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依在祁越胸口的芷衡突然抬起頭懵懂地問：“阿福為什么哭了？見到越哥哥我好開心啊，阿福你不開心嗎？越哥哥，我們什么時候回家？我想念你給我做的秋千、還有宮燈，多漂亮啊，比那宮里的工匠做得還好呢。”

祁越把她輕輕推開，交回福娘的手里，輕聲叮囑道：“麻煩二位稍等?！?

葉瑤見他似乎有話要同自己說，便跟著他走遠了幾步。

“山主？還是喚你紅衣姑娘吧。可否容我些時日，將這兩位好好安頓之后，再回蓬山？”

“回蓬山？”葉瑤奇道：“你的承諾已滿，早就可以下山了?！?

祁越眼中似乎有物晃了一晃，他自胸前掏出一張榜文，笑得有些苦澀道：“可我已經答應入了蓬山的贅。”

“哦哦?！比~瑤忙擺手，解釋道：“那不過是為了脫身，權宜之計，做不得數的?！?

她看了一眼癡癡的芷衡，對祁越感慨道：“我已經誤了你一次，絕不敢誤你第二次?！?

“你是個君子，若你對公主還有愛慕，想來也不會計較她的年紀，若你對她只有愧疚之意，天下還有很多好女子?！比~瑤看著祁越越來越難看的神色，聲音愈發低微。

“所以呢？”祁越眼中的風雪大盛，身上的凌冽之氣嚇得阿柒都飛了開去。

葉瑤把榜文拿過來撕掉，避開祁越的目光，淡淡地說：“所以，我回蓬山，你回塵世。人仙殊途，就此別過。”

祁越注視著地上兩半的榜文，沉默半晌?！肮?！好一個，人仙殊途！”他捂住胸口，一字一頓地說，臉上的五官因為痛苦糾成一團。

他轉身就走，口中喃喃道：“原來，你不是紅衣，我也不是你口中的'yue'哥哥。大夢三生，我也該醒了?！?

葉瑤怔在原地，她何時在他面前喊過月哥哥？也許是在喝醉的時候，她喚了璧月，卻被祁越誤會成另一個芷衡。

他們之間的誤會太多，纏繞成一座苦澀的塔，山風過去，只聽見檐下的鐵馬發出琉璃破碎的聲音，像一個人的心一片片裂開，又灌滿了悲傷。

葉瑤看著祁越走向芷衡和福娘，心里一牽一牽地疼痛。她攥緊了胸口的袋子，提醒自己該回蓬山，想把這種少有的情緒拋開，心里寬慰自己道：祁越這一生，芷衡才是他的緣，也是他的劫，而她只是出現在志怪搜神小說里的一個注腳。等他在冥淵府的忘憂臺上喝過往生水后，所有與自己有關的過往都會不復記憶。

葉瑤跺了一下腳，斬斷腦中紛紛的雜念，便縱身飛起，把一切拋在腦后。

她不知道的是，聽到她離去的聲音，祁越的腳步曾小小地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卻只看著前方澄藍的天宇。

他幾不可聞的聲音只有阿柒聽到了：“人仙殊途。蓬山山主，既然如此，我們就到死不見?！?

葉瑤這次回蓬山格外走得快些，似乎不自覺想把什么甩在身后一般。她老感覺祁越的目光在跟著自己，帶著哀怨、帶著傷心，還有更多她不愿深究的情愫，牢牢地粘著她的后背，讓她逃也似地趕路，不想讓自己沉靜下來。

直到視線里終于出現了蓬山，她才長吁一口氣，落在了水澤邊。

水澤邊很是安寧，夕照染得水面金黃。她走的時間不短，蘆花未開，那些蘆葦現在還是青青的模樣。

她匆匆往山里走，以為會遇上崔娘、碧闌或是其他山民。

令她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她第一個見到的，是圖鶩。她條件反射般地拔出了攝焰，同時立刻查看四周肥遺和山魈的蹤影。

“蓬山山主，你總算回來了。咳咳，別找了。它們都不在這里?！眻D鶩錘著自己的背，指揮著她手下的山民搬過來一堆堆漁獲和山果，堆在水澤邊：“就放這兒吧?！?

