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山丘，來到一條陰冷的林間小道，仿佛走在時間通道上一樣，空氣逐漸變冷，越往后，兩旁的樹木越發枯黃，好像從夏季到了秋季。到出口時，周圍已經零星出現臥在草和樹葉上的雪。

出口處能遠遠看見的小城鎮似乎大雪剛停。青禾拿著火柴，一步一步朝著城鎮靠近。

城鎮的街上行人不多，而且看上去的都是外國人。青禾雖然對建筑沒有研究，但還是從常識上認為周圍的建筑風格實在不像在國內。自己失去意識多久了？竟然已經被帶到國外了？但為什么不覺得餓，時間應該沒有過去很久才對……她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在街上尋找著其他線索。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Jingle Bells》的旋律一直在青禾耳邊回蕩。歡快的曲調并不能帶給她一絲快樂，反而使她心生涼意。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圣誕歌曲，而《賣火柴的小女孩》正是發生在圣誕。她從商店的櫥窗向里面探看，不出所料看見了熱騰騰的烤火雞。

一切都和童話書中描寫的場景相差無幾，舞臺已經鋪好，而她會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凍死在圣誕節嗎？

不，絕不。青禾振作精神，握緊了手中的火柴。一定有辦法將它們全賣出去。

她先把火柴盒拿在手中仔細觀察。紅色的火彩盒上用黃色畫了個圈，圈中是一個點燃火柴的小女孩半身像。小女孩牌火柴？青禾苦笑了一下，自己扮演的角色家中肯定不是開火柴廠的。

又摸摸擦皮，感受不到和普通火柴有任何不同。推開火柴盒從里面拿出一根來，青禾狠了狠心，將它用力在擦皮上一劃。

花苞般的火焰竄起，帶來微弱但溫暖的光。

火光晃動著，映入青禾的眼睛。恍惚中，她看到自己趴在家里書桌上，揉著眼睛從夢中醒來。像是普通做了惡夢的少女，她趿拉著拖鞋起身找到奶奶，激動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青禾沒能來得及從家人身上汲取溫暖，畫面開始晃動，周圍溫度驟降。

她眨了眨眼睛，火焰已經熄滅，只留下一縷青煙和指尖的輕微燒傷。

不過是幻像而已，就和童話故事里一樣。

“這么快就放棄了？”怪人在小巷的陰影處看著她，嘴角微微拉起一個幅度，青禾覺得那一定是個嘲笑。

“不。我能把它們賣出去。”青禾說，將火柴小心收好。

“等所有火柴燃完就游戲結束。”怪人拉了拉帽檐，“我想已經可以提前跟你說再見了。”然后他微微有些詫異地看著少女第一次主動向他靠近。

說再見？自己會因為失去利用價值而死亡嗎？她不敢想。“如果我賣不掉這盒火柴，你會怎么做？”青禾問。

怪人聳了聳肩，答道：“換個女孩兒再繼續。”

“有什么時間限制嗎？”青禾追問。

“沒有。”怪人回答。“只要你不先被凍死，或者餓死。”

青禾呼出一口氣，又問：“那么賣完這盒火柴你會得到什么好處嗎？“

“你問題真多。”怪人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難道不想回去了嗎？”

但青禾還是鼓起勇氣再問道：“那賣火柴得到的錢呢？”這么大費周章應該不是僅僅為了一筆賣火柴的錢吧。

隔了一小會兒，怪人答道：“都歸你。”

青禾滿意地點點頭，找了個角落蹲下，一手揉著自己發酸的腿，一手拿著火柴，雙眼在街上逡巡，終于找到一對情侶作為目標。

“先生，請問您要來一根火柴嗎？”她小跑過去朝其中的男士問道。希望他能聽懂中文，不然她就只能用上她那蹩腳的英文口語了。

“對不起，我不需要火柴。”雖然兜售被拒絕，但對方和自己沒有語言障礙，這也許能說明自己還在國內。

或許她可以試著求救？這樣想著，她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黑漆漆怪人出現在她前面的一個巷口，像是一個無聲的警告。

青禾只好繼續她的賣火柴工作，她拿出火柴朝旁邊的女士解說道：“這是一盒帶有祝福的火柴。”

