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邑城外，明明春季剛過，正是初夏，康回卻感覺置身數九寒天，渾身冰冷。

“赤水羽被殺？不可能！不可能！她是將軍，修為那么高。不可能！”康回的心一步步的邁向深淵，渾身的力氣像被抽盡。“你說她死了，你可是親自驗過，親眼看過？”

相柳搖搖頭，“沒有，都沒有。但二十萬大軍死在葛邑和空桑卻是千真萬確。顓頊設計赤水羽也千真萬確。赤水神族被貶我也在場，赤水凌死在當場是我親見。”

“她不會就這么死的，我能感覺的到！追殺她的人是來自天南嗎？”

“尚不知，顓頊身邊的女子說可能是葛邑兵敗，祝融遷怒于她，所以才派人追殺。”相柳看著康回蒼白的臉，“我懷疑，殺死赤水羽并拋下山崖的，另有其人。”

“父君到底還是對赤水神族出手了。赤水將軍歷代效忠，而他一直貪戀赤水羽美色，一朝兵敗，就如此對待她的族人和父親。”康回冷笑，“全天下，他只愛自己。妻子孩子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一個美人。泱泱天南都是為了滿足他一己私欲而存在，任何神族在他面前都命如螻蟻。不能再這樣下去，在天下蒼生都毀于他手之前，必須將他推下帝位。既然是他和玄帝將赤水羽逼死的，那我就一定讓他們都為她陪葬。”

康回決定回完成馬上竣工的帝王臺，這樣師父燭陰就有辦法幫他吞并天南。現在康回最想做的事，就是為赤水羽報仇。他還有一件事放不下，對相柳說，“你不必回天西，繼續追查赤水羽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幫我找到她。我要把她迎回天西，做我的正妃！”

相柳苦笑，這世上還有人比康回更愛赤水羽的人嗎？恐怕沒有了。康回的這份癡心，連自己都被感動。看來，赤水羽交由他照顧，自己也會放心的離開這里了。

相柳就是感覺的到赤水羽沒死。如果她活著，應該會去什么地方？一定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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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的監牢里，赤水羽躺在雜草堆中。

牢里陰暗潮濕，到處是臭蟲毒物。關著數不清的囚犯，空氣混濁，味道難聞。回來才知道自己不只害死了赤水一族二十萬精兵，還害死父親，牽累了剩下的族人。赤水羽像一塊爛木頭一動不動，任由蟲子在身上臉上爬來爬去，只是偶爾眨一下眼睛，嚇得蒼蠅蚊子撲棱著翅膀飛起，馬上又落回來。

踢踏聲響起，獄卒吆喝著，“赤水羽，有人來看你。”然后對著旁邊的人不耐煩的說道，“你可快點，她是要處斬的要犯。出了差錯，你我都得死。快點啊！”

“知道！知道！”那人順手又塞了顆珠子給獄卒，獄卒滿意的掂量著，“還算識趣！我在外面把風，有事叫你。”

“多謝！多謝！”那人送走獄卒，走到牢門前，輕聲呼喚，“姐姐。。。姐姐！！。。”

赤水羽以為聽錯了，她眨眨眼睛。

“姐姐，是我！你怎么了？你的臉。。。怎么會這樣？”那人開始哭泣，“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你起來呀！看看我，是我！”

赤水羽確認沒有聽錯，來人一定是婉兒！小時候，無數次被罰，也是婉兒偷偷的來看她。赤水羽翻身坐起，一點點挪到牢門。小聲道，“你怎么來了，這里到處是耳目，不安全。快走！不要管我！你會被在他們抓走的。”

“姐姐，告訴我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婉兒已經泣不成聲，“誰這么狠毒，毀了你的容貌。”

“你快走！這些已經不重要！”赤水羽苦笑，“我這樣是罪有應得！我害死了二十萬赤水族的精兵，不管誰害我，這都是我活該！”

“姐姐，你不能死！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婉兒抓住赤水羽的手，“大伯臨死前的遺愿，就是讓你帶赤水族離開天南。避世而居，永不再踏入俗世半步。你死了，誰去救貶為賤奴的族人們？族人們都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大伯也相信你是清白的，大家等著你去解救，你不能就這么死去。”

“什么？這是父親的遺愿？”赤水羽終于恢復了些神智。“我不能死！我不死。你有什么辦法嗎？”

婉兒沉默片刻，“雖然現在沒有辦法，但我總會想到辦法的。我去找康回，他一定能救你。”

“康回。。。，他什么都做不了，遇到他的父親，他只有乖乖聽命的份。上次，他不也是眼睜睜看我被他父親帶走，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太軟弱，無法與祝融抗衡。”赤水羽自嘲一般的囈語，“他身后有天西的朝堂百姓要守，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赤水將軍就讓臣民身處險境。”

