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北京婢女問題研究
- 張秀麗
- 13093字
- 2019-09-30 11:06:14
第一節 婢女買賣的參與者
民國時期,在北京,年幼的女孩子很少會自賣自身,為人充當婢女。當一個女孩子從一個家庭走向另一個家庭時,她的后面有一系列的人在發揮著作用。婢女買賣中,既有女孩父母的主動因素,又有不得已的被動因素;既有利益的驅使,又伴隨著救人于危難的“慈善”色彩。
一、買賣婢女的家庭
當某個家庭需要購買婢女時,會托家里的傭仆或身邊的熟人介紹。例如,吳楊氏想買一個婢女,便托廚役田玉山介紹,從張姓手里買了幼女順喜。[1]“醋章胡同住戶”左霈,曾托馬王氏找過女仆,后來又托她介紹,買來婢女荷花和海棠。[2]“打磨廠鴻泰店內世和公票莊經理”溫作霖想買一個婢女,托熟人孟張氏代他去“尋問”。[3]“山東督辦太太”需要婢女時,特派專門人員到北京婦女習工廠去挑選。[4]
對于蓄婢家庭來講,有時,他們購買婢女不是出于實際的需要,而是現實的要求,或者是出于憐貧濟困。例如,“陸軍驕兵中校、講武堂第三隊隊長”喬連均,有朋友羅寅鈞在“什剎海南官房門牌三十五號”居住,喬連均的岳母譚氏到羅寅鈞家串門時,遇見幼女徐靠節的母親要將徐靠節賣在羅寅鈞家當婢女,羅家不肯收養,喬連均岳母看徐靠節可憐,就將徐靠節買下,帶到喬連均家,讓她陪同喬連均的兩個小孩玩耍。[5]謬紅菊父親死后,母親改嫁,謬紅菊的胞姐就央求謬承金,讓謬紅菊到他家去當婢女。[6]金玉3歲的時候,金玉母親要將金玉送給李郭氏為婢女,李郭氏不愿意要;后來在女仆的撮合下,李郭氏勉強給了金玉母親30元,將金玉買了下來,并讓金玉的母親“寫立字據”。[7]周芝甫買婢女銀福時,也是如此。據周芝甫稱,有一孟姓婦人到他家,說“親戚關姓病故,留有一女,年十一歲,乳名銀子,衣食全無,甚是可憐”,懇求周芝甫讓銀福到他家當婢女,他“出于善心”,才將銀福收留。[8]
有的家庭以購買婢女為名,買來幼女做妾,如“崇文門外東利市營住戶”劉竹有,手中有些積蓄,因妻多病,無人照顧,想購買一個婢女,經朋友李玉興介紹,他花60元買來19歲的王香齡,“竟收房為妾”。[9]
同樣,那些欲賣女為婢的人家,也會托身邊的熟人、鄰居等代為尋找欲買婢女的家庭。京兆宛平縣的李清珍,以“牧羊為生”,家有老母,還有一個10歲的女兒梅花。李清珍的母親曾向在外傭工的鄰居彭安氏訴說家中的貧苦,讓彭安氏給梅花“找主給人當使女”,后李清珍又托街坊李四說合,將10歲的女兒梅花賣與陳仲鈞家為婢女。[10]白恩連的姐姐因家貧寒,要將生女金子賣出為婢女。白恩連找到熟人順德夫婦,又由順德夫婦找到賣葡萄的裴紀續,裴紀續轉托沈萬氏介紹,將金子賣與在火神廟居住的趙某家當婢女。[11]王玉義有6個女兒、2個兒子,因孩子多,生活貧寒,托艾姓介紹,把10歲的第四女巧釵賣給了林瑞堂充當婢女。[12]郭宋氏在朝陽門外六里屯居住,因家貧,托蘭姓介紹,將8歲幼女丫頭賣與三巷龔宅為婢女。[13]宛平縣62歲的王玉順,因家貧,托陳順給其女兒平兒找一個人家當婢女,陳順轉托馮鄧氏,馮鄧氏轉托劉振聲,后經孟福臣介紹,由米市胡同龍姓家的仆人竇振亭介紹,把平兒賣給了龍姓。[14]
此外,有些傭人也會將自己的女兒帶到其所傭工的家庭充當婢女。例如,許姓家有管事人范伯堂,把女兒范淑貞帶在許姓家為婢女,在“四姑奶奶屋做事”。[15]朱春林的父親在平原公司經理張國培家當傭工,朱春林在十一二歲時,父親就把她帶在張國培家當婢女。[16]李炳寅在袁克良家內管事,在袁克良馬號內居住,李炳寅的女兒李桂子也在袁克良家當婢女。[17]
有的父母或親屬因生計艱難,會把孩子直接賣給人口販子。[18]10歲的芙蓉是四川成都府人,沒有父母,與嬸母一同生活,嬸母把她賣與人販子,人販子又將她轉賣給王姓為婢女。[19]劉勤蕊,陜西人,14歲,家中貧苦,父親將她賣給人販子,人販子又將她賣給婁姓為婢女。[20]父母一旦把女孩賣給了人販子,基本不可能再知道女孩以后的命運。對人販子而言,把女孩賣給妓院或賣給人做妾,遠比賣給人為婢要獲得更大的收益。材料顯示,賣給妓院的女子價格一般為100~300元[21],而賣給一般家庭當婢女只有幾十元,況且北京對人販子的打擊力度相對還比較大,把女孩賣充婢女遠比賣充妓女所擔風險要大。