女人笑了笑，認定她在胡說。

“快回家吧，我們真的不需要火柴。”

青禾拉住準備離開的女人，朝她鄭重地說：“它能向人展示他們內心深處此刻最想要的東西，然后幫助他們實現愿望。”

她說著，取出一根火柴在女人面前點燃。

“您在里面看見了什么？”

女人眼神逐漸恍惚，嘴角卻透露出笑容來。男人察覺不對，搖晃著女人，叫她的名字，女人卻沒有理會。

“你干了什么！”他朝青禾吼道。喊聲聚來了一些看熱鬧的人。

“沒什么。”青禾說，一口氣吹滅了手中的火柴。等女人清醒過來，她再次問道：“您需要來一根火柴嗎？”

“它，它真的能實現我的愿望？”女人問。

“它并不能直接實現您的愿望。但如我所說，它是帶有祝福的火柴，如果用它點燃家中的蠟燭并且誠心祈禱，它就會給您帶來好運，幫助您實現愿望。”賣火柴的少女真誠地說。一場短暫的美夢可賣不出足夠的價格，她需要錢，越多越好的錢。

人們總是期待著好運天降，如果有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實為佐證，他們一定會為此瘋狂。一直在角落里觀察的黑漆漆怪人對少女賣火柴的方法感到有趣。至少比之前那些只會重復哭叫懇求的人要有趣得多。

女人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問道：“價格？”

“您隨便出個價。”青禾說，她只是對這個世界的貨幣還沒有概念，不過卻做出一副不在意金錢的高傲模樣。

女人心里的疑慮被打消，她打開自己的錢包擺在青禾面前。“我都要。”

青禾推開她的手，笑笑說：“這些還不夠一根。”

她只是普通地笑著，但女人卻覺得青禾在嘲笑自己的貧窮，為了那拉不下的面子，她也該買上一根。

“而且一人限購一根。”青禾補充說，小小地再添了把火。

“奸商”兩個字幾乎就要在少女臉上浮現，但女人似乎鐵了心。她不顧男人的阻攔催促著他也拿出了自己的錢包，只為了購買一根火柴。

經過幾次現場表演后，青禾成功向圍觀的人賣出了大半盒火柴（神奇的是，她和他們所有人都溝通無礙），再聚集更多圍觀的人前，她就此收手，推說已經賣光了所有的火柴，自己一根也沒有了。

躲過人群，她拐進一條巷子，心里笑道：“這世界傻瓜真多。”要是有能實現愿望的火柴，她又何必上街來賣火柴呢。

怪人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你為什么不賣光火柴？”他陰沉地問。

“我記得你說過沒有時間限制？”青禾問。

“沒有。”怪人說：“可你不急著回去嗎？”

“現在不急了。”青禾拍拍自己裝得滿滿的破布包，得意地說：“因為我短期內，都不會凍死或者餓死，甚至我還能過得很滋潤。”

等我確認他的弱點，就可以試著開始談判了。她想。

手握大量現金的少女穿過小巷走回大街，借助一個小乞丐，她很快了解了所有貨幣的面值，接著去商店換了一身好衣服再買下了那只烤火雞。

愉快的逛街時間過得飛快，暫時脫離危機的少女并沒有發現暗處還有其他危急潛伏。當她來到一個因為路燈壞掉而變得黑暗的路口，兩個壯漢從暗處撲了上來。

他們早就跟上她了，知道她賣火柴賺得盆滿缽滿，又是獨自一人。此時正是機會將那些錢全都搶過來據為己有。

青禾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捂住了嘴。

最后一個從暗處走出的，似乎是劫匪的頭目，他在她面前把玩著匕首，危險地看著她。他的同伙搶過了她的包，又從里面掏出了火柴盒。

“還有嗎？”頭目問。

“還有。”劫匪回答，在頭目的示意下，拿出一根準備點燃。

即使賣出火柴賺到了錢，自己還是要在圣誕夜暗淡的火柴光芒中悄然死去嗎？青禾絕望地想，眼淚奪眶而出。

忽然，一道黑影迅雷一般地沖將出來，重擊在劫匪的腹部，使得他顧不上手中的火柴，疼得彎下腰來，嗷嗷直叫。

火彩盒掉落在地，里面的火柴散落出來。

頭目過去查看情況，被黑影擊中了頭部，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一人高的黑影輕巧地落在他的背上，轉過頭顱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似乎正朝剩下的兩個獵物看。

