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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從“Seres”“Kitai”(Cathay)到“Tschina”

——德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史前史研究

從西方與其外部世界(非西方)的關系著眼,英國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Arnold J.Toynbee,1889—1975)在其《歷史研究》(A Study of History)這部巨著中認為,應當把西方現代的開端安置在十五世紀最后二十五年里。[1]湯因比對現代的發生做這樣的處理,主要是出于“內”和“外”兩個方面的考慮:從“內”看,直到十五世紀,西方人才開始得以邁出基督教教規的重重鉗制,走出了長達四個世紀之久的中世紀,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了宗教的束縛和上帝的庇蔭,得以把觀察的視界由天上拉回到人間,并開始真正關注人類自身;就“外”而言,西方人在十五世紀已經準確地掌握了遠洋航海技術,這就使得他們能夠想方設法克服地理和物理上的障礙,漂洋過海,探訪地球上一切有居民和可以居住的陸地。而在這項成就為西方基督教文明所掌握之前,西方舊世界文明與新大陸文明之間幾乎沒有什么直接的接觸,甚至壓根兒就沒有什么往來。因此,遠洋航海不但是促成西方人將目光投射到西方以外世界的直接條件,由此真正開始西方與外部世界的相互接觸,揭開西方與非西方(包括東方)之間的關系史;同時,它也是一塊鮮明的歷史界石,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以便進行中西文化關系的研究。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中西文化關系的發生也應該定于此時此刻,中德文化關系自然不能例外。德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萌芽、發展,并逐步走向復雜和深化的。

一、中國形象的史前史

湯因比在確立西方現代開端的同時還明確指出,西方于十一世紀開始進入中世紀,其間曾發生過震天動地的“十字軍東征”(Kreuzzüge)事件。所謂“十字軍東征”,通常是指西方的幾次軍事遠征。當時,在教皇的鼓勵和祝福下,西方進行了這些帶有神圣色彩的遠征,旨在去爭取、支持或再一次爭取在耶路撒冷建立一個基督教王國。[2]“十字軍東征”對東西方文化關系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使得中世紀的西方與其周邊世界開始直接照面并有了初步的接觸,也使得西方通過周邊世界對遙遠的東方形成了間接而朦朧的了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西方于隱約之中感覺到了東方古國——中國的存在,中國形象隨即在西方文學作品,特別是德國文學作品中初露端倪。因此,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認為,在真正進入中西文化關系之前,還存在著一段比較模糊,卻又值得重視的中西文化關系史前史。就德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而言,這段時期則可以稱為中國形象的史前史。

我們不妨先把視野放寬一些,回到西方文化的源頭。我們注意到,其實大約早在古希臘時期,中國就已經作為一個神秘的國度存在于歐洲人的意識當中了。到了羅馬時期,歐洲人對中國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稱中國為“Seres”(賽里斯)。據有關學者研究,“Seres”一詞可能由漢語“絲綢”中的“絲”字轉化而成,此后沿用了若干世紀。當然,西方人當時稱中國為“賽里斯”(Seres),與其說是出于想象或判斷,毋寧說是純屬猜測。因為在當時的條件下,西方人要想準確地判斷中國人的地理位置和民族特征,顯然是極為困難的。而把中國人描繪成“紅頭發,藍眼睛,粗嗓子”等令人忍俊不禁的形象,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畢竟,我們在早先時候也是這樣來想象和描述那些非我族類的。