為安全起見,人販子在把女孩賣為婢女時,往往自稱是女孩的父母。女孩的買賣往往被一份適當起草的契約所掩蓋。有時,購買婢女的家庭也是這種欺騙行為的受害者。例如,范某想買一個婢女,托仆人胡永泉幫忙尋找,胡永泉轉托杜華亭辦理,“翌日,杜華亭帶同德順、張王氏及幼女大鳳”來到范某家,張王氏稱,她是大鳳的母親,“情愿將大鳳賣給本宅為婢”,范某信以為真,于是雙方議妥身價、寫立字據、付完鈔票之后,張王氏等人離去。第二天,就有趙姓婦帶著警察到他家,說他買的婢女大鳳,是她的親生女孩,大鳳是被人“誘出價賣”的。[22]
民國時期,只要購買婢女的契約中不出現“買賣”字樣,警方對蓄婢家庭擁有婢女的權利也不會提出質疑。例如,下面這份婢女買賣的字據寫道:
立贈與字據人陳西龍,今因家道維艱,生活無力,因情義所惑,將自己現生女兒乳名愛琴,現年十三歲,七月二十四日戌時生,情愿贈與劉興業教養,仰免凍餓之苦,為婢為奴以及將來年長之后,或為擇嫁或即為妾皆憑主人自便,倘此女不幸或因病夭折,或被人誘拐失蹤,故與主人無干,恐口無憑,立將與字據為證。
介紹人高鳳廣[23]
在這份贈與字據中,有贈與人(即女孩的父親)、受贈人(即劉興業),還有中間介紹人,但沒有贈與的具體時間。缺少時間的字據應該是一份無效的字據,而事實上即便如此,它依然具有一定的效力——因為這份字據中沒有“買賣”字樣,警察廳也承認劉興業對婢女愛琴的所有權,“愛琴既不愿回劉宅,當初主母并未使鈔,仰將愛琴交回主母領回”[24]。警察懲罰虐待婢女的行為,但并不對一般的蓄婢家庭采取行動。盡管警方一直在嚴禁買賣婢女,不過,當婢女逃走時,蓄婢家庭會主動要求警方尋找,警方也會努力尋找逃走的婢女。西單牌樓北某學校教員家9歲的婢女小弟因不堪主婦的責打曾兩次逃跑,均被警察送回。小弟第三次乘隙逃出,因無處投奔,在街盤旋時被警察盤問。小弟哭訴受虐情形,署長認為她沒說實話,就傳其主人到區署當面訊問。小弟由于畏懼主人,不敢說受到了虐待,署長便仍讓主人將小弟領回。于是有人就以諷刺的口吻稱,“警察本領大,三逃三擒,丫鬟難未已”[25]。警方在查尋到婢女的下落后,也會反復勸說婢女回到主家去。
“購買”一個幼女需要多少錢,或者說一個幼女能賣多少錢?或許,討論一個婢女的價格并無什么價值,但這是確實存在的一個問題。女孩的價格取決于購買幼女的家庭的實力,同時,與社會災禍、戰亂等因素有十分密切的聯系,也與購買幼女的地點、幼女的年齡有一定的關系。一般情況下,一個女孩不值多少錢,十幾元幾十元就足以獲得一個“勞動力”,而其收益要遠遠大于所投入的資金。
表3.1 1912—1937年被賣為婢的女子價格
一個女孩子,一般“年十歲左右”,“值洋十元至二十元,其十五六歲女子,只售洋四五十元不等”。[26]女孩的售價與年齡有點聯系,小女孩的售價較低,一個10歲的小女孩[27]和一個6歲的小女孩[28],分別被賣了5元和8元。災禍戰亂時,女孩的售價更低,“河南東部,災象又見,女孩每人只售一元”[29],“近來受兵匪之患,而逃難來平之各縣難民,糜集本市。難民因衣食無著,自動販賣小孩少女者頗多,有洋三四十元,即可任擇少女”[30]。10歲的幼女來喜,被人“誆走”,賣給周姓,“身價是制錢十一串”,后來,周姓以20元的價格把她賣給了曾姓,曾姓又把她賣給水姓,價格也是20元。[31]
當然,女孩的價格取決于購買幼女的家庭的實力。金顏氏買婢女雅寶時,花了180元。[32]“某部科員”用130元,買了一個13歲的幼女菊兒。[33]小說《大宅門》中,白文氏購買香秀時,花了500元。
表3.1中的“金額”,大部分是女孩自己陳述的她們被賣出時的價格,也有的是女孩的父母陳述的價格,還有的是購買幼女的家庭所陳述的價格。在報紙資料中,價格在20元以下的有5人,占的比例是18.5%;檔案資料中,20元以下的有39人,占的比例是25.8%。報紙資料中,價格在41元到60元之間的人數有7人,占總數的26.0%;在檔案資料中,價格在同一區間的有29人,僅占總數的19.2%。與報紙資料相比,檔案記載的價格明顯偏低。一個女孩子在被賣給人當婢女時,很少有能被賣到100元以上的。表3.1中的數據顯示,價格在60元以下的女孩子占了總人數的五分之三,這進一步說明,女孩子不值多少錢。
