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對于大多數學生來說都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大型恐怖災難片：《開學》每年都在這天如約而至。相當一部分的學生都將在此時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三連：

暑假這就結束？

我暑假都干嘛了？

我該去哪兒借本作業來抄？

他們頭頂黑云，惶惶不安，一邊飛速趕著作業，一邊期望著能向天再借兩三天。

按時完成作業的好學生此時頭頂光環成了班級里的救世主，大家依次虔誠地等候著他們給予啟示——作業本。

徐家奶奶沒有上過學，但她相信自己的孫女一定是班級里最優秀的。不僅僅因為那一墻的獎狀，高分的試卷，更因為那是她乖巧聽話的孫女。

天剛蒙蒙亮，奶奶就起床開始包湯圓，等包好開始下鍋了就朝屋里吆喝一聲。

“青禾，起床嘞！”

“誒，馬上！”

得到了滿意的回應，奶奶回過頭來繼續守著鍋里的早餐，想了想又下了倆荷包蛋。

徐青禾洗漱完畢，奶奶早已坐在桌邊等她。

“青禾，作業帶齊了嗎？”奶奶問道。她沒什么文化，平日里也不知道怎么和孫女交流，但開學交作業，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

“奶奶，我初升高，沒有暑假作業。”

徐青禾答到，兩大口解決了一個湯圓。

“那課本呢？”奶奶又問。

“還沒發呢。”

奶奶夾起一個湯圓，也不往嘴里送，想了一會兒，又道：“西街那個，經常和你一起上下學那個，那個……”

“王玲玲。”

“誒對，玲玲，玲玲。她還跟你一個班哇？”

“要重新分班，我也不知道在不在一起。”青禾答，實際卻覺得按王玲玲那個成績，不大可能和自己一起被分到尖子班。

奶奶找不到話搭，這才將夾的湯圓吃了。

青禾吃完了湯圓，又喝了兩口湯，起身拎著書包朝外走。

“我上學去啦。”

“路上小心點，注意車啊。”

“知道了。”

青禾家距學校有20來分鐘的步行路程，中途可以繞個小彎路過王玲玲家。只是這天青禾卻沒有和往常上學一樣拐過去，而是徑直去了學校。

分班結果貼在校門口附近的黑板墻上，青禾在名單上掃了一眼，自己果然被分在那大家私下稱為尖子班的一班。

按照黑板墻上的指示，青禾在一樓找到自己的教室，里面零零星星已經坐了幾個學生，其中一個正是王玲玲。

她穿了一身青禾以前沒見過的畫滿郁金香的新裙子，長發披散著，上別了一個蝴蝶發卡，笑起來活脫脫一朵開在教室的小花。“青禾，這里。”小花朝青禾打招呼。

青禾微微有些詫異，走過去道：“好巧，又一個班啊。”

“是啊。”

“叔叔，阿姨呢？”

“去銀行交學費了。……你奶奶呢？”

“在家。”

“那你一個人來報道啊？”王玲玲驚訝道，伸手略略擋住自己微張的嘴。

青禾點點頭。“我先報道，待會兒還得去銀行排隊。”顧不得坐，她走到講臺上跟老師打過招呼，在名冊上確認了自己的名字，又急匆匆趕去學校指定的銀行。

銀行門口果不其然已經排了好幾列長隊，剛一米五出頭的青禾排在一眾家長里面很快被淹沒。頭頂的大太陽快速消耗著她體內的水分，她手里捏著奶奶給的兩塊錢零花，卻盡量不去看那些拿著礦泉水叫賣的商販，靠不斷抿唇來使自己好過一些。

等她忙完事情重新回到教室時，剩下的空位已經不多。王玲玲正和鄰座的女生小聲說些什么，顯然是沒有幫自己留位置。

青禾本也沒抱什么期待。因為住順路的緣故，家長總是覺得她們應該成為好朋友，但實際不然。

家境使然，在玲玲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新飾品時，青禾很難有“好看”以外的評價。她自己常年只用發繩隨意扎個馬尾，衣服不是肥大的校服也是各種運動系列。她看不懂玲玲的精心打扮有什么講究，說不出來那些東西的牌子，也不知道它們的價格，更無法與其他的牌子相比較。而青禾作為“別人家”的孩子，她的名字出現在玲玲耳邊，總是她被批評的時候。

她們默契地保持距離，又維持著做給家長看的友誼。

青禾在倒數第二排，一個矮個子的男生邊上入座，從書包中抽出一本小說，安靜地閱讀著，等待老師按高矮重新分配座位。

開學的第一天不用上晚自習。王玲玲是被父母接走的，看樣子是準備去餐館大餐一頓。青禾收拾了書包，獨自往家里走。

開學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日，是她的生日。但她從不奢求在外省打工的父母能回來陪她過，盡管她希望他們能，為此，她愿意用夜以繼日地刻苦學習來交換。

晚飯后，奶奶拿出一個快遞，滿臉喜氣。

“青禾，你爸媽寄東西回來了。我剛跟你媽打了電話，她說里面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原本一身疲憊的憂郁少女眼睛一亮，她已經兩年沒有收到生日禮物了。

那方方正正的外形，差不多正是一本書的大小。《秘密花園》？《綠野仙蹤》？青禾從奶奶手里接過快遞，飛速用小刀拆開來。

“慢點，小心，別割到手！”

奶奶話音未落，快遞里的禮物已經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青禾嘴角的笑容還未來得及完全揚起就凝固在了臉上。

“咋了？”奶奶見她臉色不對，伸頭來看。

快遞的包裝里僅裝了一本《安徒生童話》。

“這不是挺好的嗎？你喜歡書。”

