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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信(一)

(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來自八十年代農村)

月亮還掛在半空,引領著黑壓壓的大軍,東方的太陽卻記錯了時辰,來回奔波,匆匆趕早班。

濃厚的密林之上,一小朵通紅的云漸漸舒展,向四周蔓延著,夾雜著透徹的藍。

藍色終將取代黑幕,月亮不曾離去卻沒人在意。

車輪壓過濕漉漉的泥巴,濺起黃水,車輪也不免裹了一層黃泥。碾過偶爾冒出的石子,車身隨著一上,忽然一下,打了個顛簸,車上的連接部位不堪重負。

‘吱’‘呀’

彎腰忙忙碌碌的人聽見聲響,抬頭一瞥,呼喊聲便從田間傳來,一聲,兩聲……此起彼伏。

“周叔,早!”

“周老三就是比咱們勤快!”

被叫作‘周老三’的人莫約三十來歲,一頭寸發,聽見一個生產隊的人打招呼,微微抬起下巴誒了一聲。咧著嘴,瞇著眼,露出一口有些黑的牙。

遠方的人影拉長聲音誒了一聲,周老三只好放慢腳下踩踏的速度,一手扶著三輪的手把,一手松開舉起用力揮了揮。

離泥巴路不遠處有一個小伙,身上松松垮垮穿了一件白體恤,露出一雙胳膊與土一般的顏色,滿臉掛著大顆大顆的汗。見到周老三,停下手中的動作,一手支著鋤頭。視線開始在周老三的臉上,慢慢轉移到周老三鼓鼓的腰間,見到周老三連忙捂住,這才嘿嘿一笑。

“嘿,周叔,你這一天忙忙下下的,一天能賺好多?”

“哪里說……這鄉卡拉的,煙也不是天天抽得起。喏,貨多了,還剩一袋沒賣出去。你姨給你曬了葉子煙,要吃自個上門拿?!?

“嘿,好,過會兒就去!對了……”

小伙子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說之前四處瞅瞅,確認沒人,三兩步跨到路旁。

“周叔,人胖人眼紅,你這番,哪個不惦記,小心點。”

周老三面上隨意,隨手就將小伙子揮開,立即踩著三輪吱呀吱呀離開。

“去去去,就你小子整天不干事。”

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多少。

山坳曲折,平坦的地方甚少,大大小小分散不均,多處扎根著蔥郁的樹木。因此坐落的木屋間隔得遠,最近的鄰居也隔了十來米。

出門靠喊,也不過是聲音拉長一點,倒是無影響。

周老三家是賣烤煙的,日子過得確實比一個隊里的其他人滋潤,飯桌上時常能見到肉。

每日一到炊煙裊裊,周老三家飯菜的香氣總能竄至數百米,久久不肯消散。意志力不強的孩子每每總是要鬧上一番,嘟著嘴不肯好好上桌,心控制不住往窗外飄去,眼巴巴守著門口,直到香味徹底無蹤跡可循。

周老三一路和生產隊里的人打招呼,緊趕慢趕還是在第二番煙草出爐之前到了家。

做烤煙的地方是一個類似于峰塔的封閉空間,兩層房子一般高,一間小屋子一般寬,整個用黃泥巴扶起。底部有一個大門,一旁門沒堵住的縫隙中盛滿了火光,火聲噼啪響,從頂部冒出滾滾白煙。

批量的烤煙具體是怎么做的,也只有周老三知道了,生產隊里的人大概迷迷糊糊知道點,但要說誰和周老三一樣真大張旗鼓的干起來,屈指可數。

或許有人眼紅也嘗試過,畢竟是門外漢,沒個師傅領著,多半只是鬧了場笑話。而且這煙烤好了,總得聯系廠家,找個路子。這窮鄉僻林處,人路都在周老三手中,賣不出去也笑話。

生產隊的人平時也愛自己做來吃一桿,不過是葉子煙,只用簸箕裝著,放在烈日下暴曬幾日,沒事用一小裹就可以了。

所以批量生產烤煙的,只有周老三一家。

只見周老三剛回到家,舀了一瓜瓢水,仰起頭,喉結上下滾動,咕嚕咕嚕灌完后,徑直奔向煙塔。立馬活似陀螺,幾點一線轉個不停,一會兒拿了把扇子往一個小洞口扇風,一會兒在新鮮煙草中挑挑揀揀,一會兒竄林中去撿一把干樹枝。

直到煙塔中不再冒出白煙,整個泥墻面變得滾燙,周老三才擦擦汗水,從口袋里掏出煙桿和一小袋葉子煙,點燃放在嘴里狠狠洗一口,呼一口氣時眼睛不住看向前方,白煙散開,模糊了周老三整張臉,也遮住了他的目光。

再短的距離也有一座大山,遮住了遠方,只空留未知,讓大山里的人世世代代幻想著,唱著遠方傳來的歌。

烤煙用余熱蒸的這段世間周老三也不敢閑著,蹬著兩條腿上山去田里采煙草。出于良心,周老三的煙草是要洗兩遍才來燒干,其他家的煙草可不敢這樣保證,畢竟弄濕了再燒干更費人力和時間。