二、媒介角色的中間人
購買婢女家庭所托的傭人、熟人,以及賣女孩的家庭所找的熟人等,均為婢女買賣的中間人。這些中間人中,一部分雖不以此為業,但他們可以聯系欲買婢女的家庭和欲賣女孩為婢女的家庭,為需要者搭橋牽線,促使雙方見面相看,如果欲買婢女的家庭對幼女滿意,雙方即可商討好價錢,簽訂契約,交付款項,成功交易。具有媒介角色的中間人在交易中擔任重要角色,他們會從中抽取份錢作為“勞務費”。
朱姓廚役張國林等人幫助朱姓將不聽教訓的婢女荷花賣給錢姓,改名春喜,價洋70元,朱姓得60元,下余10元作為勞務費,由張國林等幾人分用,張國林得2元。[34]馬王氏等人給住戶左姓介紹買婢女海棠,海棠身價67元,馬王氏從中得4元,另外兩個介紹人各得3元。[35]孟張氏幫助溫作霖買得幼女趙槐子后,趙槐子父母酬謝孟張氏等介紹人勞務費每人2元。[36]在裴紀續等中間人的撮合下,金子的母親把金子賣給了在火神廟居住的趙某家當婢女,共賣30元,金子之母得25元,余下5元由中間人作為勞務費分用,裴紀續分得1元。寫立字據時,趙姓恐怕金子的母親“日后返悔訛賴”,就在字據上寫價50元。[37]王玉順托陳順等人把女孩賣給龍宅,價格60元,王玉順只得30元,馮鄧氏得勞務費7元,其余23元由竇振亭、陳順、劉振聲、孟福臣作為勞務費分用。[38]茹廷珍托羅榮秀、趙瑞慶二人介紹,將女兒茹三菊(即何珊琚)賣給眾議院議員劉萬里家為婢女,劉萬里給了茹廷珍100元。為表示感謝,茹廷珍給劉萬里家的“聽差人”6元,給趙瑞慶、羅榮秀各2元勞務費。[39]
我們從上文中能夠看到,在婢女買賣交易中,中間介紹人不止一個,有時候,他們會因勞務費分配不均而發生爭執。有則新聞報道稱,“撫院胡同德君,游閑界人物,經宮門口東廊下孫三奶奶同一位白發婦人(外號人稱小狐仙)”介紹,將10歲的女兒賣與某姓,價格40元,而這兩位介紹人因分“扣頭”(勞務費)不均而吵罵不休。這則新聞的作者最后評論道:“咳,人家被窮逼的賣孩子,你們還忍心爭長論短的,太狠心了?!?a id="w40">[40]
當然,中間人為了多得勞務費,往往會隱瞞幼女的真實身價。谷龍元因為家庭貧苦,生活困難,經韓姓、趙姓、李姓說合,將9歲的女孩谷秀兒賣給錢炳炎,錢炳炎付給了韓姓等中間人60元,而中間人韓姓等人卻告訴谷龍元賣出的價格是55元,由于先前已經言明,韓姓等三人要從谷秀兒的身價中分10元作為勞務費,如此一來,一無所知的谷龍元實際只得到45元。[41]
有的中間人對買賣雙方都隱瞞實情或有意欺騙。龍周氏欲回四川原籍,恐人多“耗費川資”,便托仆婦孟王氏把婢女春桂賣了,并告之110元就可以賣。鄰居海軍部辦事員陳澤之妻陳丁氏愿意買春桂,問孟王氏要多少錢,孟王氏說龍周氏要400元,陳丁氏出價150元,雙方談妥后,陳丁氏即向孟王氏索要字據,孟王氏因為不會寫字,陳姓就寫了一個底稿,寫的是“一百二十元現洋,三十元鈔票”,讓孟王氏拿去簽的字。很顯然,孟王氏從中作了假。當陳丁氏將錢150元如數交給孟王氏后,孟王氏留下30元鈔票和10元現洋,將余下的110元現洋交給了龍周氏,龍周氏又從110元中抽出10元作為勞務費,給了孟王氏。[42]《大宅門》中,白文氏購買婢女香秀,中間人王喜光在辦理時,先給香秀爹媽出價10元,香秀爹不同意,王喜光又漲到30元,后來干脆漲到50元,王喜光轉過來又告訴白文氏,香秀父母要價500元,就這樣,白文氏出了500元,王喜光給香秀爹媽50元,自己除了從中得到450元之外,白文氏另外又賞給他兩個份例紅包。
有時候,中間人在隱瞞婢女實際身價的同時,也可能存在欺騙。例如,朝陽門內小雅寶胡同住戶程俊坡,四十歲左右,以開照相館為生,家道小康,妻趙氏每日臥床不起,“經年不愈”,程俊坡已雇有女仆祝氏一人操作家務,因難以顧全,欲納一妾,托豆瓣胡同住戶申彩生介紹。申彩生了解到,東直門內炮局二條住戶文張氏家中有一個16歲女孩,名叫銀子。申彩生向文張氏說,可以把銀子典給程姓家當婢女,程家出財禮60元,典期3年,3年后文張氏仍可把銀子接回。銀子到程家之后,文張氏曾前往程家看銀子數次,但程家均以“無暇”為由,不讓相見。后來文張氏又前往程家見銀子,等候半天才得與銀子相見。據銀子稱,程某已收她為妾。文張氏“聞言大怒”,向程某交涉。程某說,他花洋100元,當時已向介紹人申某說明,就是買來做妾。[43]很顯然,是作為中間人的申彩生從中作梗。