“那我就劫獄！我一定能救姐姐出去。我的胭脂鋪是脫離赤水族的秘密據點，我豢養的密探各個武藝高強，救出你之后，我們一起去賤奴營，帶著族人遠走高飛。”

“傻丫頭！既然你能救族人，那就快去救。我不用你管！你的能力足夠領著族人們去避世，趕緊走！快走！”說著，赤水羽背過身去，任婉兒如何叫，她都不回頭。

婉兒依依不舍的離開牢房，她蒙著臉，沒有人知道她是赤水族的小姐。這些年雖然不是很認真的經營胭脂店，但還是積攢了一些財富。所以在赤水將軍府被封后，不至于流落街頭。人們只知道赤水家的族人都被貶，卻不知失蹤的二小姐一直住在京城。

馬車經過天南大街的告示牌，婉兒撩起簾子望過去，上面新貼的國君詔書，赫赫寫著：三日后，處斬罪人赤水羽。簾子頹然滑落。三日？僅有三日時間。赤水婉兒淚水涌出，她雙手覆上臉，她沒有任何辦法！也想不出任何辦法。剛才去探監，監獄層層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不理婉兒，實屬無奈。自己將死，不能再拖累族人。赤水羽怔怔的枯坐在牢門前，回想在昆吾鎮的一幕幕，她從不覺得，那個儒雅的少年會在談笑間將自己推向深淵。他辜負了自己的信任，更扼殺了她剛剛萌生的愛戀。看到顓頊與其他女子在一起，她會生氣。他不顧一切追過來時，她會欣喜并害羞。他說羽兒，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時，她就快要按捺不住想要以心相許，關于他是不是當初那個小野人的疑問，馬上就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一切美好的幻境，轟然倒塌。他搖身一變，變成吞噬赤水神族的惡魔。一瞬間，讓她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如果可以，她寧愿時光只停留在那個早晨，永遠看著他深情款款的為她打掃營帳，端茶倒水，無微不至。然后輕聲問他，你是小時候我見過的那個人嗎？望著窗外的明月，赤水羽陷入沉思，一夜無眠。

甘冽的男子香氣，不合時宜的彌漫在牢房四周。赤水羽熟悉他的味道，他也是給過她幻覺的男子，讓她誤以為找到了小野人。可如果顓頊不是那個人，那相柳一定就是嗎？畢竟，她沒有任何依據，只能靠感覺。現在他在身后，感覺很像那個人。赤水羽卻不想回頭。如今這副尊容，怕是誰見了都要嚇一跳的。

“赤水將軍，讓我好找，自從上次芙蓉殿一別，再無緣得見，別來無。。。。”恙字未說出口，被赤水羽的轉身截斷，相柳上前抓著赤水羽的肩膀，聲音難以自抑的顫抖，心疼到無法掩飾，小心的摸著她的臉頰，“這是誰做的？怎么會這樣？疼嗎？”

赤水羽沒想到相柳的反應是這樣的，疑惑的望著他，“我變成這樣，是顓頊身邊的阿屠所為。可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將軍對我似乎太過關心了。”相柳對赤水羽如此關心，怎能不讓人懷疑？小野人，是你嗎？

相柳自嘲的笑笑，是啊，終究要走，有什么資格表露真心，“赤水將軍，你可不要誤會了，我是代替西帝關心你。”

“那就多謝將軍了。”赤水羽心中失望，推開他，淡淡開口，“如今我容顏盡毀，韶華不再，我這副尊容，就算是曾經喜歡過我的人看了，也會作嘔，從此不敢再奢望。就說赤水將軍很感謝他的美意，帝王恩寵無福消受，讓西帝另覓佳緣吧。”

“不會的！深愛你的人不在乎這些。”相柳不忍看著她自輕自賤，脫口而出。

赤水羽再次凝望相柳，還如初遇時一般俊美倜儻，只是眼神里少了戲謔。苦笑，“我如今身陷囹圄，命如螻蟻，誰敢說愛我？愛我又能如何？”

相柳不再說話，只是拉起赤水羽的手，攬入懷中。赤水羽感覺一陣炫暈的亮光襲來，意識模糊。

等到赤水羽清醒，發現仿佛置身于幼時的山中，鳥鳴陣陣，流水潺潺。她貪婪的呼吸著山中的空氣，不自覺的踏入溪中，掬起一捧水，洗去滿臉的污垢。赤水羽瞇起眼睛望著太陽的方向，享受突如其來的自由。泉水甘冽的氣息一如相柳，相柳呢？悠揚的笛聲傳來，赤水羽定定神，四下尋找。

那人就如謫仙般，坐在不遠的松樹上，銀色衣衫不染纖塵，似有似無的感覺如此熟悉。

赤水羽看得癡了，好像就是無數次午夜夢回輾轉反側所思念的人，他就這樣出現在眼前。沒有錯！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