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引路的女官時不時的回頭照應著,見施妺感覺到寒冷,立馬塞了一個手爐過來。
“奴婢考慮不周,讓公主受凍了,公主若不嫌棄,便先用奴婢的吧!”
感受到女官的善意,施妺二話不說便伸手接過,沖著莞爾一笑:“姑娘客氣了,本宮謝過你還來不及呢,哪里會嫌棄!”
微弱的光線下,施妺的笑顏直如珍珠美玉一般,晃得人眼暈。這位不知名的女官也不例外。
昏暗燈光下,她纖細的身形忽然頓住,定定的盯著施妺的笑顏看了好大一會兒,方才輕嘆道:“世人都說施妺公主是有施部落的第一美人。可在奴婢看來,便是找遍這軒轅國,也再難找出一個美人能與公主并駕齊驅。”
這位女官言語中頗為奇怪,施妺不由得有些不明所以。她借著走廊一側宮燈發出的微弱光芒,仔細地打量著她的面容。
這位女官倒也不曾躲閃,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施妺打量。待得看清她的長相,施妺心中一震:她哪里是明德宮的女官,這分明是姬青陽身邊的貼身女官風媛!
施妺先前跟姬青陽一系雖然走動的不太勤,但也不至于姬青陽身邊第一得用的貼身女官都不認得。她清楚的記得,先前每次見面,這個風媛女官都在私下里悄悄打量著自己,目光灼灼的讓施妺想忽略掉都難。次數一多,施妺自然對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施妺大腦飛速運轉著,暗地里調動體內的元力戒備不已。她剛才匆匆一瞥,已經觀察過周圍的環境,這個地方早已出了明德宮的地界。
她又想起將自己送到風媛女官手中的春曉姑姑,懷疑這是一場針對自己的陰謀。
風媛能這么順利的將自己帶出明德宮。若說這其中沒有什么陰謀,打死施妺都不相信。
“公主莫怕,奴婢并非是要對公主不利。”
見到施妺神情警戒,風媛女官連忙解釋道:“奴婢是奉了國君的命令,帶公主前去相見。若非如此,春曉姑姑也不會讓奴婢把公主領走的。”
“國君找我,所謂何事?”施妺心中奇怪至極,姬青陽若要見自己,只管傳旨便是,何至于用這種偷梁換柱的方式,悄悄地引她前來相見?
“國君的旨意,哪里是奴婢能夠猜度的?公主只管隨奴婢前去,等見到了國君,公主自己問他便是什么。”
施妺猶豫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跟著風媛女官繼續向前行去。
兩個人一前一后,又轉了一個彎,便到了王宮花園。凄清的雪夜寒風里,姿態各異的梅樹靜悄悄的開放,鼻尖所嗅的,也都是幽幽的梅花香氣,清雅至極,令人精神一振的同時也耳目一新。跟這金碧輝煌的世俗王宮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
看到眼前熟悉的雪中紅梅景色,施妺深埋在心中的悲傷瞬間便浮上心頭,一時間有些淚目,情難自已。
眼前這些令人驚艷的雪中紅梅景,是先王后最愛的景色。為了這一片梅林,她盡數鏟去了王宮花園里原本種著的那些名貴花木,遍植紅梅樹,才有了這滿園的冬日奇花。
先王后還在世的時候,這一片紅梅樹林便是這王宮里的第一緊要之處,等閑人等皆不能隨意涉足,更有王宮的花匠不間斷的精心呵護,才養的這一園子的好梅花。可謂是費勁了心機。只是如今,梅樹猶在,花也依舊開得燦爛,但是最愛它的那個人卻不在了。
她原本還以為,姬青陽登基以后,這片象征著先王后權威的紅梅林會被盡數鏟除,沒想到今日還能看到它們好好的呆在這里,還開的這么多美麗的梅花,美好的讓施妺以為身處夢中,感懷無限。
“這些梅花開得真美,對嗎?”
