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清民初的知識轉型與知識傳播
- 張壽安
- 7134字
- 2019-09-30 10:54:07
二、歷代“經數”與“經目”的變化及其學術史意義
今日學界言“六經”,經的數字為六,已是共識。殊不知這是劉師培(光緒十年—民國八年,1884—1919)在1905年《經學教科書》中提出的重要定義。
其實,經的數字在中國歷史上有多次增減,同時經目在歷代也每有變遷。秦、漢時有六經、五經、七經之說,唐宋以后有九經、十二經、十三經、十四經,到了清代更有十七經、二十一經云云。“經數”與“經目”的變易,是經學史上的重要事件。從這當中不僅可以發現所謂正統其實乃一不斷變遷之概念,更可以觀察出歷代經學其性質亦屢屢變遷,所謂經學其一統性亦頻頻改寫。
“六經”一詞最早出現在《莊子·天運》,指《詩》、《書》、《禮》、《樂》、《易》、《春秋》。《禮記·經解》所列六經,其經目也與《莊子》同。據《史記·儒林列傳》所言“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1],可見漢興之時,樂經已經失傳。所以漢武帝(前156—前87)所置五經博士,沒有樂經。到東漢章帝(57—88)時,《白虎通》所述五經的經目是:《易》、《尚書》、《詩》、《禮》、《春秋》,也不含樂經。至于“七經”之說,大約起于東漢。蓋漢代崇尚“孝治”,又推尊孔子(前551—前479),故將《孝經》、《論語》與五經并列共習,稱為七經。[2]在此我們看出,因為政教需要,經的內容漸次擴大,無論經數與經目都在變化。
南北朝時,經數與經目的變化更形劇烈。劉宋時,設國子助教十人分掌“十經”。所謂十經是把五經中的《禮》分為三(《禮記》、《周禮》、《儀禮》),《春秋》也分為三(《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再把《論語》、《孝經》合為一經,稱為十經(其實是十一經)。
唐初陸德明(南朝梁簡文帝初—唐太宗貞觀元年后,約550—約627)撰《經典釋文》,把經數減為九,去除了《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但值得留意的是他在《序錄》里敘述經學源流時,把《老子》和《莊子》都列入經典,位置還在《爾雅》之前。顯然,其背后的文化原因是唐初“上承六朝盛談玄學之后,而唐初又昌言道教,故老、莊二子,亦與于經典之列”[3],再次反映了時代與學術思想變遷之間的緊密關系。唐太宗(599—649)貞觀時令孔穎達(周武帝建德三年—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574—648)、賈公彥(生卒年不詳,活動期7世紀中葉)依漢魏舊注撰定《五經正義》,頒布全國作為科舉考試依據,其后又增撰《周禮》、《儀禮》、《公羊》、《穀梁》四部經疏,皆成為明經考試的教科書。宋朝建立后,經學復興,太宗(939—997)、真宗(968—1022)相繼詔令邢昺(后唐明宗長興三年—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932—1010)等校定刊刻唐代諸經正義,又為《孝經》、《論語》、《爾雅》義疏,科舉考試一律以官方正義為準。顧炎武(明萬歷四十一年—清康熙二十一年,1613—1682)言唐宋取士皆用九經,所謂九經是指三《禮》、三《傳》、毛《詩》、《尚書》、《周易》,這九種義疏。五經擴張成九經,涵蓋的學術議題極為豐富,經學界也略有議論。此處無法詳說,可參看多種經學史。唯今日吾人所見唐文宗(809—840)開成二年(837)所刻“開成石經”十二種:《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孝經》、《論語》、《爾雅》,后三者列入經,則十分值得探究。