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知識傳播與集體認同之載體:歷史、記憶、教科書

沙培德

一、前言

以各種歷史典故、故事情節或所謂的大敘事(grand narrative)來做鋪陳的歷史教科書,大抵都反映輿論與官方的觀點。而歷史教科書的內容往往會引發爭辯。當然,歷史教科書隨著時代的改變而改變,于是就跟其他種類的歷史撰述一樣,會進一步地演進,但不同于大多數的歷史撰述,歷史教科書并不是由單一的作者所完成的,而是在一群編輯委員的編校下所完成的產物。

歷史教科書不管有意無意,都是在塑造認同,但通常是有意地。然而,世上絕不可能只有一種認同。歷史教科書或多或少都會強調愛國主義、世界主義、宗教或文化等認同。但自19世紀以來,各國修史都以纂修“本國史”為主,而其敘述的主題,不外以國家民族的故事為主軸。所以說,歷史教科書雖然有很多功用,但從過去的這兩個世紀以來,其最主要的功用,還是在建構國家民族的故事,亦即本國史。不過,我們也別忘了,歷史教科書同時也能“抹滅歷史記憶”。何以這樣說?當歷史教科書選擇性地建構它所要建構的歷史記憶的同時,也就將其他未被選擇納入的歷史記憶給抹滅了。

法國學者歐內斯特·勒南(Ernst Renan)在其1882年撰寫的《何謂國家》這篇知名文章里說道:“抹滅歷史記憶,雖連我都認為是歷史錯誤,卻是建構國家民族的基本手段。”修史最怕就是導致錯誤的歷史記憶。勒南還說:“說到底,國家之所以能形成,就在于它的人民具有很多共同點,也同時遺忘了很多往事。沒有一個法國公民知道他的祖先究竟是Burgundian、Alain、Taifale、還是Visigoth人。每個法國人一定都想不起St.Bartholomew’s Day大屠殺,也一定不會記得發生于13世紀的Midi大屠殺。”這句話,說穿了,就是在說:要在大家原本各有各的地方認同之下建構一個共同認同,勢必需要經過一段曲折離奇的磨難。勒南很慶幸,法國人已忘記彼此早前各個不同的地方認同,也超脫了先前彼此不同的宗教認同,最后得到一個共同的法國認同。

勒南表示,國家建立于武力基礎之上,所以國家以武力并吞各個地方族群的歷史記憶,就都必須被抹滅。盡管如此,各個地方族群卻從中得到了國家的保障,而被賦予作為其國家人民所具有的自由權利。勒南如是說道:“讓我打個比方:‘個人’是在每天不斷的生活認同下存在著,而國家則是在日復一日的公投認同下存在著。”而勒南的意思是:當一個地方族群不再認同其國家,它就該脫離國家,并被應允脫離。美國林肯總統一定不同意他的說法。

我們可以接受勒南所謂“地方族群有權決定脫離并自組他們所認同的國家”的這種觀點,但不能接受其“國家建立于武力基礎之上”之觀點所暗示的“國家一旦建立了,就不再以武力作基礎”的看法。或許他在暗示“國家建立以后,為了生存競爭而使用武力”的這種歷史記憶,也必須被一并抹滅。或許這也等于印證歷史教科書能依照國家所需,而立即發揮“抹滅歷史記憶”的功用。

對大多數的人來說,歷史教科書只是他們取得歷史知識的一個小環節而已。我們對于過去歷史的認知,大致來自代代相傳的家族史與小說故事。到了今天,活在現代媒體科技時代的我們,誰說不能從《甄嬛傳》這種描寫雍正嬪妃故事的古裝劇來了解清朝呢?也許此一古裝劇中沒有一個對白與場景是有歷史根據,證明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但它卻能型塑我們對歷史的認知。

不過,歷史教科書說來總是比起老師講的,要來得更具有獨特的權威性。依照歷史學家阿斯曼(Jan Assmann)的說法,認同是以“文化記憶”做基礎。[1]而“文化記憶”則是每一個族群的一種知識寶庫,用以和其他族群作區分。這種說法,事實上很接近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的“集體記憶”的觀點。[2]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觀念,不過是把我們常說的集合了風俗、儀式與共同故事而成為代代相傳的“傳統”,用另外一種方法表達。文化記憶就跟傳統或集體記憶一樣,大抵皆能流傳久遠。阿斯曼的特殊之處,就在他說明了文化記憶是如何從“溝通記憶”(communicative memory)形成而來。人們會隨著一個事件的發生,或者一連串事件的開展,彼此流傳事件的始末,而產生溝通記憶,是人們自然而然地彼此交換他們的經驗。溝通記憶是經過幾個世代(甚至上百年)的時間所形成,接著溝通記憶要是沒有轉化為文化記憶的一部分,就會因為人們停止流傳而被遺忘和消失。不過,要將“溝通記憶”轉化為“文化記憶”,傳統社會的精英通常必須將人們彼此流傳的故事(亦即溝通記憶)化為某種正式的文字之后,才會變成文化記憶的一部分。對哈布瓦赫來說,這種正式文字化的文化記憶,等同他所說過的“客觀化的文化”(objectivized culture)。但是,客觀化的文化并不只限于文字形態,它也可以從圖像、儀式、建筑、紀念碑、城市,甚至是風景等形態來表現。不同于記憶的不穩定而多變,客觀化的文化大多透過歷史敘述來保存。但是,阿斯曼認為,歷史與記憶彼此會互相滲透,不是分開的。阿斯曼將“文化記憶”(即哈布瓦赫的“客觀化的文化”)的形成過程,都稱作是一種“認同的具體化過程”(concretion of identity),其理由就是:文化與記憶一樣,都是離不開“認同”的,而文化記憶雖然比溝通記憶較為長久,但也幾乎一直在變動。

我們認為,哈布瓦赫與阿斯曼兩人之間的差異,并不像阿斯曼自己所認為的那么大。而我們也都很清楚地知道歷史教科書連同一般的教科書在內,都是現代社會的文化記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教科書將“認同”烙印在族群敘述里,有了認同的族群敘述,就成了歷史敘述,有了歷史敘述,才可以清楚區分誰才是擁有同一歷史的族群,所以族群敘述就在這種同一歷史敘述下建立了認同。此外,文化記憶打造社會價值觀所依據的基礎,正是族群所具有的知識和符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安新县| 沁阳市| 克什克腾旗| 泊头市| 胶南市| 丰台区| 宁都县| 电白县| 旬邑县| 昔阳县| 霍林郭勒市| 洛扎县| 阳信县| 榆社县| 淮滨县| 鄂托克旗| 嵩明县| 砀山县| 九台市| 赫章县| 常州市| 宁夏| 康乐县| 东平县| 乌恰县| 神农架林区| 布拖县| 五原县| 繁昌县| 通道| 大石桥市| 化州市| 长葛市| 宣威市| 泾源县| 台东县| 元朗区| 南投市| 台中县| 汉阴县| 衡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