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沛菡大半夜打了電話過來，哽咽著不說話。

一路小跑到了樓下，寒風中，對面終于開了口:“蘇溪，傾城姑姑死了。”

我能聽出那種悲傷，是一種彌久不去的遺憾。

我縮在路燈下，不知該如何安慰。生死從來都是大事。

陳沛菡稍后應該是恢復了一些，抽了抽鼻頭，疑惑問我:“你怎么不說話。”

我說:“那你節哀。”

陳沛菡啊呀一聲，似乎在生氣，慍怒道:“你在說什么啊！”

我說:“我應該說什么？”

“你都不難過。”

“我在難過。”

“你根本就不難過。傾城姑姑死了，你這人，還有良心嗎？”

陳沛菡的聲音突然提了起來，不知我到底說錯了哪句話刺激到了他。轉念又覺著這時候理所當然的順著她。

陳沛菡向來習慣罵我。她說別人她都舍不得罵，尤其是蘇湛，那是把她捧在心里的人。她又說我這人已經爛到沒救了，罵上幾回也許還能稍微拯救。

總之她總有理由說服她自己，對我各種“冷嘲熱諷”，偶爾在我跟前表現出難過這種情緒，意味著都不是什么可以簡概而過的事情。

我也愿意由著她。

“我掛了。”

切斷電話后，我還是有一陣恍惚，望著空蕩蕩的長街，久違的體驗到了什么叫苦澀。

轉瞬她再打了電話回來，“蘇溪，明天早上八點。”

我說“好。”

電話再次切斷，我返回樓上，開門之際，陳沛菡第三個電話打了過來。

“你都不看電視劇的嗎？”她似乎有什么擠在心里的東西，不吐不快。

我說“不看。”轉身帶上門。

“你這個沒趣的男人。”話音剛落，她又補充道:“蘇湛都知道看電視劇。”

我想應該是因為蘇湛有一個愛看電視劇的未婚妻。

話題進行到這里，我已經忘了陳沛菡最早說起的死了的傾城姑姑。意識到她的情緒明顯變好，我并也跟她頂嘴幾句。

結束長談，我百無聊賴，盯著手機屏幕許久，起身坐到書桌前，退出文檔頁面，搜索了“傾城姑姑死了”，瞬時彈出一條條推送，隨意點開一條，才知道傾城姑姑原來是最新上映的電視劇《錦夜》的出場人物。至于下方的各種評論，眼下已經形成了“我好難過”、“終于死了”的兩波吵得不可開交。

我不確定這種新時代衍生出的“娛樂”方式，正確性有幾分，只是若非真愛，似我這樣的人，姑且不愿意看這些“言之有據的仗義執言”。

陳沛菡這家伙，真是閑的沒事干。

尚且還是大學的時候，這家伙就沒少因為追韓劇，哭的稀里嘩啦，大半夜的跟我埋怨。

想到這一層，我恨不得一巴掌掄醒自己，怎會如此輕易就上了當。這明顯多余的擔心，到頭來挨了一頓罵。

走到窗邊，望著下方靜謐的夜色，似乎真是過了一段很長時間的“離人”生活。

當初“躲”起來的理由，如今看來很難有什么結果了。我不愿意去回想回去經歷過的很多東西，在這本身就很局促的不長時間里，身邊來來去去的很多人和事，本能的抗拒著去觸及。無關里頭是關乎哪種情緒，似乎只要有那個回想的念頭，整個人就仿若要死掉一般。

這幾年來，大約一直在尋找的都是一個與自己和解的方式。

然而即便早已無欲無求，仍舊逃不出身邊不知源頭的怪圈，一如既往地被交纏、割裂，支離破碎。

有多久沒有抬頭看過星空了呢？面對不知何時就會到來的生命終結，當下的每天，我們都應該好好道別。

久違的想要趕赴某個城市，去見一見曾經的自己。

——

發了信息知會了宋青我將出門幾天，再給陳沛菡留了言，我關掉一切聯系方式，登上了最早一趟的客車。去往那個我一直想要度過余生的城市。

這里面已經分不清有多少是因為過去的緣故，亦或者我單純的只是愛戀那個城市。

半天的旅途，一路上大半時間都在半夢半醒之間。已經沒了第一次前往那種新鮮感，路旁風景似乎也都早早記在了腦子里。

入眼的一切也并無太多變化，只是出站口再見不到熟悉的身影。我在門口停了一陣，望著那塊新換的廣告，意識到自己嘴角都勾了起來。

兩年間，應該是第一回主動踏上這片土地。早前來過的幾回大抵都是找了不少由頭，帶著滿滿的疲憊來，草草了結故事，狼狽的逃走。

空氣中些許燥意，行道樹剛剛澆過水，沿著長街一直走下去，穿過一個紅綠燈口，記憶開始蘇醒，于是看著路過的情侶，久違的想要真心的笑一笑。

兩年前離開之后不久也造訪過一次，撇下同行的朋友，強迫自己多留了一天，以為能夠走出的某一步，到底也在萬分糾結中沒有任何實際行動。臨別之際說與這個城市聽的話，也都散在了那股熱風里。

后來再從別人嘴里聽到關于這個城市的印象，不經意的想起某個小店的炭烤豬蹄。

這一次自然要去造訪，所謂人事已非，順便連著豬蹄也漲了價了。

然后想起一樁有趣的鄉下“小常識”。

豬蹄方言里叫“蹄叉”，父親自小的教育，小孩子不能吃豬蹄，不然以后娶媳婦會被“叉”走，諸如這類的尚有“使筷子不能太長，不然媳婦會娶得很遠”，如今想想，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只是豬蹄依舊要吃的，長輩的話也要記在心里，一代代傳下去。當然前提是我能有這樣的機會。

啃著豬蹄一路下去，十多分鐘后到了主大街，右轉直走，某家小店里點了碗面，再往前走，并是最熟悉的那條長街。

許多過往之事，可念而不可及了。

當初言不由衷的臨別祝福，如今便是連自己都開始接受了。

我蹲在一棵行道樹前，正在勉強自己將所有都回想起來，趁著大好的天氣，擺出來曬曬太陽。

已經很難確信這個城市是否還有她的存在，也不愿意再去觸碰她應該早已更進一步的生活。

無意想起那句“我來到你在的城市，卻忘記你的名字了”。大約眼下我正在努力的便是這樣的一件事。

當初特別的那個人，應該被擱下了。

再想起來花費的時間也越來越久，面容一并很難再清晰了。

也許應該感謝這些年的她的成長，而我理應要回應她的這種不打擾。

我站起身，舒了口氣，腳步漸漸快了起來。

佟周周，你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