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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求箴言

“佛祖賜我一字箴言,引我擺脫業(yè)障,上下求索而不得知,思量心間而不得悟,思量心間而不得悟,不得悟……”

一個婀娜的少女走在江寧府的街市上,她蛾眉微蹙,嘴里說著奇怪的話,似乎在為心事苦惱。

可更奇怪的是,她身穿大紅色的新娘喜服,招搖過市地在路上行走,居然沒有一個人對她多看一眼。

這美麗的新娘穿過鬧市,最終走進(jìn)了一家綢緞鋪中。后院的染坊里正綻放著比花更美的顏色,長長的竹竿上,晾曬著紅的、綠的、粉的各色的綢緞,如天邊云霞,在陽光下綻放出刺目的光彩。

今天陽光大好,正是曬布的好日子。

燦爛的陽光下,連街邊的垂柳都被曬得低了頭,卻有一個小女孩,不過四五歲的模樣,正穿著櫻紅色的小褂子坐在家中的臺階上。

陽光是那樣強(qiáng)烈,投射在女孩的臉上,使她玲瓏的小小五官,在小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溝壑。

那孩子沒有表情,既不笑也不哭,只是抱膝坐在門檻上,如果這艷陽天下真的有蔭涼的話,那蔭涼就在那女孩的臉上,不過四五歲的模樣,陰沉的顏色卻讓人害怕。

新娘裊裊婷婷地走到女孩面前,笑瞇瞇地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嫌棄。

“你是容兒嗎?”

“我是。”女孩陰郁地回答。

“和我走吧。”新娘伸出了一只手,腕上的金鐲子閃閃發(fā)光。

女孩點點頭,陰沉著臉拉住了那只白白的手,和她走了。

兩個人漸行漸遠(yuǎn),慢慢地消失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仿佛被這艷陽吞噬了一般。

這樣熱的天氣,正適合午睡,所以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這女孩被人帶走了,也沒有人知道,帶走她的人是誰。

半年后,揚(yáng)州府,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王子進(jìn)跌跌撞撞地從一個剛剛建好的花園里走了出來。

今天是這園子建好的頭一天,里面秋菊盛放,這家主人就把周圍的文人全都請來,一起在花園中吟詠詩歌,題送匾額。

王子進(jìn)豈能落了這樣的熱鬧不湊,他一大早就來了,詩是沒有作一首,酒倒是喝了不少,直喝到黃昏才想到回客棧。

客棧里緋綃還在等著他呢。

他迷迷糊糊地一路走下去,直從繁華的街道走到大路,又從大路走到小路,最后竟走到一片野草叢生的山路上。

“醉里藏乾坤,酒中有天地。誰知飲者意?豪氣滿云天。”他一面說一面走著,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荒僻的郊外。

“咦?那是什么?”王子進(jìn)見不遠(yuǎn)處有兩個人正坐在雜草叢生的小道邊。

他又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確實是兩個人,其中一個還穿著新娘的嫁衣。

這個世道,怎么什么怪事都有?

他撓了撓頭,走近二人,是一個十幾歲的新娘和一個不過四歲大的小姑娘。

這兩個人的衣服和荒山中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在太陽余暉的照耀下詭異異常,王子進(jìn)的酒也嚇醒了一半。

他暗覺不妙,急忙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哪知還沒走幾步,就聽那女子在身后叫他:“公子,公子請留步。”

“耶?”王子進(jìn)心下暗暗叫苦,只好回過身朝她作了一個揖,“姑娘有事嗎?”

“公子,公子可一定要幫我。”新娘急忙站起來和他行了一個萬福。

“小生不才,不過如果能加以援手,定當(dāng)盡力而為。”王子進(jìn)見這二人模樣,八成是迷了路,雖然自己方向感也不好,不過估計送她們回去應(yīng)該不是問題。

“公子,”那女子說,“我一直召喚求助,可是只有公子一個人來了,所以公子必是我的貴人。”

“貴不貴人還是先說了你的麻煩才能知道。”

那女子低下頭,思量了一番道:“公子,實不相瞞,小女子已經(jīng)死去了多年,現(xiàn)在……”

還沒等她說完,王子進(jìn)就渾身發(fā)軟,酒是徹底地醒了,他急忙面上擠笑,“這個忙小生怕是幫不了了,畢竟人鬼殊途,還望姑娘珍重。”說完,腳底抹油,撒開腳步就沿著山路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那女子拉著小女孩,望著王子進(jìn)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一副憂心忡忡的神色。

也不知跑了多久,王子進(jìn)才回到客棧,此時天已經(jīng)轉(zhuǎn)黑。

“緋、緋綃。”王子進(jìn)氣喘吁吁地拉開房門,“我終于回、回來了。”

緋綃此時正在搖著扇子納涼,手中端著茶杯坐在八仙桌旁,見他回來了,面露微笑道:“子進(jìn),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吧?”

