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學者談新常態下經濟增長
- 劉偉等
- 4152字
- 2019-11-08 19:42:32
2.新動因
形成這種新失衡的原因是復雜的。從長期來看,主要在于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約束經濟增長和發展的條件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發展方式的轉變與新常態下客觀經濟條件的變化之間往往會產生矛盾和種種不適應,從而導致宏觀經濟失衡形成新特征。就短期而言,我國經濟在金融危機沖擊后,正面臨所謂“三期疊加”的復雜格局,即進入經濟增長從高速到中高速的換擋期、應對金融危機政策形成的成本的消化期、經濟結構調整的陣痛期。此外,世界經濟的復蘇期極其復雜和不確定,也會加重我國宏觀經濟失衡的復雜性。
具體地說,就通貨膨脹的潛在壓力看,雖然表現出來的價格水平并不高,近年來,PPI已經呈現負增長,CPI增長率也一直在3%以下,有些時期甚至跌至2%以下,但背后的成因具有新特點。一是空前強烈的需求拉上的滯后性。在應對金融危機沖擊的過程中,強力擴張的宏觀經濟政策使得流通當中的需求受到刺激,M2與GDP的比例遠超出正常范圍,盡管這種貨幣存量傳導到物價形成現實的通脹會有一定的時滯,并且經濟越蕭條,復蘇越遲緩,這種時滯可能越長,但只要是已進入流通的貨幣,遲早會沖擊CPI,并且經濟越是接近復蘇,此前為應對危機投放的貨幣越可能沖擊價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由于2008年年底我們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強刺激措施,在經濟增長上也取得了顯著的效果(2008年至2010年,我國GDP增長率分別為9%、8.7%、10.2%,與世界經濟低速增長甚至負增長形成了鮮明對照),但由此形成的滯后的通脹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我們現在是在為前期的反危機政策支付代價。二是新常態下國民經濟成本全面上升形成巨大的成本推動壓力,進入上中等收入階段后,要素成本顯著上升,只要效率提升速度有所放緩,成本推動的通脹壓力便會轉化為現實的通脹,我國現階段經濟增長的突出問題恰是效率提升相對慢于經濟規模擴張,據測算,我國工業化的進程已完成2/3以上(按政策目標要求,2020年將實現工業化),工業化已進入最后幾年的沖刺期,但我國農業的勞動生產率水平僅相當于工業化國家的14%左右,工業制造業的勞動生產率水平僅相當于工業化國家的46%左右。[2]我國目前既面臨滯后的需求拉上壓力,又面臨成本推動的壓力,潛在的通脹壓力巨大。而就體制而言,我國在治理需求拉上的通脹方面能力較強,可以要求銀行系統全面收緊銀根,而以國有商業銀行為主體的金融市場體系配合政府宏觀政策要求的可能性也較大,但對于治理成本推動的通貨膨脹,我們不具體制優勢,治理成本推動的通脹關鍵在于,企業要創新并提高效率、完善管理,進而降低成本,提高對成本的消化能力,同時政府要完善服務,轉變職能,提高效率,減輕企業稅收負擔,以降低企業的成本,同時還要完善市場,特別是完善金融等要素市場,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而要實現這些,需要全面深化改革,并非一日之功。僅靠緊縮銀根來治理通脹,對需求拉上的通脹或許有作用,但對成本推動的通脹不僅沒有效果,反而會有負作用,因為收緊銀根意味著市場上資金供給減少,利率升高,企業融資所付利息上升,從而導致企業的財務費用增加,推動企業成本上升,加大成本推動的通脹壓力。三是國際收支失衡以及再平衡的困難加大通脹壓力。我國國際收支失衡的長期特點是收大于支,因此一直存在順差,伴隨我國成為世界第一大貿易國(2013年中國進出口總額超過美國),國際收支失衡形成的順差的絕對規模巨大,而在我國央行與商業銀行結匯的過程中,央行并不是以自身的資產與商業銀行結匯,而是以印鈔的方式結匯,結匯成為我國央行發行基礎貨幣的重要渠道。在我國目前流通的M2存量中,結匯發出的貨幣,即所謂“外匯占款”,已成為貨幣投放量較主要的來源。要控制通貨膨脹壓力,需要對國際收支的失衡加以治理,努力推動國際收支的再平衡,但這一過程十分艱難。一方面,在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又抬頭的背景下,在內需疲軟的國內市場格局下,我們還必須大力支持出口商;另一方面,在西方國家對中國的高科技封鎖(《巴黎協定》并未解除)和限制下,有效并大規模地提高進口也有阻力,特別是在貿易結構上,我們想買的其他國家未必賣,如高新科技產品和能源、原材料等戰略性物資,而它們想賣的我們未必需要,特別是一般的工業消費品(2013年我國工業制造業規模已超過美國,成為規模第一的制造業國家)。這就增大了國際收支結構性再平衡的困難,也就增大了降低由此而形成的通脹壓力的困難。
就經濟“下行”威脅而言,內需疲軟的趨勢仍未有效扭轉,特別是近年來還有強化的勢頭。一是投資需求增長乏力。投資是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拉動力,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年均投資需求增長在20%以上(波動性也最強),在應對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沖擊的過程中,擴大投資是最為重要的舉措,但自2013年以來,我國固定資產投資需求增速降至20%以下,并且逐年遞減,形成這一趨勢的主要原因在于市場主體(企業)投資需求不足。大企業,特別是國有大型和特大型企業的融資渠道是通暢的,無論是直接融資還是間接融資,總體上都是有保障的,問題在于企業的自主研發和創新能力普遍不足,產業結構升級動力不足,空間狹窄,難以尋找到切實有效的投資機會,在產能過剩、去產能壓力極大的條件下,在原有產業結構、產品結構、技術結構不變的基礎上,擴大投資需求的結果便是低水平的重復,只能形成經濟泡沫,不能形成有效增長,在市場硬約束力度不斷加大的體制改革進程中,國有企業的投資行為越來越理性,不會長期進行大規模的無效投資。