貨幣體系的建立
在1976年法國宣布再次退出后,蛇形浮動制逐漸演變成聯邦德國馬克區的天下,而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歐共體的匯率機制,并且各成員國之間經濟狀況的差異也逐步擴大。聯邦德國重新成為經濟強國,聯邦德國馬克堅挺并成為一種國際儲備資產;比利時、荷蘭和盧森堡的經濟狀況也不錯;法國的通貨膨脹率較高;英國、意大利和愛爾蘭的狀況則相對較差,不僅存在較高的通貨膨脹水平,而且失業率也非常高。經濟狀況的差異使得經濟政策的協調困難重重。此外,在政治上各國缺乏進一步推進一體化的意愿和能力。聯邦德國雖然在經濟上重新崛起,從而具備領導歐共體的潛力,但是歷史因素使得它不得不對承擔這一任務思考再三;而當時法國總統德斯坦的政治地位尚未完全穩固,其施政仍受戴高樂主義者的掣肘,因而也難以落實其對于歐洲一體化的想法;而且法德兩國在經濟政策上依然無法達成一致。聯邦德國主張嚴格控制貨幣供給增長率,以保持價格穩定,而法國則更關心短期的就業目標。缺少了法德這兩個歐共體大國的政治共識和主動,經濟和貨幣聯盟計劃的失敗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20世紀70年代末期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危機的進一步加深反而使貨幣一體化迎來了轉機。1977年下半年歐洲共同體成員國經濟狀況持續惡化,通貨膨脹壓力陡增;在匯率機制上,歐共體各國在1976年10月實現了匯率的大幅度調整,在此之后,匯率調整日益頻繁。1977年美元危機再度爆發,對馬克貶值了26%,英鎊、法國法郎對馬克也下跌了19%。馬克的不斷升值使得其他參與國不得不經常變動其貨幣與馬克之間的比價,蛇形浮動制走向了崩潰的邊緣。這嚴重地影響了共同農業政策的實施。而且匯率的變動也使得各成員國的非關稅貿易壁壘明顯增多。此外,馬克成為投機風潮的主要目標,這將危及聯邦德國的出口,進而影響聯邦德國的經濟增長。但是美國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希望聯邦德國推行一種膨脹性的經濟政策,通過擴大聯邦德國的進口來拉動世界經濟的增長,讓后者發揮引擎的作用。這使聯邦德國更為憂慮,其對美國的戒心也進一步加深。聯邦德國迫切需要一種不會對其經濟產生負面影響的解決辦法,并且可以借此來抵制美國的壓力。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建立一個獨立于美元的歐洲貨幣穩定區才逐漸進入聯邦德國總理施密特的視野。在這一時期,施密特的政治地位已經相當鞏固,他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國內的反對,這也為他提出政治倡議并最終付諸實施創造了一個有利條件。
在施密特做出政治決定之前,另外一個人已經看到了在歐共體內建立一個新的貨幣制度的緊迫性,他就是歐共體委員會主席杰金斯。杰金斯的積極工作重新提升了歐共體委員會的地位。特定的利益立場使得歐共體委員會不遺余力地推動歐洲的一體化。面對20世紀70年代后期歐共體經濟狀況的惡化,杰金斯希望通過制度上的變革來推進一體化,使得歐共體迅速擺脫困境。在杰金斯看來,貨幣領域最有可能取得突破。這不僅僅是因為匯率不穩定所帶來的極大的威脅,還由于歐共體內的大部分國家都面臨著通貨膨脹的壓力。于是他提出要建立一個新的貨幣體系來取代已有的蛇形浮動制。杰金斯的提議得到了施密特的積極響應。但是這一設想要得以實現,必須得到另一個核心國家法國的支持。在1978年3月舉行的議會選舉中,法國總統德斯坦的地位得到了進一步鞏固,逐步擺脫了戴高樂主義者的制約。在德斯坦看來,匯率不穩定已經成為實施共同農業政策的最大障礙,因而也是法國的心腹大患;聯邦德國馬克可以提供匯率所需要的穩定性,因此選擇與聯邦德國合作就變得順理成章;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可以學習聯邦德國經濟崛起的經驗,盡快地趕上聯邦德國。法德兩國領導人的政治主動對于其他歐共體國家而言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在他們的推動下,于1978年4月召開的哥本哈根首腦會議確立了建立歐洲貨幣體系的目標。哥本哈根首腦會議后,一個由法國、聯邦德國和英國代表組成的研究小組被委派起草建立歐洲貨幣體系的具體方案。同年7月歐共體首腦再度聚集不來梅,商討方案,并最終發表了《不來梅宣言》。該宣言確立了歐洲貨幣體系的基本原則:實行一個比蛇形浮動制更為嚴格的匯率制度,匯率的變化必須征得雙方的同意;以歐洲貨幣單位(European Currency Unit,又稱埃居)為核心,逐步建立一個真正的歐洲貨幣基金,而不再是沒有發揮實質作用的歐洲貨幣合作基金。該宣言還特別指出,經濟和貨幣政策的協調是歐洲貨幣體系取得成功的前提條件。這無疑表明《不來梅宣言》在經濟學家和貨幣主義者之爭中繼續采取了折中的立場。但是,從后來的實踐看,歐洲貨幣體系的構建顯然將貨幣一體化置于優先的位置。
