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考之后,我考上了一所和他在同一座城市的大學。有一年元旦,他作為學生會宣傳部長,組織文藝匯演,并登臺演出,節(jié)目安排在第一個。那天我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是他邀請我來的,我才有這么靠前的位置。
耳畔的嘈雜聲一陣高過一陣。我靜靜地坐著,等著演出的開場。
快一年沒有見面了,你還好嗎?
突然一只手掌拍在我的肩上,我轉(zhuǎn)過頭,迎上他的笑臉。我一陣驚艷:他黑色的西裝穿得筆挺,濃密黑發(fā)梳得整齊,發(fā)型還和原來一樣,微卷,劉海偏向左邊。
我忍不住站起身給了他一個擁抱。那一次我抱得很緊。由于身高的差距,額頭只能靠著他的肩。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氣,讓他的體香溢滿鼻腔。
一如既往的清香。
我知道,在這樣的場合,我不能放肆。畢竟是朋友,尺度只能剛剛好。我拍拍他的背,“加油”,然后不得不松開手臂。
“晚上請你吃飯,不見不散。”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應(yīng)了一聲便走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慢慢變小、變小,最后拐過一個彎,沒入黑色的幕簾中,不見了蹤影。
清幽的音樂揚起,他握著麥克風,積蓄著情緒。他緩緩開口,唱的是《紳士》。我的思緒隨著他憂傷又清雅的嗓音,一路鋪陳,感受著歌里歌外的惆悵。只是,當他唱到那一句的時候,我內(nèi)心再也無法平靜:
“我能給你個擁抱
像朋友一樣可以嗎
我忍不住從背后抱了一下
尺度掌握在不能說想你啊
你就當剛認識的紳士
鬧了個笑話吧”
淚,終究是決堤。而我再也不想忍了,就這一次,讓他看見吧,就這一次。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很多人都站立起來,聲聲贊嘆徘徊在我的耳畔。他下臺后,我禁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跑上前擁抱他。同上次一樣,以朋友之名。
同樣的目的,同樣的心聲。
同樣只有片刻的溫暖。
只不過換了句來掩飾真心但又真實的話:“唱得真好。”
這話溫暖得讓我心碎。
也許這輩子都只能以朋友之名,默默地看著你,和你說話;和你一本正經(jīng),和你不茍言笑。需要你的時候不敢打擾,想念得發(fā)瘋的時候獨自淚流滿面。
只有一個人。
以朋友之名,我做得那么得體,又那么錯誤。對不起你的一片真誠,我們終究不能做到坦誠相待、推心置腹——因為我對你的情愫,是我此生給你的最大謊言。因為愛,我不敢和你嬉鬧,不敢過多地找你說話。我擔心彼此會因此疏遠。我不忍,但無能為力。
我曾經(jīng)在我們談到GBLT話題時,假裝不在意地、拐彎抹角地問過你,如果發(fā)現(xiàn)身邊有朋友是GBLT,會不會絕交?你思忖片刻,點頭,回答地那么肯定與決然。我看著你的眼睛,知道你此生言出必行。我假裝沒在意地一笑了之,心卻陡然跌到了谷底。雖然早就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但聽你親口說出來,還是無法舍得。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我之間,終究只有淡若水的友情。隔著一層半透明的薄暮,掩住我朦朧的淚眼,擋住我濃烈的愛情,和你對話。
像君子一樣,以朋友之名。
在學校外面不遠處的一個餐館里,我見到了他。菜已經(jīng)擺在桌上,是他自己點的。菜雖不多,但都是我平日里愛吃的。
“你還記得我喜歡這些。”我沒有看他。
“怎么一年沒見了,你盡說些客套話。”他假裝嗔怪我,我和他都笑了。
他打開火鍋的蓋子,霧氣升騰繚繞,隔在我們之間,模糊了他的面容。
“在臺上的時候看見你哭了。”他把涮熟的幾片肥牛夾到我碗里,又把丸子下到半沸騰的鍋中。
“你也哭了。”
我看著他的動作,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代。他繼續(xù)準備著火鍋,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
“從前沒成年的時候喝酒,總有一種沖破規(guī)矩的快感。”他撬開啤酒蓋子,遞一瓶給我,“現(xiàn)在成年了,合法了。來,干杯!”
酒瓶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不用酒杯喝酒。那天拿著酒瓶痛飲,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作為“男人”的感覺。
“我失戀了。”他呡下一口酒,沉默了半響,突然說道,“前幾天的事。她是文學系的一個女生。”
“我知道,好不容易跟你吃一次飯不該說這些。但我······”他聲音突然哽咽,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眶里掉落。他用桌上手撐住額頭,不讓我看見他落淚的樣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安慰他。我遞給他一片紙巾,關(guān)切地看著他,在兩種想法之間糾結(jié)。本想握住他的手,但剛伸出手去,又猶豫著縮了回來。
片刻之后,他漸漸平靜下來。抬起頭,擦干眼淚,又重新露出微笑。
“今年春節(jié)打算什么時候回去?”我問。
“恐怕是回不去了。人太多了,還有些黃牛搶票,去晚了就沒買到。你呢?”
“有個課程還有些東西要做,我也不回去了。”
“那要不你搬到我這里來住吧,如果方便的話。大過年的一個人還是太寂寞了。”
“好。”我沒有猶豫,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只是借著酒氣和霧氣才沒有那么明顯。
“干杯!”
我拿起酒瓶,一飲而盡。那是我第一次把酒喝得那樣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