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
68個小時,三天。
我們竟然在那里待了三天!醫生說,我們的傷勢不輕,還能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跡。
母親告訴我,學校的期末考試已經結束。為了彌補我們的缺失,學校稍后會為我們單獨安排一場考試。我很是感激。
李書琪和默康被刑事拘留,等待著最后的宣判。由于他們都已經年滿14歲,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席玉潔第二天就匆匆地過來看望我。她悄悄告訴我,我們剛一失蹤的時候,警方就調查過李書琪和默康,但由于證據不足,他們也拒不承認,所以警方一直將他們當作嫌疑人,沒能逮捕;直到我們逃出來道明真相后,警方才正式批捕他們。李書琪是被警察從期末考試的考場上帶走的。當時席玉潔和她在同一個考場。她看見李書琪面對警察毫無懼色,只有片刻的驚訝和一臉的憤怒。
“這種人太可怕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哎,她總是對我懷有敵意,認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針對她的,好心當作了驢肝肺。”
“哼,她就是這種人。我猜啊,這跟她的家庭有關系。”
“家庭?”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說啊。”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人,才低聲道,“她媽媽可是個不貞潔的人啊。聽說之前因為不忠和她爸爸離了婚,李書琪跟了她媽媽。后來她媽媽就當了歌廳的***,不僅染上了毒癮,還經常把男人往家里帶呢。”
我一陣大驚,竟然會有這種事?“你怎么知道,可別亂說啊。”
“怎么會呢,最近班上風言風語的都在說。聽說是不久前有同學去歌廳見到了她媽媽。”
“那他們怎么會認得她呢?”
“哎,你不會是被李書琪給整傻了吧?她媽媽來開過幾次家長會啊。就是那個每次都穿得很妖艷的、一點都不正經的女人。誰不知道好吧。”
“哦,原來是她啊。”腦海中浮現出她的畫面——紅妝素裹、濃妝艷抹,每次出現都會惹得教室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香水味,令我反感。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啊!
李書琪——我真替她感到悲哀。
一天下午,我正偎在床上看書,門口傳來一陣緩慢的敲門聲。
“哦,請進。”我沒有抬頭,以為還是父母或者護士。他們總是這么尊重我,令我很高興。
來者步伐緩慢,還伴有木制品敲打大理石的聲音;通常的問候聲也遲遲沒有到來。我感到一陣不同尋常,合上書,看向來者。
不看還好,一看便是嚇了一跳——來者正是好久之前我在路邊扶過的老太太。她滿面愁容,手拿拐杖,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
我一陣感動——老太太這是來看望我的嗎?我連忙掀開被子下床,想要前去扶她。但對于渾身是傷的我,這明顯是個錯誤的決定——
“啊——”
腿剛著地,便觸碰到了傷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全身無力地癱軟下去、摔倒在地上,牽扯到更多的傷口。
“哎呦喲,天哪。護士——護士——”
老太太急了,加快腳步向我走來,用她含混不清的蒼老的聲音呼喊著護士。我艱難地忍著疼痛按下了床頭的紅色按鈕。
父母和護士立刻趕了過來,將我扶上床。腳步的傷口再次裂開,將紗布染紅一片。護士喊來醫生,替我重新包扎。
“謝謝。”
醫生和護士走出了門。
“這是——?”
父母眼神中流過疑惑的陰翳。我腿部的疼痛漸漸減弱,展開笑顏,連忙解釋道:“哦,這就是我之前扶過的那位老太太。”
父母先是一驚,然后禮節性地向老太太報以微笑,但她還是愁眉不展地看著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這么好的孩子啊,我,我······”
淚水順著她布滿皺紋的面龐上滑落,她突然站起身來,撐著拐杖跪下。
我大驚,想要去扶她,但父母已經搶先一步。老太太正處于半站半跪的狀態,她老淚縱橫,“你們別管我,就讓我跪下,我對不起你們啊——”
心中涌過一陣莫大的疑惑,甚是不解。她,何必對我說對不起呢?
老太太緩了緩氣息,慢慢開口:“你救了我,可我那個不孝的孫子啊,他、他、他竟然和那女孩一起害了你們姐弟啊!”老太太失聲痛哭、極度悲傷。我一時震驚——她的孫子?害了我?啊!——難道是默康?
