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山
- 蓬山紀事
- 樟木匣
- 2646字
- 2019-11-25 09:25:26
七日后,若不是崔娘提醒,葉瑤倒是忘了祁越上山這一回事。眼看日近薄暮,山下卻仍無人影,崔娘紅衣她們自是忿忿。
碧闌在樹干上晃蕩著腿不屑道:“自古凡人自詡為靈長,禮儀教化,高居于百獸之上,其實都是些說謊成性,貪生怕死之輩。山主,你錯信了他,白白損失了靈草,我跟崔娘一定去云城給你出了這口氣!”
正在與叔公對弈的葉瑤頭也沒抬說:“薰華留著無用,能救人一命也是功德。他不來就不來吧,誰說我有氣了。北景云城離這里千里,你們別給我鬧事。”
叔公落下一子,眼中流露贊許之意道:“山主胸懷疏落,本就打算將靈草相送于他。”他環視眾人道:“此事就此了了,不要顯得我們蓬山中人小氣。”
于是崔娘他們再不敢言。
月華初升,葉瑤回屋掌了燈火,又略寐了片刻,突然感應到一些熟悉的氣息,于是摸了摸枕頭底下的攝焰,插進頭發里,沿著那種氣息慢慢尋了出來。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緊挨山腳下的一處水澤,這片水域橫亙在兩山之間,也算是個界標,對面便是鄰山的領地。
未近水邊,葉瑤已察覺似乎不同尋常。此時是蘆花季節,湖上有風,遍地皓月,蘆花飛雪,有人泛舟湖上,間或碎語,飄飄渺渺地聽不真切。她耐心是極好,于是找了塊平整的大石坐著等。
約莫三刻,有船靠岸。月色姣好,把一切照得纖毫畢現。那人從船上走下,仍是一身青衫,白絹飛舞,如夜色中一群蹁躚的白蝶,正是祁越。他的肩頭蹲著一只歧舌鳥,紅喙翠衣,目光精銳,但卻顯得乖順聽話。
顯然發出碎語之聲的,就是它,祁越帶著它,應該是依靠它來指明方向。
葉瑤站起身來,而此時歧舌已有所察覺,竟十分通人意一般,對祁越說:“有人,有人。”
“什么人?”祁越問。
葉瑤正考慮如何答他。鳥兒搶著說:“姑娘,姑娘。”
祁越向著葉瑤的方向行了一禮道:“姑娘如何稱呼,深夜在此,不知所為何事?”
葉瑤只好說道:“我是蓬山紅衣。”
祁越驚喜道:“姑娘既是蓬山中人,可能引我前去拜見山神婆婆?我與他老人家有約,此番正是為了踐諾而來。”
葉瑤雖早知他的來意,但聽他此刻平靜說出,半點抱怨委屈都無,心底有些贊許,于是也不多說,只道:“你隨我來罷。”
兩人沿著山麓慢慢上行。一路上,葉瑤聽著歧舌鳥碎碎提醒著路上的障礙:“東南,七,樹”、“正西,三,坑”……,在夜靜的空山里顯得格外清晰,引得不少鳥獸偷偷出來觀望。
葉瑤笑道:“這小東西倒是很聰明。”
祁越也笑:“它叫阿柒,是外邦人從海外所獻異鳥,口有雙舌,能言善道,頗通人性,從小與我形影不離,幫了我不少忙。”
走了一段,阿柒突然畏懼道:“正前,十步,霧。頭痛,停。”
葉瑤看了一眼前方的林子,恍然道:“前面是迷障,看來它上次吃了點苦頭。”
“不要緊的,跟我走就是了。”葉瑤說,她所過之處當然迷霧自動散離。阿柒很是高興:“散了,散了。”
“不過,你倒是不怕迷霧的。”上次之后,葉瑤一度對自己的靈力低微程度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就算祁越目不視物,可這仙障里的迷霧吸入體內,也足以在腦海中產生幻覺,可祁越在她面前的時候,沒有一絲異常,倒顯得他這個人異于常人。不過從那些世人對他的傳言來看,也把他視作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在葉瑤眼里,最不稀罕的就是神仙。所以她也沒想太多,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安排:既然祁越應約上山了,如何安頓呢?
