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似是不慣與人如此親近，微微側了下身子，臉色未變，尚要說些什么，只聽得身后一句顫巍巍的怒斥道：“你你你……大膽！”

大家循聲望去，只見地上躺下的侍從里最先醒來了一個，容色秀麗，眉眼之間顯現飛揚跋扈的王者之氣，顧不上還有眩暈的感覺，只抬起晃動的手指怒意滿滿地指向崔娘。

祁越聽到了這個聲音，臉色微變道：“芷衡殿下？你怎么也跟來了？胡鬧！”

“越哥哥，你視物不便，千里迢迢到荒山野嶺之間尋藥，芷衡不放心你，所以偷偷混在你的侍衛隊伍里，讓他們替我瞞著不告訴你，我也是擔心你啊?！?

“不必了。公主金枝玉葉，若有個閃失，祁越如何向國主交代?！逼钤降f，口氣中有回絕之意。

兩人對話間，地上其他的侍衛也紛紛掙扎著醒轉，哎呦哎呦揉著額頭呻吟。

祁越聽到人群里此時有熟悉的手下的聲音，便提高聲音喚道：“沐修，帶他們幾個護送殿下下山，隱瞞主上之罪回去再與你們理論。”

“我不！”芷衡拒絕道，恨恨地說：“我剛聽到，這妖女要逼你成親呢！”

妖女二字一出口，在場的山民都“咿”了一聲，聲音里有憤怒、不屑、敵視和濃濃的警惕。

先前芷衡一聲“越哥哥”喚得葉瑤心里突然跳空了一拍，心神一時飄忽了遠去，此時聽得動靜方回過神來。崔娘倒也不惱，退了一步，嘴里嘖嘖了兩聲，扭過腰來勾起蘭花指點點芷衡的方向，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

底下不明所以的那些侍從們剛被崔娘的眼神撩撥得心弦一動，聞聽此言如醒轉般紛紛罵了起來：“大膽妖女！竟然敢如此出言不遜，侮辱公主！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崔娘把玉蔥從鮮艷欲滴的紅唇邊略過，嘴角雖笑，眼中冷冷，瞥一眼老鐵道：“熊心么……倒不曾吃過，也不知他肯不肯掏出來給我。但妖女么，你們確定見過么？”

話音一落，她突然身形暴漲，瞳仁已變成了妖異的碧色，露出尖利的牙齒，目色森然，現出了紅狐的原形。

“啊，妖怪啊……”只聽得在場的侍從里一陣慘叫，幾個人連滾帶爬地擠成一堆。芷衡嚇得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口中哆哆嗦嗦帶著哭音道：“越哥哥，她……她真是妖怪啊……”她環視周圍，見大家目光冷冷地盯著他們，手指一點一點道：“他……他……他們都是妖怪！”

慘叫聲更大，葉瑤聽他們狼哭鬼嚎聽得有些心煩，提醒一下崔娘道：“行了，也鬧夠了?！贝弈锲财沧欤樟双F形笑得好不燦爛。

祁越從周邊的各種聲音也能猜出發生了什么事，臉上卻沒有半點驚懼之色，反而呵斥道：“不得無禮！”。葉瑤對祁越道：“祁公子，我本不欲生事，奈何你帶來的人太過無禮。崔娘言行或有不妥，但有一點確是不錯，凡事還是講個知恩的。薰華草我可以給你，但為表你的孝心和誠意，你須得同我約定，待你母親痊愈后，入山三年，侍奉于我。不知可否做到？”

祁越剛要欣喜允諾：“多謝山神婆婆！……”，葉瑤淡淡說：“不過我要提醒你，山中歲月比不比世間，入山三年，下山時人間或許已過幾十年。名利榮華、高堂美眷，如是種種，都似過眼云煙般遠去，不復追尋，你可要想好了?！?