青禾感覺到身后抓住自己的家伙正恐懼地發抖，于是用力開始掙扎。劫匪果然已經管不上她了，被她掙脫后，甚至沒再看她一眼就開始發足狂奔。

拐角走出一個人來，原先攻擊歹徒時兇狠神秘的黑影忽然縮小成一只乖巧的貓咪，踩著優雅地步子跳進他的懷里，最后變成了一頂黑色的大尖帽。

青禾認出那正是綁架她來這里的人。

“現在你還不想早點回家嗎？”那人問。

“謝，謝謝。”青禾心有余悸地捂著胸口，然后好奇地打量那人的面容。

夜色中，他的膚色顯得有些蒼白，五官整體偏向于西方雕塑般的棱角分明卻又帶著些東方人偶般的精致。頜骨輪廓清晰卻線條柔和，一對薄唇輕抿著，鼻梁高挺，眉骨略微突出，橫著一對細長的眉毛，下面是一雙奇異的金色眼睛。銀色的長卷發有了月光的加成看上去朦朧又神秘，額前一縷彎彎的淡金色頭發好像是另一輪彎月。

如果只看外形，他就像是只會出現在乙女游戲中的那種夢幻角色。

似乎是察覺了青禾的目光，那人也看向她。那副過于好看的面容敲打著青禾的少女心。

青禾紅了臉，小聲問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問完她就暗罵自己，真是色令智昏，提醒自己要時刻記住面前這人可是個綁架犯。

那人拍掉帽子上的灰層，把它重新戴回頭上，遮住那頭過于顯眼的頭發。

“叫我十三號吧。”他說。

自己竟然被綁架犯救了，這可真是匪夷所思。青禾撿起被劫匪丟掉的火雞，還好包裝并沒有破損。

“還能吃。”青禾高興地說，打開包裝撕下一條雞腿遞給十三號。“要嗎？”

十三號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

青禾看著他吃了一口，然后撕下另一條雞腿，自己也啃了起來。

“我們談談吧。”她邊吃邊說。“賣火柴的小女孩應該沒那么好找吧？要不然你也不用出手救我了。”

“……我救你和你賣火柴有什么關系？”

“難道不是我還有利用價值，所以才救的嗎？”

“啊？”

“一個綁匪怎么可能這么好心！”青禾大聲道，隔了一會兒又小聲補充：“雖然你好像也不是普通的綁匪。”

“綁匪？我？”十三號指著自己問道，看樣子相當沒有做錯事的自覺。

“你不顧他人意愿將人帶走，和綁匪有什么區別！”青禾生氣道。

“我又沒有把你綁起來。”十三號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再說你不還賺了很多錢嗎？”

和他爭吵沒有任何意義，詢問情報更為重要。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青禾問。

十三號沉默著，啃干凈了手里的雞腿，把骨頭抬手遞給了頭上的帽子。

黑漆漆的大帽子上裂開來一條口子，然后嗷嗚一口將雞骨頭吞了下去，發出咔吧咔吧的咀嚼聲。

青禾驚了一跳，內心尖叫道：“它是活的！”

十三瞥了她一眼，“你之前不就看到了嗎？”他拍拍頭上的帽子，像拍一只小寵物，“我的使魔，柯爾文先生。”

已經漸漸開始習慣各種“驚喜”的少女很快定下神來，對十三號說：“別想轉移話題！如果我賣光這盒火柴你能得到什么？”

空氣安靜下來，青禾一直盯著十三號，想要得到答案。

“拿著這些本金，你知道我這輩子都餓不死。”她試探道。十三號救她于危難中的做法，讓她更加有了談判的底氣。自己賣火柴的工作或許對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哎。”十三號嘆了口氣，敗下陣來，“一條咒語。”

“如果你賣光了火柴，我能得到一條咒語。”

“一條關于什么的咒語？”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收集到所有的咒語我就能實現一個愿望。”