一道男聲忽然在施妺身邊響起,毫無防備的施妺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拂去臉上的淚珠,只余眼底蘊著瑩瑩的水光,昭示著她方才不平靜的內心。
循聲看去,施妺才發現,在她心情感慨萬分的時候,風媛女官早已經悄悄地退了下去,而姬青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旁。
雪地生光,配合著天邊的冷月,將眼前的這片方寸之地映照得一清二楚。久已不見的姬青陽身著雪色的披風立于此間,幾乎要與這片雪色融為一體,越發顯得眉目漆黑,攝人心魄。
“真的很美。”
姬青陽漆黑幽暗的眼瞳久久地凝視著施妺,喃喃的說道。也不知道他是在說此間的這些梅花,還是在說身處此間的賞花人。
施妺轉移開與之相對的視線,重又打量著這些在暗夜中盛放的梅花。發覺于雪夜觀梅花,這些梅花越發美得驚心動魄,不由得微笑附和:“是很美。”
姬青陽聞言低低地笑,在夜色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悅耳,此時的梅林仿佛活了過來,被他的低笑聲賦予了生機和活力。
“你知道嗎?我是六年前才開始愛上梅花的。”
“嗯?”
許是夜色太過惑人,施妺原本打定主意要與姬青陽保持距離,客客氣氣的對付玩此次的差事便回到蒙山去,此生再不踏足軒轅丘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此時此刻,面對著這樣的姬青陽,她竟然生出一股傾聽的欲望,催促著姬青陽接著說下去。
“六年以前的無數年,我和母親都只是這王宮中不受父君寵愛、被王后厭惡的卑微之人,受人冷待,缺衣少食。在王宮里,便是連一介下仆都能隨意欺凌我們。
至于我,更是被方澤姑姑罵做是不該出生的孽種。
那時候,我非常討厭梅花。因為梅花只在冬天開放,而且,天氣越冷它開得越艷麗。
每當我們在雪地中罰跪的時候,看到那些紅艷艷的花瓣,我都忍不住會以為,這些梅花開的之所以那么熱烈,許是耗盡了這個世間全部的溫暖。
不然,為什么我們母子苦苦煎熬了那么久,都等不來上天的救贖?”
寒風肆虐的雪夜,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姬青陽毫不介意向施妺展露心中早已腐爛的、爛泥一樣的陳舊往事。涼涼的語調仿佛沾染上了來自北方的寒氣,又像是在訴說著跟他自己完全無關的話題。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以為自己就像是方澤姑姑所說的那樣,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間的。我以為,只要我死了,母親就不用再被王后責罰,就可以像她以前一樣,安安生生、衣食無憂地度過余生。
我真的想過要了結了自己的生命為母親減輕負擔。
可是母親的眼淚讓我明白,我是母親唯一的依靠。在這陰森詭譎的深宮里,我是母親苦苦捱下去的全部指望。若我不在了,母親怕是再難以撐得過一天。
所以我要活著,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活著,能活一天是一天。
可是活著實在是太難了,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死很容易,想要活著卻是千難萬難。
我和母親拼盡了全身的氣力,捱到六年前的那個冬天。我們都以為,上天會在那個冬天,把我們帶離此間世界。
那天也像今天一樣這么冷。
下著大雪,吹著冷風,梅花開得分外旺盛。我和母親在雪地里跪了一天。而此前一天,我們就已經斷糧斷柴了。那是我這一生中最接近于死亡的時刻。
我本以為我們母子會在那個冬天悄無聲息的死去,驚不起這深宮里的半分波瀾。
可是你出現了,你救了我們母子。
我忽然就不想死了,因為我發現,除了母親以外,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不想讓我死,希望我好好活著。
你是這么多年來唯一對我們釋放善意的人,我很珍惜你的好意,無論如何都不想辜負了你的期望。
索性熬過了那個冬天,我們母子的日子就迎來了轉機。
再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聽著姬青陽用著漫不經心的語調,訴說著那些悲慘暗淡的年少時光,施妺心口有些發堵。
她生來尊貴,自幼便在周圍人的精心呵護寵溺中長大,她身邊可以接觸到的關系或親密或敵對的人,譬如以前的姬景年,又譬如連山晴,也都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若是沒有變幻莫測的世事,甚至可以一直天真無害的幸福下去,直至老死。
若是她愿意,她完全可以選擇沒心沒肺的活著,終其一生都有可能體會不到姬青陽幼時曾經遭遇到的那樣,連活著都是那樣的艱難。
這世間的所有的恩怨,或許都是因果糾纏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