另外,還有一種中間人,專門騙人騙錢。北京南某縣人李某,攜妻帶女來北京謀生,在順治門外裘家街居住,由于無錢生活,托楊某說合,將女孩賣與西城拴馬椿溫姓家為婢女,價格50元。不料,楊某將人接去后,數日未回,李某急忙到楊某家尋找,“催討賣女之款”,到楊某住處一打聽,楊某已遷走好幾天了。[44]
因為做中間人有利可圖,在北京,就有了專門說媒拉纖的職業,從事此業的即稱為媒人、媒媼。他們以營利為目的,以欺騙為手段,專門給人介紹婢、妾。新聞報道講道,有個富商因家中沒有“美婢”,便委托媒媼廣為物色,但終年未找到一個滿意的。于是富商對媒媼提高了酬金,并告之說“不吝”價格。媒媼本為求財,未過幾天,就尋到“某貧家之女,貌美而性慧,本不甘下賤,只以現在家有急難,需款孔亟,才不得已而為之。又知尊府清門,即使在此為婢也不辱沒。該貧女不但無條件,而且無價值之可言,只要能敷衍過此難關,此外無他求”。富商聞言,答應定會不吝金錢,盡全力救濟。然而,媒媼對富商的言辭較為委婉,對鬻女家的言辭則較為強迫,“不謂某富商愛是女之急于到手,必謂將用強迫手段以強致之”,結果,買主出“十分之金錢,而女家能得其六”,換句話說,就是富商交錢買到婢女,所出錢的十分之四“已為彼輩賺去”。[45]新聞評論道:“若何生意,能有若許之利益,此不過就一端而言,若列舉之,則吾書將不勝其繁多也?!?a id="w46">[46]雖然新聞報道有夸張的成分,但是,中間人從婢女交易中得到勞務費確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中間人在得到勞務費的同時,也要承擔相應的義務和責任。婢女買來以后,如果出現問題或不能令人滿意,買婢家庭就會找中間人解決。例如,朱姓因為14歲的婢女春喜不聽教訓,托廚役張國林把春喜轉賣給了錢姓。春喜在錢姓家打掃衛生時,見錢姓的皮襖在椅子上放著,兜內露出洋錢票,她就將洋錢票拿走了。錢姓發覺錢丟失后,認為婢女春喜頗為可疑,就派人將她交給介紹人張國林領回去,退還給朱姓,并索回買春喜時所出的價錢。[47]如果中間人不能給出滿意的答復,買婢家庭就會控告中間人。例如,打磨廠鴻泰店內世和公票莊經理溫作霖,經過中間人孟張氏等人介紹,買來13歲的幼女趙槐子為婢女。四五天后,趙槐子乘溫作霖歇睡之際,私自開門出走,溫姓在遍尋無著的情況下,就找中間人孟張氏要人。孟張氏答應幫忙尋找趙槐子。第二天,孟張氏告訴溫姓,她到槐子父母家去尋找,發現槐子的父母已經遷走,她也不知道他們遷到了何處。溫作霖認為,他買來幼女趙槐子才四五天,槐子就出走,槐子的父母又恰于此時遷走,顯然是孟張氏等人了解此種情況,并且是有意合伙詐騙,于是,溫姓就喊來警察,請警察將孟張氏等人帶往警察區署訊究。[48]同樣,經馬王氏等人介紹,醋章胡同住戶左姓買來婢女吳丫頭,馬王氏得到勞務費5元。吳丫頭到左姓家兩天,就出門未再回來,左姓便讓馬王氏尋找吳丫頭。由于馬王氏找不到吳丫頭,左姓懷疑是中間人馬王氏將吳丫頭拐匿,就到警察區署將馬王氏控告。馬王氏稱,“左宅買使女丫頭時,我是中人,嗣因丫頭私逃被左宅遣這青桂庭將我控告。懇再給我限五日,從速尋找私逃使女丫頭交案,不敢延誤”[49]。
無論如何,買賣人口是一種違法犯罪行為,一旦買賣雙方中有一方出現反悔或發生糾紛時,他們就會對簿公堂,同時,中間人也會受到相應的法律懲罰。李姓婦曾托徐張氏介紹,將女兒李鑫鑫賣給某姓為婢女,價格45元。兩月后,李姓婦又要求徐張氏把女兒李鑫鑫接回,不讓她當婢女了。徐張氏說,如果她能將45元的身價交出,就可以設法接回李鑫鑫。李姓婦由于拿不出45元錢,就到警察廳將徐張氏控告,法庭以徐張氏犯了“買賣人口罪”,判處她有期徒刑一年。[50]依據法律,賣人、買人都要受到法律的懲罰,而此例中賣人的李姓婦、買幼女李鑫鑫的某姓均未受到法律的懲罰,法庭僅僅對中間介紹人徐張氏判了刑。中間人固然是要懲罰,但是,如果不從源頭上懲罰婢女買賣,婢女買賣就無法禁止。這也許是民國時期婢女屢禁不止的原因之一。