反正又不是自個吃,吃了又沒多大毛病,管他三三四四,彎彎道道的。

大概是總有人抱著這樣幸運的想法,卻也不知自己嘴下的吃食是怎么來的,或許就是不知道,才敢入嘴,才敢瞎折騰著賣。

如此循環。

下午,太陽過了勢頭,周老三不得不按照規定往街上送兩大袋烤煙,和往常不一樣的是,周老三不決定再騎著三輪車,準備讓他的老伙計放放假。帶著紅的余暉落在周老三背后,有些縹緲,看不真切。

到了約定的地方,賣了烤煙。

一個胖胖的男人叼著煙,雙眼瞇著,看著周老三鼓鼓的腰間,若有所思。

“說是善良樸實,擺明就是蠢?!?

周老三走著回家的路,越走,心里越沉,莫名的慌張感從腳尖蔓延,直延伸至心臟,渾身都難受極了,只想回家,快點回家。

家才是能落腳的地方。

黑暗即將來臨,包裹著整個世界,連帶著人,一同困住,鳥兒也壓抑著叫聲,撲騰著翅膀,不知是否逃離。

周老三只想回家,時不時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更多的是盯著前方的路發呆。

三拐一彎,來到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

視線范圍內,一包黑色物啪嗒掉落,周老三被驚了魂,猛的抬頭,只見五步之遠一個穿戴整齊的男子快步向前走著,腳后有一個黑色布袋,鼓鼓的,也不知道是裝了什么。

他下意識出聲想喊住前面的男子,肩膀被猛的一撞,那聲“唉”卡在喉嚨里怎么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位男子東拐西拐消失在視線里。

周老三回過頭看向撞他的人,一個干瘦的小伙計,戴著一頂軟布帽子,露出的半張臉上骨頭突起,下巴上滿是看著就扎手的胡碴。

“大叔,快,快去撿起來,撿起來看看是什么?!?

遠方……掙扎,徒勞。

周老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許什么也沒想,憑著動作上前兩步將布袋撿起。

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個男子伸手推了推周老三。

“打開看看。”

周老三打開布袋,一張張紅票出現在眼前,手控制不住顫抖,下意識抬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大叔,雖說是你先看見的,但現在……你看,不如我們五五分?!?

“這……”

周老三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猶豫,或許還是因為良心不安吧。

“誒!叔,你不會是想給人家還回去吧?人現在走了,不說你找不到。你想想,你要是丟了什么,誰會傻巴巴的給你送來?這世道,有沒有管?!?

男人瞇著眼,露出一口黃牙,一手壓了一下軟帽,一手扯著周老三手里的布包,手一拉,將紅票遮了嚴實。

眼前的紅票突然消失,不知道為什么刺激了周老三,眼睛突然睜大,哆哆嗦嗦牙齒打顫,用力點點頭。

“好,我倆五五分?!?

“行!不過,叔,這里人多眼雜,我們在這里不好分,而且我家里還有點事,我趕著回去給我爹打下手,這樣,這錢你先拿著,你先告訴我你家在哪,我晚上過去,我倆再分!”

“這……”

周老三激動的深色從臉上慢慢褪去,腦子里亂成一團,有一頭絲線冒出來……

男人出高聲,那頭絲線又縮回去,再也想不起任何。

男人一拍大腿,齜著牙。

“叔……這我也不放心,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這錢財最是惹事,這樣吧,你身上有多少錢,你先給我,等晚上我們匯合時,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你看這樣成不?”

周老三還沒想出什么,手已經摸到了辛辛苦苦賣烤煙得的錢,這些錢他攢了半個月,可謂是所有家當……

“叔?”

男人的一聲將周老三從愣神回過來,身子開始發顫,看了眼男人,又盯著自己攢了半月的錢,最終將視線移到了懷里鼓鼓一團的布袋上。

咬咬牙,將錢遞了過去。

男人見狀立馬接過去,二話不說就打開,看見一大把有零有整的錢,眼眶有些發紅,又看了眼周老三,發現他臉色不好。

“叔,這錢,我們數數,數清楚,到時候一錢不差給你還回去?!?

看見周老三呼了一口氣,這才開始數。

“一共是八百九十三塊四毛,叔,你記著?!?

“行。”

周老三重重點頭,將視線收回,移到黑布上,心里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恐慌,不安,更多的還是甜蜜。

“那,叔,你家在哪?”