現在我們再回到德語世界。大約在公元1000年左右,諾特克爾·托伊托尼克爾諾特克爾·托伊托尼克爾(Nother Teutonikus)在其關于波伊提烏波伊提烏(Boethius,約480—524)的評注著作中首次提到了“賽里斯人”,并稱之為“異教徒”。1190年,受薩克森和巴伐利亞的大公海因里?!だ崭ィ℉einrich der Loewe,約1129—1195)的委托而出版的《盧西達留斯》(Lucidarius)和魯道夫·馮·埃姆斯(Rudolf von Ems,生卒不祥)大約于1240年出版的《世界編年史》(Weltchronik)也都提到過“賽里斯人”。但不管是托伊托尼克爾,還是埃姆斯,他們都是嚴肅的學者,其著作也都是學術性的,他們注重的是文獻記載,和文學虛構還不是一回事。但這里也必須指出,托伊托尼克爾稱中國人為“異教徒”,顯然是出于宗教考慮,帶著濃厚的神圣色彩,與當時的歷史氛圍有著深刻的聯系,可謂是開了救世史意義上的中國形象的先河。

“賽里斯”一詞最早進入德國文學想象領域,成為德國作家筆下的藝術素材,是在中世紀宮廷史詩作家沃爾夫沃爾夫拉姆·馮·艾森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約1170—約1220)的史詩《帕爾齊法爾》(Parzival)和《威廉》(Willehalm)當中完成的。但是,在沃爾夫沃爾夫拉姆眼中,“賽里斯”只是一個名稱(Name),或者說只是一種裝飾。至于詩人為何要選用這個名詞作為自己詩作中的點綴,我們已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賽里斯”這個名稱在當時還沒有什么深刻的含義或特定的所指。

到了中世紀后期,德國出現了一部詳細描寫中國的游記作品,模仿的是英國作家曼德維爾曼德維爾(Sir John Mandeville,?—1371)所著的《東方聞見錄》(The voiage and travaile:which treateth of the way to Hierusalem;and of marvayles of Inde,with other iland and countryes)。德國的這部游記作品,其作者已不可考,是一部虛構作品,也是一部雜燴之作,廣采有關東方的資料加以編撰。[3]值得重視的是,中國在其中已不再叫作“賽里斯”,而是被冠以“契丹”(Kitai)一名。由于曼德維爾曼德維爾的作品在當時流傳極其廣遠,“契丹”一詞在德語語境中便也漸漸地深入人心,進而廣為人知。

“契丹”一詞在德語世界里雖然被廣泛地使用開來,但比較有趣的是,當時幾乎沒有一個人能搞清楚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即“契丹”就是“賽里斯”,兩者指代的是同一個國家:中國。人們不是把這兩者說成是兩個不同的國家,就是稱中國的北部為“契丹”,南部為“塞里斯”,并不能將兩者有機地統一起來。不過,需要指出的是,人們對“契丹”的認識和了解在深度和廣度上較之于“賽里斯”的確都要進步了許多。比如,人們知道了“契丹”的君主叫“可汗”(Great Khan)。詩人漢斯·羅森普呂特(Hans Rosenpluet,約1400—1460)的《葡萄酒頌歌》(Weinsegen)一詩便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上帝賜福于你,名貴的酒藥!

你使我健康強壯,

因為你是一個健康的Syropel。

君士坦丁堡的皇帝,

契丹國偉大的可汗和

教皇約翰,這三位巨富;

連他們用錢都買不來你的價值,

難道我還會指責你嗎?

這首詩中不無幽默與調侃色彩。在羅森普呂特看來,“契丹”猶如君士坦丁堡,是一個充滿東方情調和傳說色彩的陌生國度;而“契丹”的君主“可汗”堪與君士坦丁堡的皇帝、教皇約翰鼎足而三,成為傳說中的巨富之一。

二、《馬可·波羅游記》中的中國形象

正如德國學者哈拉爾德·布洛伊納(Harald Br?uner)所指出的那樣,曼德維爾曼德維爾只是“契丹形象的傳播者;真正的塑造者應是其他的兩位旅行家,即威廉·魯布魯克(Wilhelm Rubruk)和馬可·波羅(Macao Polo)”,[4]其中又以馬可·波羅更為突出。