蓋顧炎武所言九經是指科舉考試的經目,《孝經》、《論語》則自漢以來就是小學的初級讀本,治經之初步階梯。[4]因此開成石經最令人重視的應是《爾雅》被正式納入經,立于長安國子監內。《爾雅》堪稱是中國最早的字典,包含豐富的訓詁知識、鳥獸蟲魚草木之名、六親九族禮制;是漢魏以來一直被視為解經的重要工具書。唐代刻入石經成為十二經之一,雖然雅學在唐代并不發達,但納入經并成為宋代科舉考試科目,確實為宋代以后科技文化、動植物知識史的蓬勃發展開啟了典范的重要基礎。[5]更值得重視的是,這十二經實際上已經粗具了今日所謂十三經的規模。
宋代所謂九經是指《易》、《書》、《詩》、《左傳》、《禮記》、《周禮》、《孝經》、《論語》,然后加上《孟子》,遂為宋代九經。這當然也是因為理學家“孫奭及二程子表彰孟子之學也”。[6]到宋光宗(1147—1200)時,經數與經目產生了劃時代的變化。一則結合開成石經的十二經和宋儒推重的《孟子》,并為十三經,二則因為當其時刻版術已經盛行,遂有“合刻本”之十三經注疏,流傳于世。從此,十三經之名遂一定不可復易,至今仍為學界共識。經數與經目在宋代的變化,其要義不僅是十三經之名的建立,更令人注目的是《孟子》被納入經。《孟子》入經是經學史上的大事件,它轉變了漢唐經解的注疏型態,開啟了孔孟道統與理學型態的儒學傳統,尤其和《四書》相結合之后,自宋至清延續八百年不斷。
《孟子》入經,學術界以“升格”稱之。[7]《孟子》入經乃一新學術的開展,始于唐代,成立于北宋晚期。北宋時有兩股力量上承唐代韓愈(唐大歷三年—長慶四年,768—824)“原道”之說推動孟學:一是學術界程頤(宋明道二年—大觀元年,1033—1107)、程顥(宋明道元年—元豐八年,1032—1085)領導的儒學復興運動,一是王安石(宋天禧五年—元祐元年,1021—1086)熙寧變法。后者借由官方的力量把《孟子》定為科舉考試科目之一,和《論語》并稱“兼經”。《宋史·選舉志》載:
(熙寧)四年,乃立經義、詩賦兩科,罷試律義。凡詩賦進士,于《易》、《書》、《詩》、《周禮》、《禮記》、《春秋左傳》內聽習一經。初試本經義二道,《語》、《孟》義各一道,次試賦及律詩各一首,次論一首,末試子、史、時務策二道。凡專經進士,須習兩經,以《詩》、《禮記》、《周禮》、《左氏春秋》為大經,《書》、《易》、《公羊》、《穀梁》、《儀禮》為中經,《左氏春秋》得兼《公羊》、《穀梁》;《書》、《周禮》得兼《儀禮》或《易》;《禮記》、《詩》并兼《書》,愿習二大經者聽,不得偏占兩中經。初試本經義三道,《論語》義一道,次試本經義三道,《孟子》義一道,次論策,如詩賦科。并以四場通定高下,而取解額中分之,各占其半。專經者用經義定取舍,兼詩賦者以詩賦為去留,其名次高下,則于策論參之。自復詩賦,士多鄉習,而專經者十無二三,諸路奏以分額各取非均,其后遂通定去留,經義毋過通額三分之一。[8]
當時科舉取士分成經義、詩賦兩科,兩科皆須試經。詩賦科除于《易》、《書》、《詩》、《周禮》、《禮記》、《春秋左傳》六經傳中選試一科之外,還得兼考《論語》、《孟子》,之后再考賦、律詩、論、子、史、時務策。而經義科則需試兩經,經又分“大經”、“中經”,可兼考一大經與一中經,或兩大經,但不許選考兩中經。同時在初試時兼考《論語》,次試時兼考《孟子》,之后則試論、策。因此無論應試經義科或詩賦科,都得兼考《論語》、《孟子》。《孟子》已脫離了原本的“子學”之列,轉而成為經試的一部分,雖然尚未有經之名,但已是入經的開端。熙寧八年(1075),科舉試法有了較大的變化。為了令士子專意經術,罷詩賦、帖經、墨義,《宋史·選舉志》記載此一變革:
(熙寧)八年,中書請御試復用祖宗法,試詩賦、論、策三題。且言:“士子多已改習詩賦,太學生員總二千一百余人,而不兼詩賦者才八十二人。”