問了地址,男人一副認真記的模樣,之后高聲哦了一聲?;爬锘艔垼f必須要走了,這才壓低了帽子,背微微彎起,腳步凌亂的向遠方走去。

看來是真的有急事。

周老三這樣想著,目光終于移到地面,將錢結結實實捂在懷里,低著頭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最后一絲陽光落入了森林,經過層層阻礙,最終消失。

整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周老三回到了家,松了一口氣,連那一批烤煙都來不及顧忌,自顧自來到自己房里,抱著錢,坐到窗邊,木愣愣的瞪著遠處的山峰。

這事,周老三立馬和回到家的妻子商量了,周老三的妻子皺眉,心里想著什么,最終沒有開口,將烤煙收好了,做好了晚飯。

吃完飯時,周老三依舊抱著布袋不松手,在矮矮的桌子上,彎腰將近四十五度,用嘴去將就碗。家里的兩個孩子鬧騰,想打開看看,被周老三一吼,不敢出聲,眼淚啪嗒啪嗒掉。

沒有安寧。

將近凌晨,煤油燈的燈光照亮了四四方方的空間,周老三保持的那個姿勢,是不是向外眺望。

周老三的妻子想到什么,黃土色的臉也顯得有些蒼白,她推了推周老三。

“你打開看看,看看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周老三也像是想到了什么,連忙打開,細細翻著,卻發現,除了上面的兩張,其他全部是冥幣。

周老三一口氣吊在那里,咽不下,眼眶刷的一下紅了,眼淚大顆大顆滴落,滴在冥幣上,頓時被浸透。

忍不住猛的咳嗽起來,一聲兩聲……似乎要把肺也咳出來。

“怎么了?你別氣,別氣,深呼吸!”

周老三只知道耳邊有什么聲音嗡嗡的,卻怎么也聽不清切。喉嚨里涌上一絲腥甜,肺里火辣辣難受,整個人像是泡進了辣椒水里,燒得火辣辣的。

“媳婦,送,送我去醫院……”

“好,好好好!”

一陣兵荒馬亂,不明亮的煤油燈點亮了四四方方的黑暗。林子里的鳥兒被突然驚醒,撲閃著翅膀離遠,抖抖頭上的羽毛,又找了一根樹枝棲息。

待周家人離去后,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太陽如往日一般升起,照亮了半邊天,又是新的一天。

周老三拿了藥,迷迷糊糊的回了家,剛回家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孩子們歡鬧著,見自己父親還沒醒,這會堆在門口小聲鬧著,被周老三媳婦一手一個抱走。

“讓你們爹睡會,別搗亂。”

周家的存錢本不多,昨天被騙得也多,日后給周老三煎藥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可得精打細算,這會拿塊臘肉下菜都要注意點割。

孩子們如往常一般,該嬉鬧嬉鬧,該做點活兒就開始動手,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的世界已經變了……

周老三做了夢,零零碎碎看不真切,很多人穿著黑衣,圍著他,在他身邊跳來跳去,而他躺著動不了半分。

來人,來個人,救救他……

“??!”

周老三被嚇醒,猛的坐起身大口呼吸,明明已經入秋,現在卻渾身燥熱沒力氣,臉上汗水大顆大顆滴落。

“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夢……”

周老三這樣安慰著,神經一放下來就感覺頭痛無比,昏昏沉沉只想睡,身子一軟,接著又躺了下去,陷入昏迷。

等他再次醒來時,一家三口都圍著他,他媳婦坐得最近,擔憂的看著他,遞上了一碗水,等著他喝完了又為了粥。

兩個孩子臉上滿是淚痕,等他喝完粥,雙雙撲進他懷里,不吭聲。

因為生病而哭是不吉利的,所以兩個孩子死死憋住不發聲。

那一刻周老三感覺心里有些暖,伸手抱緊了兩個孩子,猛的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還能干,笑了笑安慰他們。

“別擔心,你們的爹好著呢!給你們賺大錢花?!?

周家開始彌漫著中藥味,稍微路過,那味道也是十分不好受。周老三望著黑乎乎的要,咬著牙,“已經三天了,一點好轉都沒有,喝它干什么!”

“別啊,再試試吧,還有一天的了,把這一天的喝完再說?!?

又是一口悶,身體是他的,是好是壞他清楚得很,一天比一天差,一天比一天沒有精神。

明明認為自己已經放下,但看到燒好的煙草,仍然控制不住想起那天的經歷,一口血就這么悶在那里不上不下,卡的難受。

連平時寶貝得不得了的煙桿也一并收好,用木盒子裝起來封存。至少他現在做不到坦然看著煙桿,甚至來一口。

這些天來來回回,鄰居都來看望了他,他笑著,也是無事將他的經歷說了一番,讓他們小心一點。

若不是為了那點小便宜,如今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

很多人都不會講周老三和貪小便宜這幾個字聯系起來。

周老三平時樸素,育人善良,不管什么時候都憨笑著令人心生好感,這種事,怎么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周老三被當成了一個很好的例子,用來教育子孫。

周老三覺得這也夠了,至少有點價值。

村里的一位大媽來看他,春光滿面。

他羨慕著那人這么好的臉色,自己除了死疼就是想睡。

“老三啊!姐也是對你好的,你知道的,”大媽神神秘秘靠近周老三?!拔易罱谛诺?,這位大師可厲害了?!?

“你看我的氣色,是不是好多了?醫院開的藥我馬上一顆都沒吃?!?

“真有這個能力?”周老三將信將疑。

“哎呦,你跟我去一次不就知道了嘛!”

周老三跟著走了,開著那輛有些令他畏懼的三輪車。

“哎,還是周老三你家的三輪車帥一點?!?

周老三笑笑不說話,遵守著大媽指路的方向,一路開到一個小型的廣場。

小型的廣場上擠滿了人,喧鬧聲不絕于耳,一串串激情的歌聲轉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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