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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空靈感:氣、神、韻、境、味的超越性

毫無疑問,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形而上的追求和形而下的實踐是人的活動的共同特征。中國古人在標舉超脫逍遙體道的同時,也重視倫理道德、經世致用之學,西方人在標舉科學理性的精神的同時,也信仰上帝,也重視倫理,追問宇宙、人生的本體意義。因此,我們用中國人崇尚形而上,西方人崇尚形而下來概括兩種文化思想的個性,顯然是片面的,不科學的。

(一)“虛”與“實”和“中”與“西”

無可避諱的事實是,西方的文論與其科學理性、工具理性具有更密切的聯系,而中華古代文論則與超脫逍遙體道之學具有更密切的聯系。其中的原因在于中西方對文學的價值、地位的看法不同。在西方,基督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們習慣于把人的精神自由問題歸入宗教的領地、神的領地,而與文學無關。這樣,文學在古代西方并不十分發達,文論也相對地顯得比較貧弱,超驗的神性高于一切,文學和文論都處在比較低下的地位,這在柏拉圖、黑格爾等人的著作中都表現得比較明顯。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把人分成九等,詩人只是屬于第六等人,與手藝人、工匠在同一等,他們都是制造器具的,其工作由奴隸、平民去做,奴隸主、貴族是不屑于做的。更有甚者,認為文學、藝術“與真理隔著三層”,是“模仿的模仿”,“影子的影子”,不具有真理性,而且還迎合人性的低劣部分,這樣柏拉圖就決定把詩人驅逐出他的“理想國”。柏拉圖的思想對西方后代產生很大影響。德國古典哲學的代表人物黑格爾,則認為文學低于理念,文學不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它的真實性也就比理念要低,在辯證的發展中,文學和藝術都必然要被擁有絕對真理的哲學所取代。總之,西方古代的學者都差不多把文論歸入到科學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領域,真理性、真實性這個比較實在的現實問題,就成為西方文論的核心命題。盡管席勒、尼采等相信文學、藝術可以取代宗教,真實性不是文論的主要問題,但占主流的看法仍使西方文論把真實性及其相關的形象性、典型性成為中心范疇。當然,他們也講美和善,也講想象和象征,但美和善要以真為基礎,想象和象征也要有真實的品格。他們始終重視的是實有,而不是虛無。

中國古代的思想文化以儒、道兩家為主。如前所述,儒家的哲學是社會組織哲學,是“入世”的哲學,他們重視社會現實,重視道德倫理,重視經世致用和仕途經濟。與此相適應,儒家的文論主張“詩言志”,主張詩要“發乎情,止乎禮義”(《毛詩序》),強調文學的功能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毛詩序》)。這樣儒家文論就必然具有重“實錄”、重“美刺”的特色。這種把文學和統治階級的思想及利益相結合的做法,必然把人的思想束縛在他們所規定的“禮義”上面,而無法解決個人的情感寄托、精神解放問題,而以“出世”哲學為其根本的道家就出來施展本領,以補儒家之不足,或者取而代之。道家的根本是“道”,“道”與“無”關系很密切。“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34]。“有”是現象,是天地萬物等具體的存在,“無”是“道”之所由出之處,是超越一切實體的最高本原。老莊的崇“無”思想對后世的思想影響很大。莊子提出“有”“無”相對論,他在《秋水》篇中說:

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則功分定矣。[35]

意思是說,對于事物從“有”的方面看,那么沒有一種事物是沒有的;從“無”的方面看,那么沒有一種事物是有的;如東方與西方,有東才有西,有西才有東,他們相互對立,而又不可缺一,認識到有、無這種相對性,才能確定事物的功用與分量。應該看到,莊子這種看法是有相當的說服力的。盡管魏晉以來,哲學上“貴有”和“貴無”兩派激烈爭論,但是老莊的崇尚虛無以及有、無相對論卻深入人心,甚至成為一種民族文化心態。

(二)空靈性與中國古代文論基本范疇

這種哲學觀念和民族文化心態,不能不影響到藝術創作,繪畫講究“空白”的作用,音樂講究“無聲勝有聲”,而在詩歌創作上就講究含蓄、淡泊,講究“以少總多”,講究“言有盡而意無窮”。詩歌創作的這種傾向反映到文論上,就必然要講究“虛實”“繁簡”“濃淡”“隱秀”等關系問題。在虛實關系上,總的要求是要虛實相生,但認為“景實而無趣”“太實則無色”,強調“景虛而有味”,所謂“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36]。宋代人張炎在《詞源》中,對此點講得特別透徹:

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此清空質實說之。[37]

詞是文學的一種,詞要清空,一切文學也要清空。在繁簡、濃淡、隱秀等關系上,受崇無思想的影響,雖然也說要繁簡得當、濃淡相宜、隱秀配合,但在具體論詩時,一般都更傾向于簡要、淡泊、隱含。接下來的問題是,這種清空、簡要、淡泊、隱含的文學品格靠什么來體現呢?這就要通過氣、神、韻、境、味等范疇來體現。在“有”與“無”的對立中,在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對立和對應關系中,可以說氣、神、韻、境、味都傾向于“無”和形而上這一方,它們與“有”、形而下是相對立或對應的關系,如下圖所示:

圖1

“辭”作為有形的實體不是文學所追求的高格,必須有形而上的“氣”加以統攝,才能有壯勢之美。所謂“氣直則辭盛”(李翱),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形與神之間,形是具體可感的,是實在的“有”,是可以言傳的,但文學的極致不是形似,而是“入神”(嚴羽),而“神”是內在的、不可言傳的,在一定的意義上也趨向于“無”。韻與體格相對應,文學的體格是有跡可尋的,是實有的,而體格所透露出來的韻,則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綿邈無盡,似有實無,也是一種形而上性質的東西。情景與境界之間的關系,也是“有”與“無”的關系,情景都是描寫抒發出來的,是實在的,可情景一旦完全交融,提升為境界,就成為“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從一定意義上說,也是“無”的存在。中國文論所追求的“至味”,如前所說,不是實在的咸酸之味,而是味外之味,實際上也由實在提升為“虛無”。由此不難看出,中國文論所追求的是以“無”為文化基因的空靈之美、淡泊之美。這是中國文論范疇又一不同于西方的民族文化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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