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孤身進了仙障，也不知過了十幾天，眼皮上卻漸漸透出亮光，就在今天，我摘下了覆在眼上的絹帶，第一次看見了漫山的翠色。”

“雖然遇到了一只龐然怪獸，但我用隨身攜帶的夢涎香引開了它，最后來到了山谷，遇到了這位仙子，她便引我來到了此處。”

葉瑤摸了摸自己的臉，呆呆問道：“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雖然相貌有變，”祁越認真道：“不過當我知道山主和紅衣是同一人時，就明白從此無論她如何變化，以后都不會再錯認。因為在我重見光明之前，已用心記下關于紅衣的一切。”

葉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眼角一瞟余光看到了那里眨巴著美目，津津有味看戲的泊涼。

“喂，大姐，看戲麻煩交個票錢。”葉瑤沒好氣地說：“現在人也來了，你該允了我，借我息壤一用，再送我下山。”

隨著泊涼揮手，似有人熄了幻煙，所有的街道景物還有行人都紛紛如煙在空中消散了，地上只散落著幾個燒餅。

泊涼換了華衣，如鳳凰一般五彩奪目，高高踞坐在五色琉璃裝飾的玉椅上。

恢復了仙姑身份的泊涼美麗不可方物，吐語更是呵氣如蘭：“你叫祁越？”

祁越恭敬行了一禮。

“如果我告訴你，要招夫的不是她，是我呢？”她笑得神秘，然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

祁越有些沒明白。

泊涼耐心解釋：“凡人，你看看我這里，有數不清的寶藏，有可以長生的丹藥，更有永遠鮮艷如花的容顏。我擁有你們凡人追求的極致，而她只是一個賣燒餅的麻姑——我有能力讓她永遠只是個賣燒餅的麻姑。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下你的選擇？”

祁越沒有說話。

泊涼笑得格外動人，用最甜的聲音說著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你惹我生氣了，也許你也會在這個鎮上成為另一個攤子的老板，陪著燒餅麻姑一起發瘋，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

葉瑤撿起地上的燒餅，對著泊涼喊道：“送我回去。就算我做燒餅做膩了，我還可以繡花，可以煮面，可以包餛燉，可以學打鐵，最不濟我還是可以學人說媒，反正招搖山不冷不熱的，就當休假。”

“祁越你若是還聽我一句，便快下山去吧，找個凡人的好姑娘，這仙姑跟妖孽差不多，月盈則虧的道理你懂的。”她不想多理會泊涼，踢踢塌塌地往外走。

“不，我既然揭的是蓬山山主的榜，便不作二想。”祁越在身后說。

“縱然你要娶的人，又老又丑，窮困潦倒還懦弱無能？”泊涼的口氣冷下來。

祁越淡淡地說：“嗯，我只求她不苦不痛，平安喜樂，心愿得償。”

葉瑤心中震動，不禁回頭，看著那雙眼睛此刻燦如星辰。

“很好，很好，你會后悔的。”泊涼咬著牙，冷笑著揮了一下手。

那些青煙又迅速以極快的速度在眼前蔓延開來。葉瑤在再度被困回壺中天最后一瞬的想法是：如果祁越能釀酒的話，也許日子會比想象中要好過一點兒。

再次醒來的時候，葉瑤發現自己沒有躺在熟悉的餅店里，而是躺在一張帳篷里。

她猜想莫非壺中天的世界可以隨著心意轉換。也不知祁越被安排到哪了，怎么說也是她連累了人家。

她起了身，走出了帳篷，帳篷外不遠處背對著她佇立著一個女人，旁邊還跟著一個仆從模樣的老婦人。

她剛想罵泊涼臭婆娘，卻感覺臉上有些異樣，久違的山風溫柔地包裹著她，對著她的耳朵呢喃，她后知后覺地發現此處竟是一處山景，而非先前的市集。

比起已知是個迷陣的憋屈小鎮，這一處壺中天倒顯得天地廣闊，更符合她的喜好。泊涼這算是良心發現？

她向前走了兩步，想去問問那個女人，或者說泊涼，祁越的去處。

那人卻突然回過頭來，看向她。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她頭頂的毛發都要豎起來。

那不是泊涼，那張臉……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一張雖努力保養卻抵不過歲月霜雪、落寞心死卻隱現貴族之氣的老婦的臉。