在不來梅會議上,各國雖然就歐洲貨幣體系的基本原則大體上達成了一致,但是在具體的方案設計上依然存在重重矛盾,特別是對于匯率機制,法國和聯邦德國的觀點針鋒相對。法國希望能夠采用籃子體系,即將每個參與國的貨幣與籃子貨幣埃居相聯系,當成員國貨幣偏離對埃居的中心匯率時,就必須進行干預。法國的主張得到了同為弱幣國的意大利的支持。籃子體系使得干預的任務往往由強幣國承擔,這顯然是聯邦德國不愿意看到的,因為這對聯邦德國而言幾乎就是通貨膨脹的前奏。聯邦德國對于埃居的中心地位仍然持有搖擺不定的立場,它寧愿選擇繼續維持蛇形浮動制所采取的格子體系,即在兩種貨幣之間確定一個中心匯率,然后據此確定匯率的允許波幅,這意味著干預的職責更多地要由弱幣國承擔。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在布魯塞爾召開的歐共體首腦會議上,雙方達成了妥協,同意使用格子體系和籃子體系相結合的雙重匯率干預體系,這種妥協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東道主比利時人的調解。雙重性使得這場斗爭的結果表面上看起來像一個平局,但是實際上是聯邦德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因為這種干預體系以格子體系為主。布魯塞爾會議正式通過了建立歐洲貨幣體系的決議,從1979年1月1日開始執行。英國依然如往常一樣,它認為維持匯率的穩定應該是整個世界的事情而不僅僅是歐洲內部的事情,而且英國當時的經濟狀況急劇惡化,一直以來遵循自由主義傳統的英國政府希望保留浮動匯率制,在其看來,浮動匯率制依然是使經濟自發回到均衡位置的一種有效途徑。意大利和愛爾蘭的態度雖然比英國積極,但是仍然比較猶豫,前者是因為對其貨幣穩定性信心不足,而后者與英國長期的貨幣聯系迫使它不得不認真地權衡利弊,最后在獲得了其他經濟強國增加經濟援助的承諾的情況下,兩國同意加入歐洲貨幣體系。這樣,除英國外,所有的歐共體國家都成為歐洲貨幣體系的成員國。
二、歐洲貨幣體系的主要內容及其運行情況
歐洲貨幣體系的主要目標有三個:第一是要建立一個貨幣穩定區。這里的“穩定”有兩種含義,其一是穩定的匯率,其二是低通貨膨脹率,即穩定的物價。第二是為增進成員國的經濟政策的協調提供一個制度框架。第三則是希望通過對第三國采用共同政策促進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與此同時,歐共體還希望歐洲貨幣體系能促進成員國經濟的趨同,進而成為歐洲經濟和貨幣聯盟的一塊基石。為了實現這幾個目標,歐洲貨幣體系設計了一整套制度安排。這些制度安排主要包括三個有機聯系的組成部分,即歐洲貨幣單位埃居、歐洲匯率機制和信貸機制。其中又以歐洲匯率機制最為重要,它是歐洲貨幣體系的核心,因此也是我們下面將要分析的重點。
歐洲貨幣單位是在歐洲計算單位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是由歐洲貨幣體系各成員國的貨幣按照一定的比重構成的籃子貨幣。它的功能主要有兩個:一是充當匯率穩定機制中的平價網和成員國貨幣間中心匯率的確定標準;二是執行儲備手段的職能。歐洲貨幣基金根據成員國黃金和外匯儲備的20%向歐洲貨幣體系的中央銀行發行埃居,這些儲備可以作為貨幣當局的清算手段。另外,作為歐共體預算和共同農業政策的計量單位,埃居也發揮著重要作用。