瑞士著名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1818—1897)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Italian Renaissance Culture)一書中指出,十字軍東征不僅在思想觀念上為歐洲人打開了遠方未知的世界,從而引發了許許多多有關遠方陌生國度的幻想和猜測,而且在實踐方面喚起了西方的旅行沖動和冒險熱情,激起了人們到異國他鄉作實地考察和親身認知的無窮欲望。沖出歐洲大陸,走向外部世界,尋求新的發現,成為當時的一股熱潮。[5]我們稍作深究,便會發現,這股熱潮的根本動機其實還是在于“求知”,具體表現為對地理知識的發現和對物理知識的獲取,當然,也不排除對文化知識的好奇和獵取。

在這股熱潮中,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開創了人類歷史新紀元,的確無與倫比。不過兩相對比之下,馬可·波羅同樣堪稱是一位“佼佼者”,否則,布克哈特也不會稱贊他是當時最富有進取精神的人:

世界的另一半就好像新發現一樣,展現在他面前。他被卷入了蒙古人的洪流中,被帶到大可汗的朝廷上去。[6]

因此,就中西文化關系乃至中德文化關系而言,馬可·波羅或許才是一位“真正的發現者”。按照布克哈特的理解,“真正的發現者不是那個第一個偶然碰到任何東西的人,而是那個找到了他所尋找的那個東西的人”。[7]就此而言,馬可·波羅顯然當之無愧。

漢語世界對馬可·波羅一點也不陌生,甚至賦予了他深厚的神話色彩。馬可·波羅出生于1254年。他的家庭既是威尼斯的富商,也是一個旅行世家。從某種意義上講,追求地理上的發現和致力于物質上的贏利,在馬可·波羅家族那里得到了較為完美的體現,并且是那么的融合和一致。早在馬可·波羅之前,他的父親尼古拉·波羅(Nicola Polo)和叔父馬菲·波羅(Mafeo Polo)就曾經涉足過元朝中國的領地,而且一度非常深入。馬可·波羅也是在這兩位前輩的帶領下到達中國的,具體時間是1275年6月。當時,馬可·波羅年僅21歲。由于聰明伶俐,他深得元朝大可汗忽必烈(Kubilai)的賞識和喜歡,并多次受忽必烈的派遣出使國內外。馬可·波羅在中國居留長達20年,可謂前無古人。直到1295年,他才重新回到久違了的故鄉威尼斯。

長時間在中國的逗留,以及與最高層當權者的直接接觸和密切交往,所有這些都使得馬可·波羅的東方之旅蒙上了一層誘人的神秘色彩,他本人也成了一個傳奇人物?;貒?年后,馬可·波羅在威尼斯與熱內亞之間的戰爭中不幸淪為階下囚。在獄中,他的海外奇聞、東方奇遇引起了同獄的小說家皮薩的羅斯蒂奇羅(Rustichello of Pisa)的極大興趣。于是,馬可·波羅口述,羅斯蒂奇羅筆錄,二人共同完成了一部偉大的游記,讓后人受益匪淺。

《馬可·波羅游記》問世后,被輾轉翻譯成各種文字,并且反復??焙妥⒔?。大體而言,這部游記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講述的是馬可·波羅個人的成長歷史,第二部分記載他所到過的各地的情形。我國學術界通常把這部游記分為四卷,第一卷記載馬可·波羅等東游沿途所見所聞,直至到達上都為止。第二卷所記內容比較繁復,主要有(1)蒙古大汗忽必烈及其宮殿、都城、朝廷、政府、節慶、游獵等;(2)自大都西南行至緬國,記沿途所經諸州城等事;(3)自大都南行至杭州、福州、泉州及東南沿海諸州等事。第三卷記錄日本、越南、東印度、南印度、印度洋沿岸及諸島嶼、非洲東部。第四卷記君臨亞洲的成吉思汗后裔、諸韃靼案王的戰爭和亞洲北部。每卷又分成數章,每章敘述一地或一事,全書共229章。書中所記錄的國家和城市地名多達一百多個,舉凡山川地形、氣候物產、商賈貿易、風俗信仰,乃至瑣聞逸事、朝章國政等,林林總總,應有盡有,展示了一幅宏大而動人的東方政治、社會和民俗畫卷。[8]