身后有腳步聲，她現在有些杯弓蛇影，蹦起來回身。

是祁越，他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改變樣貌，阿柒也回到了他的身邊。

等等，阿柒？！

葉瑤腦中一陣眩暈，然而祁越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她的身后，平靜地喊了聲：“芷衡殿下。”

芷衡？！

她終于想起這個名字，是那個曾經喚著“越哥哥”罵他們是怪物的小公主。

她曾想把她的如意情緣還給她，怎奈祁越做了選擇，她便忘記了世上還有一個驕傲的公主，曾經苦苦祈求她的心上人回心轉意。她的確等到了她的心上人回來，不過最好的年華已經蹉跎，時間的河流無情地橫亙在兩人之間。

阿柒也罷了，可是泊涼還能創造出一個芷衡嗎？

葉瑤突然反應了過來，他們不在壺中天！泊涼已經放他們下山了。

她覺得胸口似乎多了一件物事，掏摸出來一看，居然是泊涼掛在身上的瓜子袋兒，祁越送的那只香囊。此刻，香囊四周冒著金燦燦的靈光，顯然里面已經承載了她此行的目的。泊涼定是知道此物是她的，順便物歸原主。

葉瑤無比欣喜。

那廂老仆婦已經攙扶著芷衡走了過來。她的青絲里夾雜著白發，容顏失了光澤，然而口中卻依然如孩童般純真：“越哥哥，可等到你了。我和阿福在這里等了好久喔，好像有一輩子那么長呢。”她輕輕地偎依了過來，也不管旁邊是否還有別人的眼光。

祁越詢問的目光向老仆婦看去，口中輕喚：“阿福。”福娘口中透著濃重的傷感：“祁公子，一晃闊別五十年，沒想到老身和公主有幸還能見到你。都說你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公子風姿依舊，看來傳聞都是真的啊。”

“芷衡這是……？”

“你也知道，殿下對你一片癡心，當年她的確不知夫人體質特別，誤用丹藥，原本也只是想借著沖喜的名義早日與你成婚，結果卻害得夫人病入膏肓，這才不得不上蓬山求藥。后來得知你為求藥入山，棄她而去，她也是悔不當初。”

“當年她那個性子，就差差點自刎于大殿之上，卻也只能阻撓你半日。”福娘看著依靠在祁越胸口的芷衡唏噓長嘆道：“你走之后，她便漸漸失了神智，清醒一陣糊涂一陣。就這樣，嫁人的事情也就涼了，那些鄰國的王公、北景的貴族，有哪個愿意娶一個失心的公主呢。”

“國主不過問么？”祁越皺眉問。

“國主從前雖最寵愛殿下，但兒女漸多，芷衡殿下又移到了冷宮，長久不得相見，于是也就冷淡了。漸漸宮里也無人問起殿下。最后還是殿下母后的族人請示，把殿下移了出來安頓在城郊一處廢棄的宅子里，一日三餐，托我照應著，混沌度日。”

祁越沉默。葉瑤因得了息壤之息心情大好之下，也聽到了一些，好奇心起，便問道：“那她是怎么來招搖山找祁越的？”

“二十年前，祁家傳出公子回歸的消息，可等我趕到的時候，祁家已空空如也，公子也不知所蹤。我知道殿下雖有時糊涂，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公子，我便帶著殿下到處打聽，尋找。后來終于給我們打聽到，公子要找的是世外之地——招搖山，我們也就此跟來，在這山下苦候。”

福娘說著說著老淚縱橫：“天可憐見，我這一把老骨頭，居然還帶著殿下找到了公子。現在就是讓我馬上死了，也沒什么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