“呵。”青禾嗤笑一聲，“任何愿望？”真是用爛了的套路。即使經過了那么多荒誕的事情，她仍然覺得實現愿望這一說法過于扯蛋。

“當然不是任何愿望。”十三號說：“實現愿望這一承諾是一個老魔法師許下的。所以比如再給我幾個許愿機會這種賣身契，或者變成最強魔法師這種超出他能力范圍的，都不可能實現。”

青禾點點頭。這樣聽上去靠譜了一些。

“老魔法師創建了這個童話世界，并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十二條咒語，流星使者們完成任務后就能找到它們。”十三號繼續說道。

“流星使者？”青禾問。

因為頻繁被打斷，十三號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解釋道：“像你這樣帶著身份卡的外來者。因為你們來到這個世界都會伴隨一顆流星，所以這個世界的人都叫你們流星使者。”

“為了引導外來的流星使者，老法師雇傭了向導。他們成為流星使者的領路人，而流星使者收集了所有的咒語后，老法師就付給向導報酬，也就是實現他們事先約定好的愿望。”

“這可真不公平。”青禾狠狠地撕下一片雞肉，“所以流星使者就是打白工的？”

十三號攤攤手，“我可不知道老法師怎么想的。不過據他說，流星使者可以獲得比實現一個愿望更珍貴的東西。”

青禾撇了撇嘴，“兩個愿望？”

十三號愣了一下，隨后笑出聲來。

“哈哈，也許。”

“得到的咒語也歸流星使者使用，不過使者本身沒有魔力，咒語只在童話世界里起效，而且那條咒語也不一定有用。”

青禾開始沉思，判斷自己是否應該相信十三號。頭腦中，兩個青禾開始了辯論。

青禾1號：“他是個魔法師，想要逼我做事輕而易舉。”

青禾2號：“但也許有某種制約使他不能這么做，于是編造謊言來欺騙我。”

1號：“他救了我！……而且長得不賴。”

2號：“閉嘴顏狗！也許連那些劫匪也是他安排的也說不定。”

1號：“他，他看著不像個壞人。”

2號摟住1號的肩膀，“嘿，我們得用事實說話，不能憑感覺。想想看，他一開始的樣子。你不過是被那張臉迷惑了。”

青禾感到有些頭疼，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后朝向十三號問道：“你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說清楚？”

“在那些孩子傷害我的耳膜之后？”回憶起糟糕的事情，十三號顯得有些煩躁，他用力撓了撓自己的一頭卷發，然后開始抱怨道：“他們只會哭著喊著叫媽媽，就算我想跟他們說清緣由，他們也不會聽。找咒語？沒可能！我只能好吃好喝地把他們供著，然后找機會把他們丟回家！”

“……你得反省一下自己，你嚇到他們了。他們那是見到壞人的正常反應。”青禾替孩子們辯護，“你的出場實在太刺激了。”

“哦，可我發現嚇人比起講道理有用多了。”十三號抱著手說：“他們至少會試著去完成任務，而不是第一時間就求我送他們回家。”

“你真惡劣。”青禾說。

十三號：“你呢？”

青禾：“嗯？”

十三號好奇的問：“你怎么不叫媽媽？”

“他們叫媽媽是在尋求幫助，而我知道叫媽媽沒用。”青禾回答。

“……你的母親？”十三號放輕聲音問。

青禾笑笑：“別想太多，只是不在家而已。”

“好了，雖然我還不完全信任你，不過我會繼續賣火柴的。”青禾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然后補充道：“當然，我會最后留下一根。”

“哦？那你要怎么才能信任我。”十三號問。

“等我收集足夠的情報，或者強大到不懼怕你。”青禾說。

十三號嗤笑道：“這可有些難。”

青禾對他狡黠一笑，“那你也只能等著。”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向人多的大街上走。

“那個……還有一件事。”十三號忽然停下腳步。

“嗯？”青禾回頭看他。

昏暗的路燈下，十三號撇頭看向他處，抬手撓了撓鼻尖，偷偷瞥了青禾的方向一眼，不好意思地問：“烤火雞……還能再來一塊嗎？”

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顆流星悄悄劃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