《馬可·波羅游記》集中記述中國的是第二卷,共82章。這一卷占全書分量最重,因而可以說是全書的核心內容,其中廣泛記載了當時中國的方方面面,諸如區域、民族、政治、經濟、軍事、勞動生產、風俗習慣等。另外還描述了北京等一大批歷史文化名城和商埠的繁榮景況,介紹了中國的科學技術、育蠶治絲、制鹽造紙以及在使用貨幣、建筑橋梁和宮廷、城市規劃、市政管理、社會救濟、植樹造林等方面的杰出成就和獨特經驗。

《馬可·波羅游記》虛實相雜,在對中國的驚訝和贊賞當中,固然有內容可靠、敘述踏實的實錄,但也絕不乏想象夸大之后的虛構和杜撰。概括地說,《馬可·波羅游記》中所描繪的中國形象可謂是“高、大、全”。它給人以神秘感和新鮮感,但也有過譽之嫌。因為,在馬可·波羅眼里,中國十全十美,幾乎到了讓人難以相信也難以接受的程度。因此,《馬可·波羅游記》問世后毀譽交加,褒貶不一,未能在短時間內引起普遍關注。至于說它發表后很快就被爭相傳閱和受到普遍歡迎,恐怕只是后人的臆測了。單就德國而言,這部作品很早就被翻譯成了德文,但一直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直到十五世紀,確切地說,直到1477年,才在德國廣泛刊行開來,而這又是此書的第一個印本。但就是這第一個印本旋即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四年之后被一版再版,成了歐洲第一本真正暢銷的“中國讀物”。

我們在這里之所以要不惜筆墨,對早已廣為人知的馬可·波羅及其《游記》大書特書,并非單純考慮到“他是整個中世紀最偉大的旅行家和最杰出的觀察者”[9],更多地還是出于以下幾方面的原因。首先,我們已經注意到這樣一個歷史事實,即《馬可·波羅游記》最初是在德國公開印行的,其影響之大,由初版后不斷被再版便可略見一斑,盡管我們很難具體考證出其影響的范圍。其次,就《馬可·波羅游記》本身而言,它內容繁博,記載生動,在當時諸多游記作品中堪稱上乘。尤其是馬可·波羅把中國命名為“契丹”(Cathay或Kitai),正如上文所說,更是具有某種開創意義。隨后,這個名稱便徹底取代了先前的“賽里斯”,成了中世紀后期有關中國的主要指稱,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德國文學中中國形象的發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馬可·波羅游記》在德國乃至在西方被接受的過程告訴我們,西方真正開始了解和認識中國是在十五世紀末和十六世紀初期,這與湯因比所確定的西方現代精神的開端無疑是吻合的。而且,這種吻合絕對不是簡單的歷史巧合,更不是被人為地拉扯到了一起,而是有其內在邏輯性和歷史必然性的。