有些中間人為免于涉訟,就會巧做手段,甚至出現有“以人賠人”的情況。例如,62歲的王玉順由于生活艱難,想把女兒平兒賣給人當婢女。由陳順、馮鄧氏、劉振聲、孟福臣、竇振亭等人作中,王玉順將平兒賣給了公府侍衛龍運乾家。平兒到龍姓家三天,就潛逃無蹤。龍姓向一干中間人等提出控告,警方認為王玉順有“勾串詐財嫌疑”,先將王玉順收押,讓馮鄧氏等人限期尋找平兒。由于龍姓催得緊,馮鄧氏等人一時又找不到平兒,馮鄧氏就與竇振亭、劉振聲、孟福臣、陳順等人商議,作為賠償,再給龍姓找一個婢女,并求龍姓免究。于是,馮鄧氏就托人找到佟泰,佟泰因家貧,正打算給11歲的女孩佟艾子找一人家當婢女,馮鄧氏向佟泰承諾,給艾子找到主人后,就給他20元錢。馮鄧氏是計劃將佟艾子賠償給龍姓,將王玉順保出,等找到平兒后,再將佟艾子抵換回來。于是馮鄧氏就向龍姓央求給佟泰30元,龍姓恐怕別生枝節,遣仆人將幼女佟艾子送到警察廳。警察廳以馮鄧氏“希圖含混了案,情殊可惡,發交感化所嚴加管束兩個月,以示警誡”,而王玉順“恃老刁狡,顯系指女誑騙鈔財,情殊可惡”,也被“發交教養局嚴行管束兩個月”。[51]
三、引誘與誘拐者
婢女買賣中,除了一些幼女是因家貧被父母、親戚親自出賣之外,女孩子也存在被引誘拐賣的危險。一些涉世未深、不諳世事的女孩子也往往是被引誘的對象。特別是幼女外出時,被引誘和被拐賣的風險較大。例如,朝陽門外下六條胡同住戶陳旺,就從京東拐來幼女二名,一名叫銀三妞,15歲,一名叫劉貞子,14歲,陳旺在將她們帶往某處售賣時被警方抓獲。[52]東直門外住戶陳仁和有一個女兒,年齡12歲,被本地土匪大德子誘拐,欲行價賣。[53]楊秋霞8歲時,被“匪人”從家中“誘拐”到四川,賣給了陳姓為婢女。[54]
又如,西城住戶張俊卿曾委托在北溝沿居住的趙王氏,打算買一個幼女。幾天之后,趙王氏就領著一個女孩到張俊卿家。據趙王氏說,這個女孩名叫李淑貞,13歲,密云縣人,是她父親李德龍把她帶來北京“變賣”的。張俊卿見女孩李淑貞眉頭緊皺,就向李淑貞詢問,才知道幼女李淑貞因為摔碎了碗,被父親毆打,離家出走后,被趙王氏引誘來的。[55]宣武門內太平街住戶陳姓婦,將鄰居王姓家17歲的女孩招弟“誘拐逃走”。[56]王來喜9歲時,被一個不認識的“同鄉人誘出”,賣給了孔姓家當婢女。[57]15歲的來喜是湖南常德人,也是9歲時被人拐出,賣與彭姓。[58]陳大妹子16歲時,被“不知姓名一婦人”從家里誘出,賣給了陳姓。[59]張小紅7歲時,被人“誆來”北京,賣與高姓。[60]馬銀子與母親在“郾城街頭乞討”時,與母親失散,被人拐到鄭州,賣給了一個王姓婦人,王姓婦人的女兒在漢口當妓女,她就把馬銀子送給了女兒當婢女使喚。[61]15歲的周荷花,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她跟隨伯父在四川居住時,被人拐到湖北宜昌,幾個月后,“拐子”把她賣給了周姓為婢女。[62]12歲的來喜是河南固始縣人,10歲時,她由家出門挖野菜時,被人“誆走”。[63]
被誘拐的女孩,也有可能會成為“性”的犧牲品。例如,廖美玉12歲時,父母把她送給霍姓之子為童養媳。由于受“婆家虐待”,廖美玉從“婆家”出走,被一羅姓引誘到家中。廖美玉在羅姓家“匿居”時,羅姓把她“奸污”,之后,又把她賣給了陳慶陶為婢女。[64]
有時候,誘拐幼女的人是幼女身邊的親戚或熟人、鄰居或鄉親。例如,長辛店的徐福順,把他11歲的侄女徐鴨兒“誘拐來京,賣在豬毛胡同門牌三十二號當領家的手內”。[65]“東便門外住戶劉三,因生計艱難,將侄女誘出,賣與人販子。”[66]朱蘭香12歲時,被堂兄誘出,賣給劉桑蔚家當婢女,“身價錢三百吊”。[67]“前門儲子營門牌三十八號住戶荊佐邦”有一女孩,名叫二鳳,12歲。荊某外出時,其妻子荊孫氏帶著女兒二鳳,生活比較艱難,有石某與陳某二人告訴荊孫氏說,他們打算給二鳳找一個當婢女的人家,“以省家用”,等二鳳父親回來時,他們還可以把二鳳接回來。荊孫氏“困于經濟”,只得同意。石、陳二人將二鳳接走時,告訴荊孫氏說,是在“蔣家胡同張宅當婢女”,荊孫氏“前往張宅瞧看女兒,始知并無其事,二鳳不知被賣往何處”。