在埃居的基礎上,歐洲貨幣體系建立了歐洲匯率體系,即格子體系和籃子體系相結合的匯率干預機制,這是實現貨幣穩定區的最重要的制度保障。格子體系是由任意兩個成員國的貨幣之間的中心匯率組成的,這種雙邊的中心匯率是根據各國貨幣對埃居的中心匯率換算得到的,兩國間匯率浮動的幅度不得大于±2.25%(意大利里拉為±6%),當貨幣達到這一限度時,相關國家的貨幣當局必須進行干預。當然,中心匯率并不是完全不變的,它可以隨著成員國經濟狀況的變化進行修改。籃子體系是由各成員國的貨幣對埃居的中心匯率形成的,當一國偏離其中心匯率時,就要進行干預。一國貨幣對埃居的中心匯率的最大偏差臨界點是75%×[±2.25%(1-U(A))],其中U(A)代表了A貨幣在埃居貨幣籃子中的權重(對意大利來說,其中的±2.25%應該改為±6%[1])。因此,匯率波動的干預點就有兩個,即格子體系中雙邊中心匯率的2.25%以及籃子體系中各國貨幣對埃居波動的臨界點。如果一國貨幣對另一國貨幣的匯率發生變化,那么該貨幣對埃居的匯率也很可能發生變化。由于后一個干預點所允許的波幅要比前者的波幅大,所以實際上籃子體系中的干預點成了一個早期報警器。當達到這個臨界點時,就會發出警告,要求貨幣當局進行干預。干預的措施包括多樣化的貨幣干預和國內經濟政策。早期報警器的存在使得強幣國和弱幣國都要履行干預的義務,這就改變了在蛇形浮動制下主要由弱幣國承擔干預職責的狀況。最后,如果干預措施不足以使匯率波動維持在允許的幅度內,那么就只能調整中心匯率。但是中心匯率的調整必須在匯率機制成員國和歐共體委員會參與的多邊協調下才能進行。
匯率機制特別是格子體系的運行需要足夠多的資金來滿足各成員國干預外匯市場的需要,這就導致了信貸體系的建立,后者也增強了市場參與者對各國抵制投機壓力能力的信心。歐洲貨幣體系中的信貸體系主要包括三種金融工具,即極短期的資金融通信貸(45天至3個月)、短期的貨幣支持信貸(3個月至9個月)以及中期財政援助信貸(2年至5年)。
從1979年3月正式運行到1992~1993年經濟危機所導致的名存實亡,歐洲貨幣體系運行了十多年。歐洲內外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促使歐洲貨幣體系自身不斷地做出調整,從而使其在某些方面沿著與原先設想不同的發展軌跡運行。這些調整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隨著形勢的發展,籃子體系日漸式微,越來越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而格子體系則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成為匯率控制的主要手段。一方面,這與匯率體系設計上的技術缺陷有關,因為在某些情形下,格子體系的允許波幅會在早期報警器發出警告之前提前達到;另一個問題則是早期報警器并沒有明確對應的干預國,從而造成了執行上的混亂。另一方面,籃子體系的運行勢必要使強國實行一個膨脹性的政策,這與歐洲貨幣體系的目標發生了沖突,一個高的通貨膨脹水平是各國特別是聯邦德國所不能接受的。這也意味著不對稱的匯率調整手段對于降低通貨膨脹率來說是必要的。
第二,成員國的干預更多地是在波幅內進行的,而不是像原先設想的那樣在達到允許波幅的極限后才進行干預,特別是在歐洲貨幣體系發展的中后期,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隨著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各國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降低通貨膨脹的必要性。聯邦德國是歐洲貨幣體系內部低通貨膨脹的典范。不僅如此,聯邦德國的經濟一直保持較高的增長,這顯然要歸功于聯邦德國一直以來實行的維護馬克幣值穩定的貨幣政策。如果一國將其貨幣政策與聯邦德國中央銀行的貨幣政策聯系起來,那么勢必等于向市場參與者表明其控制貨幣供應量增長率從而抑制通貨膨脹的決心。要做到這一點,一國就應立即在外匯市場上購進本幣,當其貨幣發生貶值時,就要進行波幅內的干預。而且,波幅內的干預可以在外匯市場上的投機力量發力之前就對其進行打壓,避免其形成市場控制力量。
第三,由于美元的持續走低,歐洲貨幣體系成員國在1987年1月對中心匯率進行了一次比較大的調整,這使得一些歐共體國家感到有必要改革匯率運行機制。其中以法國的態度最為積極,因為它迫切需要獲得對波幅內干預的資金支持。聯邦德國則希望能夠加強貨幣政策的協調,并能夠越來越多地使用利率政策以維持匯率的穩定。在雙方的努力下,《巴塞爾尼堡協議》順利出臺。這個協議提出了對歐洲匯率運行機制進行改革的若干措施,包括將短期的資金支持拓展到波幅內的干預,改善干預負擔的分擔,加強歐共體對市場的監督,以及鼓勵在匯率管理中使用更多的工具,包括利率的變動等。這些措施的實施使得歐洲匯率運行機制順利渡過了1987年下半年的危機。《巴塞爾尼堡協議》所規定的調整內容本身并不具有革命性的意義,但是這種措施傳遞給市場參與者的信息是革命性的,它力圖使后者確信歐洲貨幣體系所采取的是一種固定匯率制度,頻繁調整中心匯率是絕不允許的。