三、門多薩門多薩及其《中華大帝國史》

十六世紀之前,旅行家們的游記不管是出于實錄還是出于虛構,都為西方人接受中國做好了扎實的知識準備工作;傳教士和商賈們的報道則進一步推波助瀾,促使人們由被動接受走向主動認知。進入十六世紀,這種認知無論是在深度上,或是在廣度上,都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其標志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其一,中國在西方語言中一改從前的虛設符號“Seres”和模糊名稱“Katai”,而被正式命名為“Tschina”?!癟schina”這種叫法一直沿襲到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那里。但是,令人頗為遺憾的是,在利馬竇(Matteo Ricci,1552—1610)之前很少有人真正判斷出,“Tschina”就是“Seres”或“Katai”,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China”。所以,當時的人們往往會把中國當作美洲,找到中國就像發現美洲大陸一樣,堪稱一大新的發現。這種把中國和美洲相提并論,或者說混為一談的做法,其影響所及直到十九世紀,因為直到這個時候,德國仍有作家用美洲人的形象來指稱中國人,譬如,德國詩意小說家施蒂夫特施蒂夫特(Adalbert Stifter,1805—1868)的《林中小徑》(Waldsteig)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綜觀整個中世紀,我們看到,中國不斷地被西方“重新發現”和“重新命名”。這一方面反映了當時西方對中國的淺陋知識,但另一方面也說明了西方從未放棄接受中國,而且,由不同命名的貼切程度和合理程度,我們發現,西方對中國的接受逐步走向全面和深入,從而為肇始于十七世紀、全盛于十八世紀并席卷整個西方的“中國熱”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就在這股中國熱潮欲來風滿樓之際,西方出現了一系列有關中國的百科全書式的編撰作品,由此構成了十六世紀西方人主動認知中國的第二個、也是最重要的標志。

概括地說,這類編撰之作主要有如下四部:

1.伽列奧特·彼萊拉(Galeote Pereira)的《東西印度旅行史》(History of travayle in the East and West Indies);

2.伽斯帕·達·克魯茲(Gaspar de Cruz)的《中國概說》(Tractado em que se cotam muito por estě so as cousas de China);

3.貝爾那狄努·德·艾斯卡朗特(Bernardino de Escalante)的《論葡萄牙人遠航世界東部地區,以及在遠航過程中對中國特有事物的認識》;

4.岡薩雷斯·德·門多薩門多薩(Gonzáles de Mendoza)的《中華大帝國史》(Historia de las cosas mas notables,ritos yconstumbres del gran Reyno de la China)。

限于篇幅,我們在這里不想對這四部著作做詳細的評述,而只想對門多薩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稍作介紹。據美國學者拉赫(Donald F.Lach)研究,門多薩門多薩的這部著作除了依據傳教士的一般著述之外,還著重參考了克魯茲和艾斯卡朗特的著作??唆斊澥瞧咸蜒蓝嗝魑視?,曾經到過中國,逗留時間雖然只有幾個月,其傳教的宏圖大志也未能實現,但他的著作試圖“盡其所能地敘述他在中國期間的所見所聞”。[10]此外,克魯茲還根據閱讀彼萊拉的作品來編撰并充實其著作??唆斊澇浞职l揮了其想象才能,對中國的風俗人情和地理環境做了詳細而生動的描寫。大概就是由于這個緣故,他的作品才成為歐洲最早廣泛印行的一部有關中國的專著,而且也是最杰出的“中國著作”之一。所以,鮑克瑟(C.R.Boxer)在其《十六世紀的南部中國》(South China in the 16th Century)一書中認為:

說伽斯帕·達·克魯茲充分利用了他在廣州的幾個月時間,甚至超過了馬可·波羅在契丹逗留的所有時間,也許有些過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位葡萄牙傳教士確實提供給我們一部較那位更加出名的意大利旅行家所提供的要詳細和生動得多的有關中國的作品。[11]

與克魯茲不同,艾斯卡朗特從未到過中國。他是依靠閱讀包括克魯茲著作在內的大量資料之后,單純憑想象而完成他的“中國著作”的。艾斯卡朗特的書用西班牙語寫成,但不久就被譯成了英文。克魯茲和艾斯卡朗特的書,一實一虛,共同為門多薩門多薩提供了極好的材料和參考的方法。說得再具體一些,門多薩門多薩是運用克魯茲的實證材料和艾斯卡朗特的虛構想象相結合的方法來撰寫他自己的著作的。