既而中書門下又言:“古之取士,皆本學校,道德一于上,習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為于世。今欲追復古制,則患于無漸。宜先除去聲并偶對之文,使學者得專意經術,以俟朝廷興建學校,然后講求三代所以教育選舉之法,施于天下,則庶幾可以復古矣。”于是改法,罷詩賦、帖經、墨義,士各占治《易》、《詩》、《書》、《周禮》、《禮記》一經,兼《論語》、《孟子》。每試四場,初大經,次兼經,大義凡十道,后改《論語》、《孟子》義各三道。次論一首,次策三道,禮部試即增二道。中書撰大義式頒行。試義者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義墨義粗解章句而已。取諸科解名十之三,增進士額,京東西、陜西、河北、河東五路之創試進士者,及府、監、他路之舍諸科而為進士者,乃得所增知額以試。皆別為一號考取,改欲優其業,使不至外侵,則常慕向改業也。[9]
至此,官方明確將《論語》、《孟子》與其他諸經并列,稱為“兼經”。到了南宋陳振孫(約宋淳熙十年—景定三年,1183—1262)作《直齋書錄解題》,遂將《論語》、《孟子》列入經部。[10]雖然是私家目錄,但卻清楚交代了《孟子》的入經過程。并言:
前志,孟子本列于儒家,然趙岐固嘗以為則象《論語》矣。自韓文公稱:孔子傳之孟軻,軻死不得其傳。天下學者咸曰:孔孟。孟子之書,固非荀、楊以降所可同日語也。今國家設科取士,《語》、《孟》并列為經,而程氏諸儒,訓解二書,常相表里,故今合為一類。[11]
顯然,《孟子》入經表示道統思維下的孔孟學說逐漸建立。與六朝以來儒釋道思想交融、唐代以來的排佛思想、北宋儒學復興運動,甚至政治文化上的華夷之辨都有密切關系。
然則,宋元以后理學大盛,影響經目變易甚重,不可不言。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四書的出現和納入科舉。南宋光宗淳熙年間,朱熹(宋建炎四年—慶元六年,1130—1200)取程頤之意編纂“四書”,取《論語》《孟子》,加入《禮記》中的兩篇《大學》《中庸》,編成《四書章句集注》,且欲將其與五經并列。光宗淳熙十四年(1187),朱熹嘗私論科舉,提出大幅度的改法建議,《宋史·選舉志》記載此事,并言:
朱熹嘗欲罷詩賦而分諸經、史、子、時務之年,其《私議》曰:“古者大學之教,以格物致知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類通達,強立不反為大成。今《樂經》亡而《禮經》闕,二戴之《禮》已非正經,而又廢其一。經之為教,已不能備,而治經者,類皆舍其所難而就其易,僅窺其一而不及其余。若諸子之學同出于圣人,諸史則該古今興亡治亂得失之變,皆不可闕者。而學者一旦豈能盡通?若合所當讀之書,而分之以年,使之各以三年,而共通其三四之一。凡《易》、《詩》、《書》為一科,而子年、午年試之;《周禮》、《儀禮》及二戴《記》為一科,而卯年試之;《春秋》及三《傳》為一科,而酉年試之。義各二道,諸經皆兼《大學》、《論語》、《中庸》、《孟子》義一道,論則分諸子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諸史則《左傳》、《國語》、《史記》、《兩漢》為一科;《三國》、《晉書》、《南北史》為一科;《新舊唐書》、《五代史》為一科;時務則律歷、地理為一科,以次分年,如經、子之法,試策各二道。又使治經者各守家法,答義者必通貫經文,條舉眾說而斷以己意,有司命題必依章句。如是則士無不通之經、史,而皆可用于世矣。”其議雖未上,而天下誦之。[12]
無論應試哪科,朱子都認為必考《大學》、《論語》、《中庸》、《孟子》,此一舉措實則是大大提升了“四書”的地位,盡管并未列入正式選舉制度之中,但已為天下人所傳頌。[13]《四庫總目》“四書類”亦嘗論及此事,并言:
