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朗覺得自己變成一株植物,被人栽種在池子里,快要發芽了。
被泡了十幾天,他其實更像被做舊的古董,身上開始生出大片大片銹跡般的綠斑。
他雖沒修過煉體法門,但猜測煉尸與煉體應有相似之處。事實的確如此,不過二者區別也很明顯:煉尸并不考慮副作用,用的是虎狼之藥。
蟲叟的法門屬于“活煉尸”,活體吸收藥物見效更快,而且是先內后外的次序。先改造的是筋骨,漸次到肌肉和皮膚。
這種煉法的毒性非常大,骨肉皮倒在其次,一旦經脈固化,那修為就基本上被定格在當前狀態。當然,到那時候官朗已經成了僵尸,根本不用再考慮這個。
好在蟲叟用的藥劑普遍品階不高,池子里泡的人又多,分量不是很足,煉化過程自然也被延緩許多。
旁邊那個男修看起來已被噬魂入腦,雖然還沒死透,實際上已經是活死人。女修仍在堅持,但眼珠子不怎么動了,官朗估計她最多也就再撐兩個多月。
令官朗苦惱的是蟲叟根本就是一個死宅,這些天他就沒出去過。每天都會來煉尸池轉一圈,從其陶醉的表情看得出,他真是將煉尸當成了愛好。
“變態!”
官朗只能在心中罵罵,至于現在是在哪里,周圍是什么情況?他一概不知,只知道這里是處地底洞穴。
以他煉氣三層的神識是可以看到周圍十幾丈距離的,但官朗沒這么做。若被蟲叟發覺他的窺視,不確定會有怎樣的風險。
這些天官朗一直努力保持鎮定,除此之外他把所有精力放在運功吸收靈氣,以彌補飛速流逝的法力。
好在洞里的靈氣并不算差,這大概是蟲叟刻意挑選的。
蟲叟對他的舉動一清二楚,似乎樂見其成,十分享受他這種辛苦掙命的樣子。
官朗想起一道有名的菜:泥鰍鉆豆腐,在蟲叟眼里,他大概就是一條泥鰍吧。
不過那又有什么辦法?這是官朗目前唯一的選擇。他的身體里有一條貪吃的噬魂,若不能快速補充,一旦法力枯竭,就意味著他的死期到來。
令他略感安心的是噬魂的進展不算太快。
“若不是突破到煉氣三層,我大概撐不了三個月吧。”官朗心里想著。
因為修煉了【化經】的緣故,他的經脈竅穴已經被改造,比起同階修士,他積蓄的法力其實更為雄厚。
不過限于過于貧乏的爭斗經驗,官朗并不清楚這一點。
兩個月后,運行功法時,官朗感應到噬魂已經轉戰第二座竅穴。身體被掏空的感覺油然而生,官朗大感不妙。
主經脈上的九個竅穴每被點亮一個,修為進階一層。丹田是第十座竅穴,是最大最重要的一座,每次大進階都是在丹田完成的。
煉氣修士將靈氣吸納入經脈,導引入丹田。在丹田中提純分化,將純凈的靈力又存儲到竅穴,經過反復錘煉方可形成法力。
這個過程猶如夯土,夯得越密實,法力自然越多。
官朗突破煉氣三層時日不久,大部分法力都在前兩個竅穴中。雖然第二竅穴中的法力遠比第一個多,但還能撐多久呢?兩個月,或者三個月?官朗越來越沒有底氣。
這期間蟲叟離開過一次,但三天后便回來了。
官朗猜測那廝肯定又去偷礦了,以其腳程推算,此處離瑪瑙堡礦山應該不會太遠,少則五十里,多則百里。
蟲叟回來之后心情很不好,指天罵地的咒罵不休。聽他的意思,應是礦上加強了防備,這次不但沒有得手,反倒被追殺,好不容易才擺脫。
官朗的心不由沉到谷底。
他這種無足輕重的小角色,自然不指望有人出來尋找他。但官朗一度寄希望于礦上的人發現蟲叟,并且一路追蹤過來。
現在看來,指望外人解救希望已經渺茫。蟲叟大概不會輕易去涉險了,等自己被煉完,那廝大概就會離開這里。
又過了兩個月,官朗確信池子里只有自己勉強稱得上活人,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身旁那女子已經長出一層僵皮,有些開裂的地方,稀稀拉拉生出些白毛。
“娘,我大概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想起老娘的時候,官朗鼻子里頭有些發酸。到了這般田地,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在擁抱死亡了。
這日,地穴里來了一個人。那人一進來,官朗便感到一股神識從身上一掃而過,不由心中一凜。
那人和蟲叟似乎很熟,兩人交談并不設防。官朗聽得清楚,心中不由古怪起來。
這人的聲音怎么有些耳熟?