[68]王張氏與鄰居姚氏見“附近金魚池地方,有武清縣鄉婦龔陳氏”帶著14歲的女孩大祥兒生活,“母女二人,孤苦無依”,姚氏便先將龔陳氏母女引誘到王張氏家內寄宿,并與王張氏夫婦商議,將大祥兒拐到奉天去。王張氏就向龔陳氏“偽稱”他們要送大祥兒去天津當婢女,并稱龔陳氏自己也可以跟著他們去天津,便于“送女取款”,他們已經“立妥字據”。茫然無知的龔陳氏母女隨著王張氏夫婦到車站,王某購買“奉天通票”時,龔陳氏才感覺到王某“心懷不良,不愿前往”。[69]12歲的高小紅被“同村不識之人”誘拐到北京,賣在高姓家當婢女。[70]孫小元則是被“本莊一李姓帶到”上海,賣在盛宣懷家。孫小元在盛家一個多月,盛姓就把她送到北京稅務處督辦孫寶琦家,“伺候督辦太太”。[71]陳新鶴8歲時,被“同鄉”彭姓拐出,賣給何姓當婢女。[72]平綠云自幼在夏姓家當童養媳,有一次與婆婆在田地里挖菜時,因“挖折玉米秧一顆”,被婆婆“揪打”,她便“逃至彰義門大街素識人李姓家內”,李姓與另外三個人“勾串”,把她賣到了“香餌胡同景耀月宅”。[73]而陳平安是被“父親之友彭姓拐至漢口”,賣給了何姓。[74]
有時,為了達到引誘和誘拐的目的,這些“親戚或熟人”也會采取哄騙、嚇唬的手段。例如,趙薩氏發現,鄰居張姓家的童養媳徐五丫頭經常到“粥廠打粥”,便“屢用言語誆哄”,說給她“另找好主,做好衣服穿,有好吃食”。而且,趙薩氏還把引誘徐五丫頭的想法告知了熟人張孫氏。于是,趙薩氏、張孫氏二人商定,如果成功的話,就“要財禮洋三十元,二人平分”。然后,趙薩氏就趁徐五丫頭外出之際,讓徐五丫頭跟著她走。當徐五丫頭猶疑,不愿跟她走時,趙薩氏告訴她,如果不去,以后碰見一次就打她一次。徐五丫頭由于害怕挨打,只好跟著趙薩氏走。趙薩氏將徐五丫頭交給了張孫氏。張孫氏把徐五丫頭“帶往朝陽門”時,徐五丫頭看見了巡警,才敢大聲“喊嚷”。[75]
民國時期,北京的婢女群中,那些被誘拐的婢女,其誘拐的地點并不都是發生在北京。反過來講,民國時期,全國各地都存在引誘和拐賣幼女的情況。對于幼女來講,她們被拐賣之后,并不都是被賣為婢女。1936年,一項“北京地區被拐女子的最終結局”顯示,有76%的人被賣為妓女,16%的人被賣為妻、妾,只有1%的人被賣為婢女,另有1%的人被賣為兒媳,6%的人被賣為養女。[76]也就是說,被拐賣的女子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賣為了婢女。
與誘拐不同,有時候,幼女也可能會以“贖賬”的形式被“抵押”出去。例如,順治門外香爐營五條東頭路南一個小茶館的主人白姓,私賣大煙,他“以煙賭賬”,“折來”一個11歲的幼女,名叫胖兒,“屢次出相要賣”。[77]有人指出,白姓是“專門從事這種買賣的,去年買個7歲的幼女,現在這個胖兒,據白姓說,是40元折來的”,有“內城某宅要買作使女,未出重價,白姓是少50元不賣”。[78]再如,春枝的父親欠張姓十元錢無力歸還,張姓就將春枝帶走,賣給了馮姓,賣了70元。[79]張子玉5歲時,家中死了人,無力葬埋,張馬氏出錢,幫助買了棺材埋葬,張子玉就隨張馬氏充當婢女。[80]
盡管警方對婢女買賣的打擊不力,但販賣人口總是要受到懲罰的。一般情況下,警方會把查實的拐賣人口的案件轉呈到法院,由法院判決。例如,王子全拐來幼女孟招弟后,托張趙氏出賣。張趙氏找到“前公孫園黃宅”,把孟招弟賣給了黃姓當婢女。王子全拐賣幼女案發生后,張趙氏被“判處徒刑四個月”,王子全被“判處徒刑三年”,另一關系人李姓婦“曾因買賣人口犯案,被判處徒刑五年”。[81]劉張氏“專以誘拐婦女”為業,1924年,她曾被北京市地方法院“判處二年徒刑,在保定監獄執行一年”后,逢赦令,被釋放。然而,劉張氏“惡性不移,仍重操舊業,與人犯金姓婦勾結”,以13歲的女兒平兒為助手,“迭次誘拐婦女,運送漳州等處變賣”。1929年4月,劉張氏得知親戚仉康氏的鄰居楊德山的妻子被人誘拐,“潛逃無蹤”,子女三人,長女楊愛子已13歲。劉張氏便“勾結仉康氏,施行誘拐之策”,將楊愛子拐走,“不料,行走途中,被楊愛子之父查悉,將一干人等追獲,控送到地方法院,劉張氏因累犯誘拐之罪,加重處以八年有期徒刑,仉康氏處以四年有期徒刑”。[82]尹某從“平西海甸誘拐姚姓之女,偽云與人提親,賣與安定門內方家胡同常姓為婢女,身價洋四百元”,姚姓發現后,將“尹某告發”,地方法院以“尹某誘拐販賣人口之所為,對尹某處以三等有期徒刑五年零十月”。[83]