第四,我們在上面已經提到,聯邦德國在歐洲貨幣體系中逐漸扮演領袖的角色。即便是法國,匯率體系也成為其效仿聯邦德國中央銀行的貨幣政策、建立中央銀行信譽的途徑,因為法國缺乏一個獨立的中央銀行,其貨幣政策的實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政黨政治的影響,這對經濟穩定和發展相當不利。對法國總統密特朗來說,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雖然與法國的設想不相吻合,早期報警器的作用退居次要的位置,甚至形同虛設,但是匯率機制所暗含的政治意義迫使他不得不對歐洲匯率體系持支持的態度,因為退出匯率體系也就意味著退出歐共體乃至歐洲一體化的進程。從另一方面看,聯邦德國為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做出了許多犧牲,這主要表現在當弱幣國的貨幣相對于聯邦德國馬克下浮時,無論這種匯率的變動是不是由馬克引起的,聯邦德國都會允許在調整中心匯率時實現馬克的貶值,這顯然會對聯邦德國的出口產生一定的沖擊。但是,和法國一樣,政治利益上的考量在聯邦德國政府的決策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作為歐共體第一經濟大國,承擔更大的責任顯然是樹立聯邦德國的領袖形象所必需的。
如果我們從整體上考察歐洲貨幣體系十余年的歷史,那么可以發現,1983年是一個明顯的分水嶺,在此之前,歐洲貨幣體系進展不順,中心匯率的調整非常頻繁,平均每6個月就有一次調整發生,這種頻繁的調整是各國經濟政策目標和經濟績效差別比較大的體現,而且1979—1982年爆發的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也造成了匯率機制運行的困難。在此之后,不必要的匯率調整明顯減少,而且通貨膨脹和貨幣政策呈現出在一個更低的物價水平上的趨同,特別是與非匯率體系參與國比較而言,這種趨勢十分明顯。這表明歐洲貨幣體系在逐漸發揮作用。
對于歐洲貨幣體系取得的成績,已經有相當多的文獻對其進行了評估,雖然角度各有不同,但是概括起來主要包括下面幾個方面:第一,匯率體系成員國匯率變化幅度減小。恩格勒[2]的實證研究表明與非匯率體系成員國相比較,成員國匯率變動的標準差的減小在統計學上具有顯著的意義。第二,其較好地穩定了物價,增強了各國反通脹的能力。第三,其促進了國際貨幣體系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國際貨幣市場的穩定性。從這三點我們可以看出歐洲貨幣體系在實現其既定目標方面取得了很大的進展。
三、制度變革、共同市場和《單一歐洲法案》
在20世紀80年代,又有三個國家成為歐共體新的成員國。希臘率先于1981年加入,西班牙和葡萄牙緊隨其后。歐共體進一步擴大,內部結構更加復雜。在這種背景下,歐共體開始重新考慮制度變革的事宜。1983年,聯邦德國外長和意大利外長發表聯合聲明,強調歐洲議會和歐共體部長理事會在推動歐洲政治經濟合作時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早在1979年,歐洲議會就開始采取議員直接選舉制度。1984年,歐洲議會通過了《歐洲聯盟條約(草案)》。這一條約提出了諸多制度變革的措施,包括補充性原則、歐共體部長理事會的決策規則。這一條約在經濟方面把建立統一大市場提到了歐共體的議事日程上。這個條約在很大程度上預示并指導了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歐共體的發展。隨后,當時的法國總統密特朗委托愛爾蘭前首相杜格領導一個委員會研究并起草具體的改革措施,最終出臺的《杜格報告》建議歐共體部長理事會召開政府間會議對《歐共體條約》進行修改。