飛快在腦海中檢索,終于想起一人來,官朗心中大駭。
“謝無倫!怎么是他?他不是早就離開瑪瑙堡了嗎?”
官朗心念電轉,很快便想明白其中關竅。
謝無倫是首批來礦山的,是和范舟同一批離開的。根據上次范舟的來信,這人應該已經脫離了左家,看來他早就勾搭上邪修,又重返瑪瑙堡偷礦。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官朗心中暗自警醒。
以前雖說與謝無倫不熟,但總打過一些照面。這人平時還算謙和客氣,沒想到竟有邪修背景。
“看來以后可不能以貌取人,哎!要是還有以后的話。”官朗心中苦笑一聲,打起精神偷聽二人對話。
謝無倫說道:
“想不到左家那么傻比,這幾年咱們里應外合,也算發了筆小財。”
“是啊,我這次可是沾了謝兄弟的光,以后有什么事說一聲,沒二話。”蟲叟表示領情。
“哼,我早就看出楓丹團那幫人會有動作,沒想到人家那么厲害,已然成勢。咱們在這一帶混下去恐怕沒好果子吃,我本打算筑基以后就離開,哎,誰曾想這次失敗了。”
“你莫要灰心,以謝兄超拔之姿,筑基那是早晚的事,來日方長啊,呵呵。”
“哎,只能如此了。我來找你是想約你一同去西域蟲漠,礦石拿到那邊也好發賣,另外那里的環境更適合咱們。”
“我是想去,可走不開呀,要不你再等我幾個月?”
謝無倫啐了一口,罵道:“你那些個煉尸有個鳥用,真到干仗的時候根本不堪用。”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我準備搞一只蟲傀大軍。百八十個僵尸往你面前一站,就問你怕不怕?”
“我好怕怕……”
桀桀,桀桀桀!兩人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又聽謝無倫道:
“我跟你說,你可別因小失大。聽說最近西域發現上古秘境,現在滿世界的修士都往那邊趕呢,那邊黑市拍賣會里流出不少好東西哩。”
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響,似乎是拿出了一張紙。
謝無倫又說:“這是拍賣清單,你自個兒瞧瞧罷。”
蟲手念叨著,越往后嗓門越大,突然失聲驚叫道:“什么?竟有【音波功】,【大飛行術】!那不是號稱千里獨行的邪道前輩燕別故的成名秘術?”
“嘿嘿,算你識貨。好東西還多著呢,你看這個。”
“咦!【淬田大法】?”
“嗯,聽說可以提升三成的筑基幾率。咱倆可都是筑基失敗過的人,你難道不動心?”
“行,你等我收拾收拾,這就跟你走。”
蟲叟下了決斷,也是雷厲風行,來到池子這邊,一揮手將三具煉好的蟲傀收入【煉尸袋】。
官朗閉眼閉氣,努力裝死,心中默默祈禱: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忽聽謝無倫道:“那三個別留了,燒了算了,免得留下手尾。”
官朗心中咯噔一下,腦子瞬間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