《論語》、《孟子》,舊各為帙。《大學》、《中庸》,舊《禮記》之二篇。其編為“四書”,自宋淳熙始。其懸為令甲,則自元延祐復科舉始,古來無是名也。[14]
據此,“孟子入經”與“四書五經”列入科舉考試實為兩件事。早在北宋中期,《孟子》已逐步列入經的行列。“四書”成于南宋,雖是理學家最重視的文本,但真正與五經并列為考科,則要到元代了。
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立德行明經科取士,并于延祐二年(1315)會試京師,[15]正式將“四書”納入科舉第一場明經經問的出題文本,且規定采用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元史·選舉志》載:
考試程序:蒙古、色目人,第一場經問五條,《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設問,用朱氏章句集注。……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經疑二問,《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出題,并用朱氏章句集注,復以己意結之,限三百字以上;經義一道,各治一經,《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為主,以上三經,兼用古注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注疏,限五百字以上。[16]
宋代還以《論語》、《孟子》為兼經,但到了元代,“四書”反客為主,成為試經之首。“四書”的地位大大提升,優于“五經”之前。此后,“四書”與“五經”,敵體并立。自此,以“四書五經”為取士的制度沿用至清末。
至于《孟子》入經后,何時始有十三經之名?據顧炎武言:
自漢以來,儒者相傳,但言“五經”。而唐時立之學官則云“九經”者,《三禮》、《三傳》分而習之,故云九也。其刻石國子學,則云“九經”,并《孝經》、《論語》、《爾雅》。宋時程、朱諸大儒出,始取《禮記》中之《大學》、《中庸》,及進《孟子》以配《論語》,謂之“四書”。本朝因之,而“十三經”之名始立。[17]
根據顧氏說法,十三經當于明代始立。但李遇孫(生卒年不詳,嘉慶六年[1801]優貢生)《日知錄續補正》引盛百二(柚堂,生卒年不詳,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在世)則謂:
盛柚堂云:亭林謂“十三經”之名至明始立,殊未然。蓋唐所謂“九經”者,《禮記》、《左氏傳》為大經(文多故也),《詩》、《周禮》、《儀禮》為中經,《易》、《書》、《公》、《穀》為小經(《選舉志》),《論語》、《爾雅》、《孝經》附于中經(《百官志》),名為“九經”,實“十二經”也。太和石刻九經亦然,故晁氏《石經考異敘》即云十二經。及蜀相毌(音貫)昭裔取唐九經本刻于成都,未究而國滅,但有《易》、《詩》、《書》、《左氏傳》、《周禮》、《儀禮》、《禮記》、《孝經》、《論語》、《爾雅》十經。(遇孫案:趙清獻《成都記》“毌昭裔刻《孝經》、《論語》、《爾雅》、《周易》、《尚書》、《周禮》、《毛詩》、《儀禮》、《禮記》、《左傳》”,蓋因竣工之次第而敘,故列《孝經》、《論語》、《爾雅》于先。晁公武《石經考異序》可證。當依本文為敘次,不當從今所定也。)宋皇佑中,田況(元均)補刻《公》、《谷》二傳。宣和中,席益(叔獻)又刻《孟子》參焉。《孟子》于漢文時已立博士,唐皮日休有《請孟子為學科書》,至宋時又為之疏,遂升九經之列。(王伯厚《玉海》云:“國朝以三傳合為一,去《儀禮》而以《易》、《詩》、《書》、《周禮》、《禮記》、《春秋》為六經,又以《孟子》升經,并《論語》、《孝經》為三小經,今所謂九經也。”)故晁氏《讀書志》直云“石室十三經”,則其名固立于宋時也。唯以三傳合為一,分《大學》、《中庸》并列為十三經,自明代始有此說。(遇孫案:宋思陵御書石經,曾宏父《石刻補敘》云:“《易》、《詩》、《書》、《春秋》、《禮記》、《論語》、《孟子》凡七經。”而《元史·申屠致遠傳》言:“高宗所書九經石刻,是已分《學》、《庸》為二經,故曰九經。”《學》、《庸》并列為經不自明始也。柚堂先生,名百二,著有《柚堂筆談》)。[18]