父母已經將老太太扶到凳子上坐下。她淚如雨下,面頰因充血而通紅、青筋暴起、痛不欲生。“我對不起你們啊!對不起你們啊!——”
“老太太,這、這畢竟不是您的錯,您、您沒有必要這樣做,我、我”此時此景,我也不知道該要說些什么。面對一個老淚眾橫的老婦人和她那傷害過我的孫子,我手足無措。
父母上前安慰了幾句,她才慢慢停止了哭喊,不斷的哽咽聲充斥著房間。在向我們說過無數個對不起后,他開始慢慢向我們談起她的孫子。
她說,默康的母親在生完他之后就匆匆離開了人世。沒過幾年,他的父親又因為醉酒駕駛而出車禍身亡。從此他就成為了一個孤兒,和老太太生活在一起。老太太年紀太大,無法給他提供充足的教育和關懷,更無法關注到他的精神生活。默康由于從小失去了父母的關愛、缺少教育,便逐漸被不良青年帶壞,走上了社會青年的道路。初中畢業后,他沒有繼續上學,整天和一群社會青年混為一團,不知道干著什么事,經常半夜傷痕累累地回家、或者徹夜不歸。老太太說著說著,淚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我們靜靜地聽著,心情復雜。母親握著老太太的手,不時嘆一口氣。
老太太忽然記起了什么事,從衣服中的內袋里拿出一個用舊報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將報紙拆開,里面竟然是幾張嶄新的一百元鈔票。她將錢捧在手上,遞給母親。
“孩子傷成這樣,一定沒少花錢。這是我多年攢下的四千元錢。我知道這不夠,我、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慢慢還上的。”
我們堅決拒絕了老人的錢。“老太太,您趕快回去。晚舟傷得不重,加上醫保的報銷,我們幾乎不用花錢。這錢您還是好好留著,一定有用得著的地方。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這······這怎么行。那你們也得收下,就為給孩子買點營養品。我······”
“老太太,您的心意我們收下了。這件事就讓他過去吧,就當作什么也沒發生一樣。這樣我們心里也會好受一點。希望您能理解我們。”
爸爸將老太太送走,房間里又重新變得沉默,只剩下我和母親。我也頓時明白,默康為何會在上車時多看我一眼、為何會阻止李書琪手中的鋼筋、又為何會冒著風險給我那把老虎鉗——他是知道我的,知道我曾救過他的奶奶。
“哎,都是教育的失敗啊。”母親感嘆道。
我馬上把這幾件事告訴了母親。
“沒有他的幫助,我們是不可能脫險的。”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啟齒。“看來,這孩子本性不壞。”
“是啊,”我為他感到悲傷,“只是這個社會沒能給他正確的引導。您看,開庭那天我能不能去現場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
“說出來是可以,畢竟是真實的事,法律要講求公平正義。不過你這傷情,怕是不能親自過去。等會兒我還得跟你爸爸商個量。”
“嗯。”我躺在床上,重新蓋好被子,心情變得舒暢,忽而又變得沉重。人之初,性本善。世間本來沒有惡人,只是由于身處的環境惡劣、受到了不良的影響、不正確的教育,才硬生生地將好人扭曲成了惡人。我頓感慶幸,倘若當初父母沒有將被遺棄的我抱回去細心呵護,如今的我,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模樣。
法院開庭的那一天,父親將我和陸歐錄下的視頻帶了過去,作為證言。坐在病床上,我心情復雜。不知道默康看到后會怎么想,更不知道李書琪會有何反應。不過依她的性格,應該會怒不可遏吧——畢竟遭到了背叛,即使是在犯罪活動中。
我知道他們終將身陷囹圄,但是,我仍然抱有一絲僥幸的心理,希望法院判處的刑罰能輕一些、他們能自覺地改過自新。我曾聽說過一句話:“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職業,唯獨‘父母’這個職業沒有上崗前的培訓”。我想他們也不想這么做,畢竟這不是他們的錯,是教育的錯、是社會的錯,需要所有人來一起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