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譴
- 蓬山紀事
- 樟木匣
- 2587字
- 2020-01-08 12:25:57
宓音容一時動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龐,那一瞬間她的眼神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明媚動人、感情熾烈的少女。她貪戀他的情誼,不惜為自己尋了很多名義上的王夫,只為了掩蓋他的身份,對他用忘憂草,害怕他想起過去而離開,加上身為一族之主的責任沉甸甸地壓著她,如影隨形。那些光亮迅疾從她的眼神中消失。
她站起身來,掩飾眼中的灰暗之色。
魅族行動輕盈,在不經意間惑人心神,是一個神秘和迷人的族群,它憑借著自身的魅力,在各族之中悄然編織和擴展著自己的勢力,雖與幽冥魂靈均屬無形質之類,卻比后者狡黠得多,漸漸令人不敢小覷它的實力。然而它的最大弱點也在于此,上天給了它輕盈的身姿和魅惑的容顏,卻讓這一切始終無法寄托于實體,似鏡花水月一般,一旦外族堪破,不為所動,魅族族人也就無甚構成威脅。這是他們一族天生的宿命。
“你放心。等我報了天族之仇,就將王座傳于他人,帶著砥月珠隨你隱退,過你從前向往的隨風而走的自在生活。”宓音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喃喃自語。
“你何苦執著于砥月珠。”泊揚搖頭嘆道。
“你不是魅族族人,你不懂。我們空有身姿容顏和惑人的能力,卻在老來還要寄身于黑石,脆弱不堪,任人宰割。每一個魅族族人都夢想著溫熱的身體和呼吸,夢想著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只有砥月珠,百萬年滄海月華孕育成一顆,可以擁有形質,從此徹底擺脫我們的宿命。”宓音容說著,呼吸急促。
“我們的先祖魅王,為與曾經的白帝結盟保全我族,將碧修羅海中僅有的一顆砥月珠敬獻。焚天之戰后,先祖與愛人分離,仙逝入歸墟后,砥月珠百萬年不知所蹤。”宓音容將遙遠的目光收回,注視著緒揚說:“所以,當有人告訴我,砥月珠重新出現時,我是多么欣喜若狂,你能明白嗎?”
緒揚長嘆一口氣,想說什么,終于止住,擠出一個笑容說:“好。你想要的,我都愿你得償所愿。”
宓音容臉上現出感動之色,俯身過去,貼住他的胸口。
暗室之中沉寂了一會。緒揚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詢問:“如今天族發難,我們已承受了不小的損失,就把砥月珠交出去不好嗎?你說過要傳了王位,隨我離開,我們現在就走吧。”
宓音容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放開了緒揚,定定地看著他的臉,雖然在笑但眼里沒有半分笑意:“你就這么想救她?!”
緒揚垂下眼,片刻后抬起靜靜地說:“她認錯人了,罪不致死。”
宓音容收住了嘴角的笑意,第一次冷冷地看他,看了許久,突然輕吐了一口氣道:“白昭的腦子怕是被海水泡壞了,上了鮫族賤丫頭的當,他們要的是蓮種,不是砥月珠。你放心,等我很快解決了這些事,我們就能隱退相守,從此再不分離,不會重蹈先王的覆轍。”
宓音容走出了寢殿,留下暗影中的緒揚和長久的沉寂。
離開緒揚,宓音容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在睡蓮池畔凝神了半晌,對著空氣中喊了一聲:“瀲滟在嗎?”
瀲滟在幽微的光亮中顯身。
宓音容問道:“那鮫族丫頭將砥月珠交給你時可說了什么話沒有?”