一個女子淪為婢女,除父母親自賣出,或被人誘拐出賣之外,還有的婢女是由妾、妓轉化而來。例如,騰林貞,20歲,父母雙亡,依靠祖父生活。幼小時,祖父把她給予同村的呂姓家做童養媳,待她18歲時,雙方未及成婚,男方就“患病身故”了,騰林貞又回到祖父家,“另行擇配”。祖父因為家貧,把她賣給了安徽望江縣人騰幼庭為妾。騰林貞跟騰幼庭到北京后,騰幼庭沒有收她為妾,而是把她當婢女使喚。[84]劉寶卿是江西南昌縣人,20歲。在她2歲時,父親故去,母親因為沒有能力生活,就改嫁劉姓,劉寶卿也隨母親到了劉姓家。母親病故時,繼父因為沒錢棺葬,就將劉寶卿賣給了李姓做妾,盡管劉寶卿“啼哭不去,但也無法”,就到李姓家當了婢女,“伺候七姨太太,每日給七姨太太梳頭”。[85]王小瑞的父親在河南原籍將她賣給了陳姓,陳姓“先說買的是充當姨太太”,王小瑞到陳姓家后,陳姓并未將她收為妾,而是讓她當婢女。[86]鄭香月3歲時,父母將她過繼給靳姓為養女,15歲時,繼兄把她賣給了薛姓做妾,19歲時,薛姓看她“不順心”,就將她賣給了余姓做妾,鄭香月到余姓家之后,余姓得知她“已不是姑娘身子”,不愿將她收房,就把她“當婢女使喚”。[87]周二寶17歲時,由祖母做主,“憑媒賣與趙夢云為妾”,因為趙的妻妾不同意,故趙某未納她為妾,而是讓她當婢女。[88]徐小紅的父母將徐小紅賣給陸蘭芬后,徐小紅先跟著陸蘭芬在“小紗帽胡同寶山茶室混事”,一年后,“因患病”,陸蘭芬就把她接回家中,當婢女使喚。[89]18歲的趙全喜,經歷更為曲折。她先在“潤喜小班”當妓女,妓院的領家把她賣給李綬卿做妾。趙全喜到李姓家后,李綬卿的妻子給趙全喜改名,叫美玉,在李姓家內充當婢女。[90]當然,這種由妾、妓女轉來的婢女,并不是婢女來源的主體,僅僅是婢女來源的一個有限的補充形式。
四、出賣幼女的“責任者”
充當婢女的幼女,幾乎都是被動的。換句話說,那些年幼的女孩子在被賣為婢女時,是別無選擇的。在她們還無法照顧自己,無法選擇自己未來生活的時候,她們沒有能力抵抗給人當婢女、被人使喚的命運,她們能夠做的,只有默默接受。那么,誰應該對一個幼女被賣為婢女負責任呢?也就是說,誰在背后推動著幼女為婢?表3.2是依據目前掌握到的相關資料所做的統計。當然,與民國時期北京地區的婢女數量相比,這個統計數據是很小的。不過,它包括了那些在警察機關吐露心聲,命運也由此發生改變的婢女,與一些當了幾年甚至十幾年,卻連只言片語都沒有留下的婢女相對應。
表3.2 對“幼女為婢”負有責任的人
續表
表3.2中,“父親”“母親”“父母”“繼父母”等,都是婢女在講述是誰賣了她時所提到的人。一般情況下,在父母都健在的情況下,賣她們的就是父母,約占比例的26.9%。父親、母親有一方不在,或家中主要是父親做主或母親做主時,賣她們的人就是父親或者是母親,占的比例分別為25.9%和19.9%。例如,婢女陳云卿記得,母親故去后,在她11歲時,父親將她送給馬姓,馬姓把她帶到北京,賣給了王邵氏。[91]王翠娥也稱,母親去世后,由于家里貧窮,父親將她賣給了沈姓。[92]從“父親”和“母親”單獨所占的比例中可以看出,“父親”又占有絕對優勢。
由表3.2可以看出,在將幼女賣為婢女的事情中,父母所占的比例是72.7%,幾乎占了總數的四分之三,這是一個很大的比重。雖然婢女在講述她們當婢女的經過時,很少有人記得父母的姓、名,但是,一個幼女“淪為”婢女,父母顯然要負有較大的責任。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是一些很貧苦的人,沒有辦法撫養女兒,或者沒有辦法養活所有的兒女。即便如此,我們也很難想象,一個父親或母親會心情輕松地接受骨肉分離的事實。逼迫他們賣掉女兒的是貧窮和饑餓,賣掉女兒,或許會給女兒找到一條生路。
