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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知識分子對科學、宗教與迷信的再思考

黃克武

一、前言

清末民初,中國的知識處于一個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階段,簡單地說,可謂經學的沒落與科學的興起,或說是“俗世化”(secularization)的發展。然而近代中國俗世化的過程頗為曲折迂回,如果僅從線性、目的論式的進程,亦即重視物質的實證科學逐漸成為研究典范之角度來觀察,往往會忽略一些復雜的面向。[1]同時,在“啟蒙”論述的籠罩下,一些與啟蒙作用不直接相關的西學,往往甚少受到學者之關注。其實,清末民初打著“科學”的名號傳入中國的西方“先進”學問,不但有大家所熟知的正規學科,如數學、物理、化學、生物、醫學等,也有各式各樣具有神奇色彩的新知,其中在目前學科分類中屬于心理學與宗教研究的靈學、妖怪學、仙佛與鬼影照相、催眠術、轉桌術、靈魂制造機、返老還童術等,尤其膾炙人口,曾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隨著這些西方奇技之引入,引發人們對科學、宗教、迷信等議題的爭論。何謂科學、何謂宗教、何謂迷信,這些議題是清末之前的中國知識界所不曾出現的。

本文以靈學為中心來探討近代中國的知識轉型,并以此反思“俗世化”的曲折過程。本文所謂“知識”并非實證性、物質性的科學,而是有更廣的意涵。“知識”(knowledge)與“信仰”(faith)或個人的“意見”(opinion)不同,意指“合理的觀念”或是柏拉圖(Plato)所謂“有道理而能配合真理的信念”(justified true belief),而合理與不合理的區別,往往因學派、時代與文化而異。知識也包括“智能”,亦即針對人生終極問題所提出的看法。這樣一來,科學知識或實證性的知識,只是知識范圍中的一部分。這一種對知識的定義與庫恩(Thomas Kuhn,1922—1996)所謂“典范論”,以及知識社會學(sociology of knowledge)所主張知識是社會的“建構”也是一致的。[2]

“靈學”(spiritualism or psychical research)即“心靈學”或“靈魂之學”,是指探討靈魂、心靈溝通、特異功能、死后世界等議題的學問。[3]在上述的定義之下,靈學因同時具有信仰與科學雙重色彩,它是否能納入“知識”(如心理學)的范疇,就成為許多人討論的議題。這也顯示如果我們不以實證科學作為知識之定義,知識就成為一個范疇開放與邊界模糊的概念,知識史所處理的課題,其重點就不在于判定何者為“真知識”、何者為“偽知識”(如“偽科學”是許多馬克思主義者所采用的概念),而是更關注于“知識”宣稱與相互辯論的歷史過程。[4]

有關“靈學”與近代中國的知識轉型一課題,2007年時本人曾以“上海靈學會”為例,探討1917—1920年間靈學在中國社會的起源,以及五四新知識分子在《新青年》等雜志上對靈學之批判,不過對于上海靈學會之思想面向、后期的發展,以及靈學對中國知識界的沖擊等議題,該文則較少著墨。[5]本文將參酌一、二手史料(尤其是利用近年之數字數據庫),一方面描寫與分析上海靈學會和相關的一些現象(催眠術、扶乩等)之歷史發展及其思想立場,另一方面則以20世紀初年,中國思想界有關“靈學”議題的討論為中心,圍繞著嚴復(1854—1921)、梁啟超(1873—1929)、胡適(1891—1962)、陳大齊(1886—1983)、林宰平(1879—1960)等人之觀念,探究知識轉型的過程。拙文的焦點為:近代中國靈學之源起、發展及其對于知識轉型的影響,尤其探討在靈學的沖擊下,不同人們對科學、哲學、宗教、迷信等觀念之界定所形成的思想光譜,以及如何爭取對“科學”之詮釋權,并將自己所反對的觀點界定為“迷信”或魔術。清末民初靈學之議題對1923—1924年“科學與人生觀論戰”(或稱“科玄論戰”)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過去許多學者都曾研究過科玄論戰,[6]但少有人注意到無論是科學派,或這些人所批評的“玄學鬼”,在語匯與觀念上都受到靈學議題的沖擊,因而形成了從靈學辯論到科玄論戰的持續性發展。“五四”之后,此一爭端并未止息,科學與靈學之間的張力一直延續到今日,成為我們認識近代中國歷史文化變遷的一條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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