葉瑤仍十分警惕：“您老人家今天抽的是哪門子風？黃鼠狼給雞拜年？”

“唉唉，一言難盡?？傊?，咱們以后就不打了。天災人禍、斷糧缺水的時候，你有困難就吱語一聲，大家都是鄰居，本就該互相照應著?！眻D鶩擺擺手，渡河走了。

葉瑤發現她的確沒有什么耍詐的意圖，這才松懈下來，看著一堆堆食物，滿肚子狐疑。

山主出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蓬山，走到哪都開始有山民圍上來向她問好。

碧闌和老叔公、崔娘在半山處迎到她，崔娘把她的身上捏了又捏，確認完好無誤，葉瑤把拿到息壤之息的消息跟大家一說，省略了在招搖山那些周折，也省略了與祁越的相遇，大家幾乎要喜極而泣。

“紅衣現在在哪兒？”葉瑤邊走邊問。

崔娘說：“山主，你忘了么，是你讓祁越照看她，現在她在竹屋旁的林子里?！?

“哦哦?！比~瑤正欲調轉腳步去竹屋。

“不忙，山主。紅衣與你走時并無區別，雖然祁越依舊花了很多心思。你該先回草廬一趟，有一位故人，在那等你。”老叔公攔住她。

故人？葉瑤疑惑萬分。

“嗯，他是如此說的?！崩鲜骞挥嗾f，只催她去看看。

葉瑤看大家的神情似是興奮似是好奇，卻都不肯多說，于是先依著他們所說，回去草廬。

草廬近在咫尺了，葉瑤卻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她的心砰砰亂了節奏，似乎已經知道推門進去將會看到誰。

門終究開始推開了，窗邊一小塊空氣里攪動金色的旋渦，有人從旋渦當中站起，半身陰影半身陽光，散發著終年不散的清涼的藥草香。

“小夜?！?

葉瑤的手扶在門上一時忘了拿下來。像是被山風吹徹了每個毛孔，全身變得通透無比，所有的毛躁、磨折、煩悶都被這一句溫柔的問候撫平，她“嗯”了一聲，乖乖地走過去，把頭靠在璧月的肩膀上，暗中貪婪地呼吸這熟悉的氣息。

那一刻很安寧，看得見日光的光斑在身上流轉，聽得見泥土里的蟲蟻竄行，聞得見漫山荒草葉脈里流動的汁液清香。

兩人終于坐下，葉瑤的手卻不肯放開。

“月哥哥，你終于舍得來看我了?！彼亲佑行┧岢?，卻匆匆裝出惱怒的樣子：“在你心里，婆婆，山祖，昆吾，個個都比我重要?！?

“離開黎山那么久也沒有來找我，我被人欺負時也不來幫我，不關心我在哪也不在意我去干什么。莫非是我長大了，月哥哥就不要小夜了？”

璧月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撫著她的頭發聽她撒氣。

“小夜，你受苦了。是我不好?！辫翟螺p輕地嘆氣。

“你上次來信借穿云甲，我知道你可能要去做危險的事，可那時候我實在沒有辦法……”璧月沉默了下去，眉頭蹙成了一團。他不欲多說，只苦笑說：“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否則……”他的星眸黯淡下去，如晦暗的夜色。

葉瑤不忍看他那樣自責，站起身來轉一圈展示自己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好啦好啦，我原諒你啦。”她歪著頭想了一想道：“若是你再這樣苦著臉，我就罰你。呃……罰你以后，隨叫隨到！”

璧月看著她不說話。

葉瑤為了轉換話題，便想起問道：“對了，月哥哥，你是什么時候到蓬山的？”

“三天前。我來蓬山后，聽山中人說得了你的訊息，正從招搖山回來，所以也就在這里等著。”璧月答，同時嚴肅道：“以后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干了。招搖山是什么地方，豈能容你來去自如？”

葉瑤低頭，小聲吶吶：“我也是為了救人?！?

“是了，我的妹妹是爛好人，菩薩心腸?！辫翟聡@一口氣，看著窗外的白云道：“小夜，你可還記得剛化形時，你為了救一只兔子滾落山崖七日未歸，被婆婆罰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