瀲滟遲疑了一下道:“除了要我們好好安頓和保護她的魅族娘親外,她的確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就算你們費盡心思拿到了砥月珠,也很快會失去。”
“天族大費周章來尋紅蓮種子絕對不是無憑無據,我懷疑就是那丫頭有意嫁禍。不過,據我所知,砥月珠是天地間至善之物,而紅蓮是天地間至邪之物,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宓音容陷入思慮中。
“那不如我們向天族解釋一番?”瀲滟趕緊道。
“解釋是要解釋的,不過他們害我族如此凄慘,怎能善罷?”宓音容臉上現出狠厲道:“給我叫姽婳來,送信給天族,三日之內,我要那位雨師魂飛魄散,先給我族人報仇。”
曜夜神色有些黯淡地走出了幻靈谷。
她的思緒很混亂。芳澤、緒揚還有魅王,他們的事情似乎復雜得超出了想象。
漫漫的長夜快要過去,天邊露出金色的星辰和白色的晨曦,魅族人反而要進入蟄伏和安眠。
谷口處,居然有一盞燈火在曖昧不明的晨霧里靜靜燃燒——白啟似乎早料到她會走著出現,擎著一支燈籠在那里等她。
等了多久,也許是整晚,也許是好幾天,她不知道。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動腳步。
白啟沒有說話,只是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著她難過的眼睛認真道:“走吧,我想雨師不會怪你的。”
曜夜沉默地跟著白啟走。
白啟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可以開口讓我求一求情。我很樂于你欠我人情。”
曜夜搖搖頭。
替芳澤求情,誰來替那些遭殃的魅族人求情呢?而且若能求情的話,白啟應該早試過了吧。
他們只能再回無間涯,卻在落下時意外看到了一個并不陌生的身影——雷君云靂。
云靂顯然沒有得到許可,但是個急性子,正準備突破禁制強行進入,被白啟攔住。
“芳妹都那樣了,你攔我作甚。”云靂跳腳。
白啟嚴厲地說:“你若硬闖只會一同進無間涯,于事無補。”
“那我們在這里干什么,就這樣看著她受苦嗎?”云靂不服。
“現在只有曜夜能進無間涯。”白啟停了一下道:“其實我覺得,雨師心中已萌死志……也只能姑且再努力看看了。”
曜夜點點頭道:“是的,上次她已親口對我說過,她很抱歉,但現在要殺要剮都隨他們,天族也好,魅族也罷,她闖下的大禍,由她一人承擔。”
“你在胡說什么!不是這樣的!”云靂氣極,幾乎要跳起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見一見芳妹。今天我就是硬闖也要進去聽她親自對我說。”
白啟愈發嚴肅,口中多了幾分威嚴之力:“雷君,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親自對你說。“
原來白啟想到了讓芳澤的神識暫寄在曜夜的識海里帶出,可以做個短暫的對話。
片刻之后,曜夜帶著芳澤的神識出來,三人盤腿坐下。白啟和云靂進入了曜夜的識海。
芳澤的神識臉上半點血色也無,甚至眼神都空洞了下去,顯然曜夜已經告訴了她問題的答案。雖然同意以神識的方式出來,但她的內心已經產生了深深的絕望,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
云靂無奈,只得一句接一句對芳澤說話,他素來性急,說話也暴躁,到得后來,白啟也極少見他如此軟語相求:“芳妹,芳妹。我不知是何事傷了你的心,令你半點求生欲望也無。你可還記得,我、你和緒揚三人,同日入神籍的那一日?我真是高興壞了。我們在東山上飲酒到天明,我和泊揚都喝醉了,你喝了酒之后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好看。我們施展術法,細雨中緒揚肆意舞劍,劍氣游走如矯龍,我讓那些閃電的火花落在草間,就像遍地星河。你還記得,我們三個發誓,要像這樣永遠在一起。”云靂的眼中閃起亮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個夜晚,少年意氣,恣意瀟灑。
芳澤沉默,但曜夜能感覺到她的心緒開始劇烈動蕩,晶瑩的淚珠開始大顆大顆地從眼中流出來砸在地上。
“雷兄……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芳澤終于掩面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