此外,貨幣主義的經濟思想的影響力在歐共體內日漸增強,其主張通過控制貨幣增長來抑制通貨膨脹,信奉自由市場是有效率的,強調放松管制的好處,這使得建立統一內部市場的呼聲進一步高漲,而且在這一時期非關稅貿易壁壘對貿易和經濟的負面影響表現得越來越明顯。于是,歐共體開始認真考慮設計統一大市場的藍圖。1985年6月,歐共體部長理事會組織了政府間會議研究并通過了歐共體委員會提出的建立內部大市場的白皮書。以此為基礎,同年的12月歐共體盧森堡首腦會議通過了《單一歐洲法案》,以法律形式規定了實現統一大市場的改革措施,并且在這一法案的序言中將建立經濟和貨幣聯盟作為歐共體的正式目標。《單一歐洲法案》在很多領域實行特定多數票的決策規則,從而打破了一直以來一致同意決策規則一統天下的局面。這種決策規則不僅是實現統一大市場所必需的,而且對于歐共體一體化的深入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歐共體和各成員國政府間的權力平衡,鼓勵了理事會成員國之間的投票交易,從而對《羅馬條約》進行了極為重要的修改。《單一歐洲法案》的實施大大地改變了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條件,從而成為貨幣領域進行新的變革的重要推動力。這種影響直接表現在解除金融管制和廢除資本流動管制上。
解除金融管制使得歐共體各成員國的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可以在歐共體內的大部分地方提供金融服務,其目的在于希望通過競爭提高金融服務的效率,但是隨之也產生了“貨幣替代問題”。也就是說,隨著金融產品在歐共體內部的自由流動,歐共體金融市場對于企業和個人而言將越來越是一個單一的市場,企業和個人的金融決策勢必從整個歐共體金融市場的角度做出,微觀經濟主體可能在其經濟活動中使用其他成員國的貨幣而不一定使用本國貨幣,即便這些活動完全是在國內進行的。因此,本國的貨幣就為外幣所替代,這種替代逐漸成為潛在的不穩定的因素,因為它會使得各成員國的貨幣需求變得越來越不穩定,從而導致貨幣當局難以把握貨幣政策,最終必然會給歐洲匯率機制的實施帶來麻煩。
資本流動自由化的實現對歐洲貨幣體系的影響要更為深遠和重大。資本的自由流動是歐共體經濟一體化的必然要求。長期以來,歐共體統一市場的措施針對的主要是商品、服務領域,資本要素方面的改革明顯滯后。隨著金融市場的發展,資本流動管制所帶來的資源配置不當的問題日益突出,并對貿易的自由化產生了不利的影響。因此,資本的自由流動必然成為共同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另一方面,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在相當高的程度上是依靠資本控制來提高匯率的穩定性,因為各成員國不同的通貨膨脹率勢必會使得不同國家貨幣單位所衡量的資產的價值發生變化,如果資本是自由流動的,那么為了保持匯率的穩定,各國的利率必須進行相應的調整。但是,利率調整的成本是相當高的,常常會超過匯率調整的成本,特別是利率的不確定性對于投資來說是極其不利的,因此歐洲貨幣體系采用了資本控制的方法將不同的貨幣增長率所帶來的影響完全隔離開來。特別是在《巴塞爾尼堡協議》之后,固定匯率制度成為歐洲貨幣體系的不二選擇,資本控制對歐洲貨幣體系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自明。在這種情況下,實現資本的自由流動必將對歐洲貨幣體系的運行帶來巨大的挑戰。1986年歐共體在一份報告中就強調了歐共體不能同時實現高度的資本自由流動、固定匯率制度和獨立的貨幣政策,直接點破了問題的實質。這也成為《德洛爾報告》出臺最為重要的背景。
注釋
[1]具體的公式請參見Pentecost,Eric J.&van Poeck Andre,2001,European Monetary Integration:Past,Present,and Future,Northampton,MA,Edward Elgar,pp.22—23。
[2]Ungerer,H.,1997,A Concise History of European Monetary Integration:From EPUto EMU,London,Quorum Books;Ungerer,H.,O.Evans,T.Mayer,&P.Young,1986,The European Monetary System:Recent Development,Washington,DC,IM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