本來,門多薩門多薩是應羅馬教皇的要求而編撰此書的,為的是向教會提供一份有關中國的參考手冊,為教會到中國傳教做信息上的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是,該書發表后竟不脛而走,成為一本熱門讀物。由此可見,十六世紀末、十七世紀初,不光是教皇和教會認識到了中國的重要性,歐洲民間也已經發覺了中國的價值。因此,拉赫把《中華大帝國史》的暢銷僅僅歸因于門多薩門多薩清新流暢的筆調、細致入微的洞察力以及生動活潑的風格,未免顯得有些狹隘。畢竟,我們不能完全忽略當時歐洲公眾的閱讀口味和認知要求。

《中華大帝國史》共由三方面內容組成,第一部分包括中國的地理位置、氣候、人口、產品、早期歷史與國王、行政機構、城市、道路和建筑等;第二部分敘述的則是中國的宗教、婚姻、葬禮、慈善事業等;最后一部分主要介紹中國的道德和政治事務。第一部分是全書的重心。通過對中國各方面的詳細介紹,門多薩門多薩得出的中國形象是一個“劃分為十五個省,其中每一個省都比歐洲任何一個國家大得多的中華帝國”。[12]

門多薩門多薩所描繪的這一中國形象雖然是寫實性的,沒有太多的文學意味,但卻在西方產生了三個方面的重要影響:就羅馬教會而言,門多薩門多薩的著作讓他們發現中國是一個異教世界,因此,亟須向那里派遣傳教士,以實行救世的策略,盡早使中國基督教化。就歐洲的各種世俗權力而言,他們看到的是中國廣袤土地上所蘊藏的巨大的物質利益。因此,在殖民主義觀念的驅使下,他們對中國突發好奇,也充滿欲望。而就西方的廣大民眾來看,他們感興趣的主要是中國的地理風貌和文化特征,即中國所特有的豐富的異國情調。由此,追逐中國的“異國情調”,更成為以后幾個世紀西方民眾始終貫徹的動機,盡管時隱時現,但未曾有過中斷。

總之,門多薩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可謂是“一箭三雕”,分別從心理上、物理上和地理上激起了西方各階層對中國的廣泛興趣,因而也就成了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西方社會各階層構造其中國形象的藍本。據不完全統計,門多薩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發表后,在短短十五年時間里,竟以七種語言出版了四十六個版本,直到二十世紀上半葉,這部著作仍然不斷再版。[13]而1589年和1597年,德國分別出現了該書的德文譯本和拉丁文譯本,對德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參見湯因比:《歷史研究》,下卷,曾未風等譯,181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參見湯因比:《歷史研究》,下卷,228頁。

[3]參見Ramond Dawson:《中國變色龍》(The Chinese Chameleon—an Analysis of European Conception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23~25頁,London,1967。

[4]參見Harald Br?uner:《異國與現實》(Exotik und Wirklichkeit),15頁,München,1990。

[5]參見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280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

[6]參見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280頁。

[7]參見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281頁。

[8]我國最早介紹馬可·波羅的文字,是1874年映堂居士的《中西聞見錄》。迄今為止,《馬可·波羅游記》已有多種漢譯本,主要包括馮承鈞譯注的《馬可波羅行記》(1936);李秀譯的《馬可·波羅游記》(1936)以及陳開佼等合譯的《馬可·波羅游記》(1981),另有若干種有關馬可·波羅及其游記的介紹著作。

[9]參見Ramond Dawson:《中國變色龍》(The Chinese Chameleon—an Analysis of European Conception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10頁。

[10]Donald F.Lach:《16世紀歐洲人眼里的中國》(China in the Eyes of Europe,the Sixteenth Century),748頁,Chicago,1968。

[11]參見Ramond Dawson:《中國變色龍》(The Chinese Chameleon—an Analysis of European Conception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30頁。

[12]參見門多薩門多薩:《中華大帝國史》,何高濟等譯,北京,中華書局,1998。

[13]參見Donald F.Lach:《16世紀歐洲人眼里的中國》(China in the Eyes of Europe,the Sixteenth Century),Chicago,748頁,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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