祁越還未說話，倒是芷衡聽傻了一般，高聲脫口道：“不！”

她不知哪里恢復來的氣力，跑過來抓住祁越的衣袖哭訴道：“越哥哥，你不能答應她。這些妖怪都是哄騙你的，什么山神，跟他們都是一伙的。這里根本就沒有薰華，我們到別的山上去找一找，好不好？”

然后又轉過頭對葉瑤大罵道：“你是哪里來的老妖婆！裝神弄鬼，休想騙我！越哥哥聰明絕頂，斷不會聽你蠱惑人心！回去我讓父王一把火燒了你的破山！讓你們這些妖怪再也無法害人！”

最后索性嚎啕大哭起來：“越哥哥，你不能去啊。你和衡兒還有從小父王親自定下的婚約呢！衡兒還央求了父王要給我們辦一個史上最盛大的婚禮呢！”

葉瑤的腦子被她高一聲低一聲震得嗡嗡作響，索性扔了個山果到她的嘴里，上面附著禁言的法力，讓她一時嗚嗚不絕卻開不了口。

祁越把他的衣襟從芷衡的手中抽出，轉向葉瑤，認真作了一揖，道：“山神婆婆，芷衡殿下年輕氣盛，祁越代她向您賠罪了！請婆婆賜我薰華，七天之后，母親痊愈，祁越自當入山侍奉您老人家?！?

“好，望你守諾?！比~瑤說，然后囑咐老鐵道：“去取了薰華草，送他們出山。”

叫做沐修的侍衛趕緊跑過來，戰戰兢兢地看了崔娘他們一眼，扶住祁越，一群人倉倉皇皇地離開了草廬。

祁越他們一走，葉瑤趕緊伸直了腰肢，恢復成本來樣貌，抱怨道：“裝老人家一點也不好玩，腰痛死了?！?

碧闌掩嘴道：“你沒看他們剛剛被崔娘嚇得，眼珠都快掉下來了呢?！?

紅衣撫掌道：“那俊俏的小公子倒是鎮定，就是那個嬌滴滴的公主太吵了，山主那顆果子塞得太晚了。”

葉瑤想起芷衡被禁言后淚流滿面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的感覺：“到底是個凡人，看她不依不饒，倒是有幾分倔強，比起那幾個膿包侍衛強?！?

崔娘正對著一把從懷里掏出的鏡子整理頭上的花鈿，一面道：“還是山主夠狠，我不過是略調戲下她的心上人，山主直接就斷了人家的姻緣，心碎一地哦……”

葉瑤咬牙切齒道：“你這是在罵我？”

崔娘笑道：“我覺得山主你還是不要引得人家動用國力過來燒山的好。我們這把老骨頭，跑不動?！?

葉瑤“嗤”道：“那祁越求藥心切，而我已將后果挑明，若是那祁越當真踐諾上山，誠心可鑒，稍稍留他幾天便是了，他一個凡夫俗子，又有眼疾，在這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浪費我的米糧，有何用處。紅塵萬丈，方是他的去處?！?

她雖是嫌棄的口吻，但心里有一層意思未向崔娘他們挑明，既然你也是“越”哥哥，人世有無上榮華美滿姻緣，她何嘗不想成人之美，促成風景。

紅衣好奇問：“若是他不來，山主又拿他怎樣？”

葉瑤看天想了一想道：“若是他不來，我只能讓崔娘偶爾去看一看他了……我想他們應該對崔娘印象很深刻才是?！?

崔娘大喜道：“嘿嘿嘿，還是山主疼我，知道我今天不盡興。”

葉瑤怕她忘形，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提醒道：“那祁越不是普通人，看他不受迷障影響就知道了，你仔細著別因為貪戀美貌皮囊，被厲害的捉妖術士拿去做成狐裘?！?

崔娘打了一個哆嗦，不服地道：“山主你別老揶揄我，你也是女子，我就不相信天下沒有男子能入你的眼。”

葉瑤不理她的叨叨，關在門外，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男子么？這天下能在她心里的男子，從沉默相伴千年的石頭到聞名八荒的璧月公子，從來就只有一人。

崔娘是千年的紅狐，惑人無數，見了祁越卻也神魂顛倒。她從未想過璧月是美是丑，但也見過那些來黎山到訪的仙子們面灼紅霞秋波泛泛。可今天見過這北景玉樹，她卻不知怎的想起了璧月的容顏，這兩個人都有一副出塵絕世的樣貌，卻氣質殊異：如果說璧月是皎皎月華下的漢白玉，被指間摩挲出溫潤的質地；祁越便是那宮苑里銀燭高照中的冷翠屏，明明依人向暖卻冷漠疏離。

也許是二人有些相仿之處觸動了心事，今日念及璧月的次數格外多些。葉瑤把心事收拾了又收拾，方才復歸于平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