雖然小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具有投資沖動,但由于種種原因,包括體制的原因和民營企業自身的資產及管理方面的原因,正規的金融體系并不信任民營企業,因而民營企業難以通過正規金融市場實現投融資,往往不得不依靠非正規的民間借貸,而民間借貸不僅利率高(實際上就是高利貸),而且風險大。這樣大企業和小企業均難以形成旺盛的投資需求,要拉動投資增長,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需要依靠政府,盡管政府在投資上具有較強的能動作用,是我國從體制上應對經濟危機的重要優勢,但長期里不能主要依靠政府投資拉動增長。一方面,政府拉動增長能否保證市場競爭效率值得懷疑,因而短期拉動的增長可能成為今后長期里要消化的“泡沫”;另一方面,以政府為主拉動投資在長期里難以持續,地方政府雖然可以通過組建各類融資平臺從銀行貸款形成投資,但融資平臺本身多用于投資基礎設施建設和地方公共品或準公共品生產,其盈利和還款能力有限,且投入大、周期長、風險大,銀行需要地方政府的擔保,而地方政府的擔保能力主要來自預算外的土地專項收入,一旦土地市場出現風險和波動,包括市場性和政策性的風險和波動,就會面臨風險,雖然目前我國政府,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債務總體占GDP的比重仍處在合理范圍(40%以下),但對地方政府來說,這種債務風險壓力的逐漸加大必定會對其投融資能力產生限制。中央政府雖然可以通過財政赤字及舉國債等方式增強投資能力,但財政赤字的規模是受嚴格限制的,特別是受通貨膨脹控制目標的限制,并不能持續擴張。如果政府由于能力有限而不得不率先退出,但市場主體(企業)并未相應跟進,那么在政府退出的同時,投資需求增長會嚴重乏力,使經濟增長速度放緩趨勢加劇。我國政府從2010年10月宣布從反危機政策軌道上率先退出之后,自2011年第一季度起直至2012年第三季度,連續7個季度經濟增長速度下滑(比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下發生的連續5個季度增速下滑持續時間還長),便是這一問題的反映。目前,政府能力受限、企業動力不足的矛盾依然嚴重,因而經濟下行壓力較大。二是消費需求增長乏力。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增速近年來連續下降,主要原因在于國民收入分配結構失衡。一方面,從國民收入的宏觀分配格局看,在初次分配領域,國民收入在政府、企業、勞動者三者之間進行分配,分解為稅收、資本利潤、工資報酬,總體上看,稅收增速最快,年均達到18%以上(按現行價格),工資報酬增速相對最慢,居民收入增速長期低于GDP增速(“十二五”規劃特別要求兩者必須同步),而真正構成直接個人消費的主要是居民收入,這部分的長期增速相對低,其在GDP中所占的比重必然呈下降趨勢,導致消費增長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相對不足,消費率相對偏低。另一方面,從國民收入分配的微觀層次看,社會成員之間收入分配的差距偏大,會降低全社會的消費傾向。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測算結果,自2002年以來,我國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始終在通常所說的警戒線水平之上(即20%的高收入者占有40%以上的國民收入),最高的是在2007年,達到49%以上,近幾年雖有所下降,但直到2014年仍在46%以上。居民收入差距顯著,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有體制和政策方面的原因,也有發展水平方面的原因,其中城鄉差距起了重要的作用。城市居民實際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實際可支配收入的三倍多,是構成我國現階段居民收入差距的最主要的發展性因素,而城鄉差距之所以較大,除了是因為在再分配中受體制性和政策性因素的影響外,更重要的是因為在初次分配中農業生產效率低下。我國現階段第一產業的產值占GDP的比重已降到9%左右,而勞動力就業比重仍在30%以上,這意味著就初次分配而言,是30%以上的農業就業者分配9%左右的附加值,于是從一開始農業與非農產業在分配上就形成了巨大差距。再分配過程事實上又進一步擴大了農業與非農產業間的分配差距,而靠提高農業勞動者報酬來縮小其與非農產業勞動者報酬的差距,潛力已很小,在農業產值中,政府稅收已接近零(2006年起取消了農業稅),資本盈余所占比重很低,90%以上的產值已作為勞動者報酬分配給了農民,在農業內部通過改變分配格局實現農民收入水平提升已無空間,只能通過工業化、城市化帶動農業勞動力轉移,可見,改善國民收入分配結構需要艱苦和長期的努力。三是凈出口增速下降。雖然在國際收支領域里長期是收大于支,但出于實現國內經濟均衡目標的需要,以及受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和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影響,國際收支再平衡雖然十分困難,但已開始逐漸轉變,相應地凈出口的增速已逐漸下降,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也顯著減弱。自2012年以來,凈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大多為負值,經濟增長不僅越來越依靠內需,而且往往還需要以內需的增長抵消凈出口增長的負效應,在世界經濟復蘇疲軟且又充滿不確定性的條件下,經濟形勢更不容樂觀。
注釋
[1] 參見劉偉:《我國經濟增長及失衡的新變化和新特征》,載《經濟學動態》,2014(3)。
[2] 參見劉偉、張輝:《我國經濟增長中的產業結構問題》,載《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