她想起草廬有一側辟了間書齋,用來方便叔公過來幫她處理山務瑣事,索性就安排在那吧,幾天之后,讓他下山便是。
主意拿定,她便引著祁越到了書房,囑咐了他幾句,便準備離開。
“紅衣姑娘慢走,可否引我去拜見婆婆?”祁越問。
葉瑤一怔,想了會道:“夜已深了,婆婆已經安歇,明日我自會稟明。”祁越行了個禮,自行摸索了一圈,便坐下了,
葉瑤離開了書齋,心里嘀咕的是我為什么要冒充紅衣啊莫名其妙。
第二日,葉瑤在坪場上以山神婆婆的身份見過了祁越,直接告訴他道:‘’既你已上山,足見舍棄的決心,不錯不錯,也算沒有白費賜你那棵薰華的心意。你在山上暫歇幾日,七日后自有人送你下山。”
讓她意外的是,祁越聽聞此言并沒有露出如釋重負欣喜若狂的表情,而是有些失望:“原來婆婆是有意考驗于我。”他垂下頭,一時無聲。
葉瑤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山風把他的黑發和白絹輕輕吹起,有一些山芙蓉的花瓣吹到青色的衣襟上,溫柔中顯得落寞。
“我是真的感謝您老人家,愿意在山中長居,也會盡心侍奉,報答您的救母之恩。”他抬頭輕輕說。
葉瑤被他白絹后的目光盯著,突然有些心虛:“呃,我不是成心欺騙于你……”她仍以為他是因為感覺被人愚弄而郁悶。
祁越語氣轉為堅定道:“不,婆婆是真意也罷,考驗也罷,大恩無以為報,我既來了,便如承諾所言,三年后再下山。”
啊?葉瑤愣住。你還賴上我了?她不是第一個被凡人賴上的神仙吧?讓老鐵把人直接丟下山去?這么安排是不是不太妥當啊。那些村民們已經把她想得夠丑了,再引起誤會傳出惡名婆婆會罰到她死去活來的。
她打個寒噤,甩了甩頭,趕緊換個思路想,那就留下他吧,愛咋咋滴。只當山上多叢綠油油的竹子。
“唉,你既心意已決,”她老氣橫秋嘆口氣,緩緩道:“那就留下吧,只是……”
對于侍奉一事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有想過祁越上山之后真的要替她做些端茶倒水的雜役,想他不是博聞廣識,天資過人么,打發給叔公做下手似乎屈才,所以轉過頭去同叔公商量。
老叔公想起底下一幫全無教化的徒孫,雙目灼灼道:“不若設個學堂,讓他給那幫小猢猻講學,也好收收野性,早日修行正身。”
行啊。葉瑤也覺得此策上好,祁越自然也不敢有意見,就由著叔公去安排。
看著隨叔公遠去的祁越背影,崔娘咬著手指道:“這位公子不光長得俊俏,果然有些膽識和氣魄。咱們這野獸窩里,一般人跑都來不及,他倒想留下來,公主、榮華都不要了,有意思,有意思。”
葉瑤正色道:“人家既是踐諾而來,不可看輕了他。你也收起念頭吧,既然他是來侍奉我的,我也將他與你們一同視之,保他三年無虞。”
崔娘舔舔嘴唇笑道:“可惜了,可惜了。”
葉瑤左右看看,奇怪地問:“紅衣和碧闌那兩個家伙跑哪去了?”
崔娘道:“快入冬了,叔公讓碧闌去清點庫存糧食去了。至于紅衣么,叔公好像提及快到述職時間了,咱們蓬山明年也在述職之列,為了給管轄我們地界這位太行山主一個好印象,已經先派她去打點了,來回要小半年呢。”
啊?葉瑤吃驚,繼而有些羞赧,她想起在黎山時,婆婆作為南二山經之首,也是每年召集底下這些大小山君述職的。這本是該她身為山主操心的事兒,像她這樣的山主也的確太悠閑了些。她小聲道:“多虧了你們想得周全。以后這些事我還是多跟老叔公請教一二。”
崔娘看著她的表情嘖嘖嘖笑道:“原來我們山主的臉皮也不是城墻做的那般結實,終于找到點做山主的自覺了。”
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