青禾把快遞包裝團了一團丟進垃圾桶，“嗯，挺好的。”

她之前曾多次在電話里和父母提到自己想要的書，看來他們并不記得。其他隨便哪本都好，但為什么偏偏是本《安徒生童話》。

書被拿到她的臥室，放進小書架里與其他兩本封皮不同的《安徒生童話》并排在一起。

是的，這已經是她收到的第三本了。

青禾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深吸了幾口氣，眼淚還是跑出眼眶，被吸進了被子里。

孤獨、委屈充斥著她的胸腔，為什么王玲玲可以和父母高高興興地逛街，自己臨近生日卻沒人記得她的愿望。

爸爸，媽媽真的愛著自己嗎？

她抓緊被子把臉埋地更深，哽咽在喉頭滾動。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她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放聲痛哭，卻害怕被門外的奶奶聽到。

大人們為了養活自己已經很辛苦了，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這一觀念已經深深植入青禾的大腦，以至于她已經好久不曾在人前宣泄自己的負面感情了。

她是徐青禾，是師長眼里的模范，是活在家長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在把自己悶死在被子里以前，青禾抬起了頭，抬手擦了擦紅腫的眼睛，給自己倒了杯水，平復尚未止住的抽噎。

得事先預習一下課本才行。她得比任何人都優秀，長大成為一個富有的人，這樣父母就不用再外出打工了。

十點整，書架上的蘋果裝飾品忽然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嚇了青禾一跳。她回過頭，朝書架周圍打量了一周，疑惑地走到書架邊，撿起蘋果放回了原位。

那本《安徒生童話》又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猶豫了一下，將它抽了出來，帶到了書桌上。

輕輕翻開書，扉頁上畫著一張黑白簡筆畫。

小山丘上，一位黑袍大帽子的小巫師倚著一棵大樹坐在地上，遠遠地望著太陽的升起或者落下。

畫下是留給書本主人寫下姓名的大橫桿。

青禾拿起筆，在上面認真地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啪嗒！

身后又響起物品落地的聲音，是蘋果又掉下來了吧？青禾再次向后看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有一個穿著怪異的人正在站在書架邊的陰影里，他帶著一頂大大的圓頂尖帽，突出的帽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只露出鼻頭以下慘白的下半臉。深色的長袍包裹著著他，如果他倒掛在天花板上，就是一只黑漆漆的大蝙蝠。

他是什么人？怎么進來的？受到驚嚇的少女下意識地就要發出一聲尖叫，但她很快想起家中除了自己只有年邁的奶奶，這個時候大喊大叫并不能得到幫助，可能還會刺激到歹徒。

冷靜，冷靜。

她不斷對自己說，先了解一下他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盡管少女已經盡力平復情緒，聲音依舊有些顫抖。

黑漆漆的怪人沒有說話，但走出了陰影向少女靠近。

青禾想要后退，但背后就是書桌她退無可退，慌亂中，一瓶墨水被她掃了下去。玻璃在地板上碎裂的聲音在她原本就繃緊的神經上狠狠劃了一道。

“你別過來！”她終于忍不住喊道。

怪人停在了原地，過一會兒從長袍下伸出一只手來，將一疊卡片遞了過去。

“抽一張。”

聽起應該是男性，而且還很年輕，也許比青禾大不了多少。

青禾盯著他，快速地從他手里抽走一張卡片。那只是一張薄薄的紙片，薄得青禾認為藏不下任何機關。

“翻開看看。”

青禾慢慢地反轉卡片，害怕看到什么恐怖的東西，好在并沒有。

卡面上畫了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小女孩，一手拿著一根點燃的火柴，一手小心保護著這脆弱的火焰。火光照在她泛紅的臉頰，希望的光芒在大大的藍色眼睛里閃動。

圖畫下一串字母一樣的文字，青禾不知道它們屬于哪一國語言，當她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動了起來，四散開來，又重新聚攏，變成中文：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是什么原理？

她沒有進一步思考就又聽到怪人的聲音。

“你運氣真差。”

一頭霧水的少女來不及詢問其中的含義，一整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她晃晃腦袋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

光線投射在眼瞼上，黑暗中氤氳出紅光，空氣干燥而溫熱。再次醒來，青禾已經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這是哪里？時間過去了多久？青禾打量著四周。

她倚著一棵大樹，坐在綠色的山丘上，身下的綠草長勢良好，甚至扎得她有些手疼。樹蔭之外，陽光明媚，綠草地向外一直延伸。

青禾活動活動身體，發現自己并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只是身上的衣服換成了一身打滿補丁的破舊裙子，就像，就像卡片上畫的小女孩那樣。

“喂，醒了就要開始工作了。”

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青禾朝上面一看，黑漆漆的怪人正坐在高高的樹杈上，隨后丟給了自己一盒火柴。

青禾下意識地接住了火柴，隨即意識到帶她來此地的綁匪此時與自己有一段相對安全的距離，他爬下樹來需要時間。

跑！現在正是機會！她當即發足狂奔卻馬上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絆住了腳。

“別試圖逃跑。”綁匪警告道：“我會看著你的。”

太多事情太過脫離常識，如同奇幻作品般的發展讓青禾不禁懷疑世界上可能真的有魔法存在。手足無措的驚惶之后她反而冷靜下來。對方目前并沒有直接傷害自己的意圖，如果他有，自己恐怕很難反抗。

她想起怪人之前的話。“醒了就要開始工作了。”

工作？他需要自己為他做什么？只要他需要自己，那么就有談判的條件或者逃跑的機會。在這個過程中，她需要收集對自己有利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