在女孩的父母都不健在的情況下,把一個女孩賣為婢女的人,就是女孩的“親屬”。在這里,“親屬”主要包括女孩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嫂、姐、姐夫、伯父母、叔嬸、舅父母、姑姑或姑丈、堂兄等,約占比例的15.0%。例如,謬紅菊父親病死、母親改嫁后,家里只剩下胞兄胞姐,胞姐就將她送到了謬承金家去當婢女。[93]王湖蓮11歲時,是伯母把她賣給了王兆樞。[94]楊春燕7歲時,父親病故,母親改嫁,是外祖母把她賣給了李葆忠家當婢女。[95]
前文中曾講過,婢女都是未婚的年輕女孩子。表3.2中,“公婆”,是指女孩子在給人當童養媳時,由“公婆做主”,將她出賣為婢,占比例的3.1%。例如,秋香14歲時,父母因為貧困,將她送到舅父家做童養媳,舅父家同樣也是一貧如洗,舅父就把她賣給了蕭姓為婢女,并告訴秋香父母說,“秋香有病死了”。[96]潘大丫頭記得,她7歲時,父母把她送給一個老太太的兒子做童養媳,8歲時,她跟婆母到安徽合肥逃荒,因饑餓無食,婆母把她賣給了一個“走街婆”,之后,“走街婆”又把她賣給了在中華大學充當教員的徐世藻。徐世藻家另一個婢女王小丫頭也稱,在她7歲時,父母把她送給王姓做童養媳,是王姓把她賣了。[97]紅蓮子11歲時,在陜西家鄉,父親把她許給周姓為童養媳,后來,周姓就把她賣給了黃國勛。[98]旅長宋一勤家婢女熊來喜也稱,她11歲時,在安徽家鄉,“婆家宣姓”將她賣給了一個“不知姓名”的人,后來,這個“不知姓名”的人又把她賣給了宋一勤。[99]
表3.2中,“誘拐”一類占總比例的5.2%。其實,在婢女的言語中,“誘拐”是一個不太明確的詞。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誘拐”的意思是用誘騙的方法把人弄走,就是“引誘”或“欺騙”,也可以理解為某人為達到某種目的而對他人進行的欺騙。在應該為“幼女為婢”負責任的人中,“誘拐”并不占主要地位。這與1936年的一項“北京地區被拐女子的最終結局”的調查中,只有“1%的人被賣為婢女”的結果相一致。[100]這或許是因為,對人口販子而言,誘拐年齡在14、15歲的女孩,可以使她們更為迅速地被賣入妓院,比引誘幾歲的幼女收益更大。還有一項調查表明,在被誘拐的人中,13歲以下的女孩并不多,7歲以下的女孩更少。[101]除此之外,那些“不懷好意”、誘拐幼女的親戚或熟人,畢竟還是少數。
表3.2中列出的負有責任的“孤兒院”一類只有一人,僅占總比例的0.3%。這是交通部科長鐘復從上海孤兒院領出孤女蘭香和一個孤兒侯貴,將他們帶到北京,留在家中使喚。[102]除“孤兒院”之外,一些婦女救濟機關也存在收容救濟的女孩子被人領出為婢女的問題。例如,張小紅9歲時,被父親賣給吳姓家內當婢女。后來,吳姓家被“盜竊犯王群搶劫”,張小紅也被搶到王群家內。王群被警察抓獲時,警察發現了張小紅,由于張小紅與盜竊案無關,又沒人認領她,“官方”準備派“官媒”將張小紅“價賣”?!俺袑弳T”張某的同事高某,用20元將張小紅買下,送給了張某為婢。[103]15歲的魏春香幼小時,被父親賣給蘭州魏姓。因受魏家“虐待”,她與魏家的另一個婢女“相偕投入”蘭州濟良所。51軍641團團長于學道帶家眷駐守蘭州時,托濟良所所長和警察局的督察長從蘭州濟良所中把魏春香領出當婢女,魏春香害怕再受“虐待”,不愿意出濟良所,后經他們勸說,稱“不能虐待,如果要虐待,那不成”,魏春香得此保證,就從濟良所出來,跟著于學道到了北京。[104]何永亨家婢女桂蘭幼時被人拐到香港,她向當地巡警求救,巡警將她送到香港保良局安置,何永亨從香港保良局將她領出,當婢女使喚。[105]這牽涉到慈善機構或救濟機關的救濟問題。這些例子也說明,對一個婢女而言,當她們有機會脫離“婢女身份”時,可能會由于一些當權者的人情原因,再次被貼上“婢女”的標簽,“步入”婢女的行列。
當父母將女孩賣為婢女的時候,他們或許還能夠知道女孩將來的命運,但是當父母直接將女孩賣與人口販子的時候,他們或許永遠失去了聯系,也就不再關注女孩將來的命運了。但是,在社會能夠給幼女提供相當的生活保障、社會制度徹底改變之前,婢女買賣只會增多不會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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