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心里多少有些猜測,但就是不敢說出來,現下漢子一番話更像是一個引火線,將他內里的懦弱與恐懼一并激發,而那人的死亡像一塊大石壓在心里,躲不開。
自小飽讀詩書,接受儒家義理熏陶的他實在不能相信在皇家領導下會發生如此齷蹉的事情,如此不堪,如此卑賤。
“為什么,為什么要放棄他”,他悲憤的喊,也不知是出于對阿三的憐憫還是對自己日后可能會經歷的遭遇而驚恐,一時間他像失控般大吼大叫,引的周圍的的人都看過來。
漢子仍舊看他的天,淡淡道,“你其實早就知道了,不過是,不敢承認,不,應該是你對皇帝的忠誠讓你從心里服從,連對眼前發生的真相都不承認”
離眾人遠處,將軍轉身背對火堆,他臉色森然,眼中的情緒看的不真切。許久,他嘆氣,轉身撿起擱置在地上的文書,昨日八百里快馬加鞭送來的戰報。這兩樣,哪一份都是催命的條令。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不動聲色將文書塞回自己懷中。那個黑影,在離他大約一步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舉止頗為尊敬道,“將軍”,將軍認得這是軍醫的聲音,眉頭一皺,“事情都辦妥了嗎?”。
“將軍您放心,事情絕對都辦妥了”將軍應了一句,就不再對發表長篇大論的軍醫搭理。在他看來,軍師不過是一個憑借關系混進軍中的閑人,朝廷多的是這種人,只恨自己無能改變這一現狀。軍醫見討了無趣,訕訕離去,不甘心回頭留下仇恨的眼神。老頭子,暫且讓你威風兩天,到時候,你就看著自己怎么被拉下這個位置。
將軍沉浸在思緒中,心里是天下蒼生。戰報一天天急促緊張,死的人越來越多,血流成河,仇恨不斷堆積,這樣的場面何時才能結束。王命如山,逼迫他將百姓親手帶上亡路,眼睜睜看著他們去送死,看著白骨成山。這何嘗不是煎熬,他若是后退一步,身后是萬千百姓,是身下每一寸土地,是皇家的榮譽。他們不能后退,注定了要用尸骨堆成城墻。
月光下,有一清冷又似妖魅的身影看著苦苦掙扎的將軍,抿唇一笑,化作一縷眼散開。
夢葬館內,紅衣的小奶童迎上,眉開臉笑,“師傅,你回來啦”,男子冷冷撇了一眼。
故作高深走至桌旁,施施然就坐,品一口徒弟遞上的茶,擰著眉問,“說吧,你又背著師傅惹了什么亂子”,小奶童眼睛一亮,話先于思考就袒露的干干凈凈,“哦不,師傅你簡直是天上地下最聰明最厲害的師傅,什么都瞞不住你,嘿嘿”,男子不改神色,一如往常,“說吧”,“就是,就是,剛才來了個鬼魂,我嚇了嚇她,結果誰知道她受不住,暈過去”。
“人在哪?”
“后院的廂房里”,小奶童邁開退,想要追上師傅,還是被落在后頭。
男子聞言在廂房的角落里找到訪客,看樣子,是個女性。不過,她身軀透明,又不似鬼魂帶有死氣,身上還有殘缺的靈魂,是生魂無疑,生魂離體的情況他還是頭一次見,看來,應該好好招待這位客人。他手一點,結出法術落在女子身上。
“唔,這里是哪里”,女子迷蒙道。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狀況,她不是就寢嗎?怎么,一醒來,就身處這個地方。
“你好,歡迎來到夢葬館”,男子悠悠的道。眼前的男子妖魅至極的紅衣,容色艷絕,卻叫人冷到骨子。
不,應該是他的話更冷。
“來到這里的客人,多半是妖怪,不然則是死者,恕我直言,像您這樣的生者,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他說話的語調像極在陳述一件平凡不過,卻字字誅心。“不過,既然您能來到這,離死神也不遠了呢”
“嘿嘿,是的哦”小奶童一本正經跟風。女子見他古靈精怪的模樣失神,“我也有像你一樣的大的兒子,他名喚景鴻”。
小奶童一樣茫然,表示不解,方才進門被嚇的驚慌失措的女子和眼前人一樣,怎么她們眼神卻迥然不同,仿佛被嚇的那一幕從未發生。男子解釋道,“凡是生魂離體,魂魄不全,記憶也混亂”。
“我是夢葬館的主人,花枳文,您有什么未了結的心愿嗎?”,女子語無倫次,“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我生活得的很好,什么都不需要”,邊說著邊離開。
花枳文也未阻攔,小奶童埋怨他,“你怎么不好好說話”,花枳文雙手一攤,“她還會回來找我們,又何妨擔憂,小七,把夢斂師的守則多抄幾遍。”
“是,師傅”,小七有些委屈,但還是很疑惑,“師傅,師傅,你在那女子的心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和看到那位將軍一樣,他看到無比至潔又瘋狂的愛。不同的是,那位將軍,是一腔熱血報國,而她只是想守住現下的生活。
她,還是會回到夢葬館,因為這是宿命阿。漆黑的大門緩緩關上,等待被推開的那一瞬。
“阿”,她尖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失神看著身旁熟睡的人,那是她的丈夫阿,還好還好,不過是個夢。
夢中那扇厚重的門,回環九折的走廊,夜間瑩瑩燈火的后院,隨風而響的音樂,現在想起來,哪一樣不是令人驚恐萬狀,她那時還莫名生出安全感。
“茵茵,怎么了”,男人隨即起身,溫柔用手帕擦起她發濕的額頭。“是做噩夢了嗎?”
她搖搖頭,醒來后只記得夢里的場面,和她對話的那兩人的模樣在腦海里都看不清。她只記住那一句話,那人說的是,“歡迎來到夢葬館。”
對了,夢葬館,夢葬館,“相公,夢葬館究竟是何物”,男人見小妻子的神態,心軟幾分,哄她道,“莫急,為夫待上朝時就去問問同僚,明日給你答復。”
她躺下,合眼。又是那個聲音,那個聲音道。
“夢葬館,公平交易。于天下遺憾不舍之事,肉白骨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