據此說法,唐的九經分成大、中、小經三類,而將《論語》、《爾雅》、《孝經》附于中經,故實際為十二經。而后,后蜀相毌昭裔(生卒年不詳)取唐的九經石刻于成都,但未完成而后國滅,但留有《易》、《詩》、《書》、《左氏傳》、《周禮》、《儀禮》、《禮記》、《孝經》、《論語》、《爾雅》,共十經。宋仁宗皇祐年間(1049—1054),田況(宋咸平六年—嘉祐六年,1003—1061)補刻《公羊》、《穀梁》,成為十二經。到了徽宗宣和年間(1119—1125),席益(生卒年不詳,活動期公元12世紀中葉)又刻了《孟子》,于是“石室十三經”完成。故十三經之名,當起于北宋年間。
據此我們不難看出,“經”和“經學”在傳統學術的發展中,并非鐵板一塊不曾改變。其實它是隨著時代、政治、思想、文化的價值需求,而不斷改寫。歷代經數與經目的變化,正反映著學術內部的張力與革新,一代擴及一代。
到了清代,變化更加劇烈。康熙朝御纂的七經是:《易》、《書》、《詩》、《春秋》、《周禮》、《儀禮》、《禮記》;顯然,禮學在清代極度受到重視。乾隆初專門漢學漸興,四世傳經,志在存古學的惠棟(康熙三十六年—乾隆二十三年,1697—1758)所提出的《九經古義》是:《易》、《書》、《詩》、《春秋》、《禮記》、《儀禮》、《周禮》、《公羊傳》、《論語》。相較于康熙皇帝,惠棟更推崇春秋學,尤其屬意公羊大義;把春秋和禮結合起來闡釋,不能不說是惠棟經學的另一特點。[19]納蘭性德(順治十年—康熙二十四年,1653—1685)編纂《通志堂經解》,亦取九經之數,但經目不同于惠棟,乃:《易》、《書》、《詩》、《春秋》、《三禮》、《孝經》、《論語》、《孟子》、《四書》;基本規模還是承襲宋明舊制。至于戴震(雍正元年—乾隆四十二年,1723—1777)的《七經小記》,則是取《詩》、《書》、《易》、《禮》、《春秋》,外加《論語》、《孟子》;相較于惠棟的析禮為三、特舉公羊、不取孟子,顯然戴震的經學視域仍具有濃厚的徽學氣息,異于吳學、常州二脈,當然吾人也可據此證見戴震學術理念的關懷范疇與獨特進路。到嘉慶年間,沈濤提出“十經”說,他上取南朝周續之所言“五經、五緯”,號曰十經。沈濤把經數縮回為五,但卻信取秦漢以來的緯書,并稱其為經,不僅企圖改變經的觀念,也企圖擴大解經的資源,令學術界對經有了較新的意圖。乾嘉間,因為《夏小正》、《曾子》等的研究逐漸受到重視,阮元等甚至推崇曾子為孔學真傳,所以《大戴禮記》地位升高。王昶(雍正三年—嘉慶十一年,1725—1806)[20]有擬納之入十三經而為十四經者。[21]同其時,又因為《說文》、天文、歷算研究已有相當成就,遂有提議納《說文解字》、《周髀算經》、《九章算經》而成為十七經者。其中最特別的是段玉裁,這位戴震的大弟子、龔自珍的外祖父、沈濤的老師,竟然在他78歲高齡提出了“二十一經”的主張。段氏主張除了十三經之外,再加上《大戴禮記》、《國語》、《史記》、《漢書》、《資治通鑒》、《說文解字》、《周髀算經》、《九章算經》等八種,共為二十一經。[22]
雖然,近代經學家多認為這些經目增衍都只是“私人擬議,未成定論”,故不予討論。[23]事實上,這里面的含意非常豐富。以下就針對清儒經數與經目的增減變化,從學術史角度進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