“怎么不是一個人?”王子進(jìn)聽了這話,連汗毛都豎了起來,急忙回頭看去,臉上的表情一下就僵硬了。

只見陰暗的走廊里,正有咯吱、咯吱的腳步上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子就從樓梯拐角的陰暗處走了出來。

那女子穿著喜服,面露微笑,手里正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女孩面色陰冷,五官兇惡,正是方才在山上見到的那兩個人。

王子進(jìn)見了只覺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那女子見了他倒是異常高興,朱紅的嘴角一牽,柔柔地吐出兩個字:“公子……”

這聲音像是招魂的呼喚,在黑暗的走廊中回蕩,連綿不絕。

“子進(jìn),快點進(jìn)來。”緋綃見他嚇傻了,一把把他拉進(jìn)了客房,隨后就將手中的半碗茶傾倒在門外,急忙關(guān)上房門。

“這是怎么回事?”王子進(jìn)靠在床沿上瑟瑟發(fā)抖。

“噓。”緋綃伸出一只長指按在唇邊,示意他收聲。

只見房門的薄紗上,映出一個女人的影子來,可她只站在門外,并不進(jìn)來。

只聽她柔聲道:“公子,公子請開門,這兒有一汪水潭,我無法越過。”

王子進(jìn)不由納悶,門口哪有什么水潭了?轉(zhuǎn)念一想,剛剛緋綃潑了一杯茶出去,估計是用幻術(shù)造了個水潭出來。

再看緋綃,一張俊美臉龐掛滿了笑意,估計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他急忙顫聲道:“姑娘,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小生與你素昧平生,你這樣糾纏我干嗎?”

“公子,公子,小女子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門上的影子低頭拭淚,似乎很傷心的樣子,“我遇到一個很苦惱的難題,百思不得其解,這才在荒僻處召喚求助,哪想著公子就過來了。”

“都說你八字不好,所以不要到處亂闖,你偏偏不聽。”緋綃說著一記扇子就打到王子進(jìn)頭上。

“緋綃啊,你不要埋怨我了,趕快把這女鬼打發(fā)了是真。”王子進(jìn)簡直要哭了。

“真是的,每次你闖禍都要我替你善后。”緋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那門前,清了清嗓子道,“這位娘子,若再糾纏不休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那女子在門外聽了這不是王子進(jìn)的聲音,便不再言聲。

“是走還是不走?”緋綃怒聲喝道,對這般固執(zhí)的靈體,萬萬不能生憐惜之意。

“還望公子可憐,幫個忙吧。”她依舊哀求不絕。

緋綃卻不言語,低首嘟嘟囔囔地在說什么,似乎在念什么咒文。

還沒等他念完,就聽門外有女孩的哭聲,接著是一聲女人受驚的叫聲,那聲音尖厲刺耳,接著那門外的人影呼地一下就不見了。

“真是抱歉。”緋綃對著那門的方向說,“只是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在下也是為了至交而不得不為之。”

過了許久,也不見再有聲息,王子進(jìn)從床上爬起來,欣喜道:“走了嗎?”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緋綃笑著對他說,自己又坐在桌旁,倒了一碗茶喝,撩了撩白色衣袖,甚為悠然的樣子。

王子進(jìn)聽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小心地拉開門,只見眼前烈火熊熊,熱浪滔天。

“哇!”他急忙關(guān)上門,叫道,“著火了,著火了,緋綃,快點收拾東西走路。”

緋綃卻笑著說:“你再把門打開看一下。”

“還用看?那火都躥到房頂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王子進(jìn)說著回身一把拉起緋綃,神色慌張地要去逃命。

“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后面吧。”王子進(jìn)說著把緋綃的衣袖抓起來遮住他的臉,“你最愛臭美了,當(dāng)心燒壞臉。”

說完,他一把推開門,視死如歸般沖了出去。

這一沖,只覺得腳底打滑,差一點坐在地上,他急忙抓住門框,總算是站住了。

再一看,哪里有什么火焰?腳下是一汪茶水,里面還有少許茶葉的渣子。

王子進(jìn)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又想了想剛剛的火焰,方始明白那二人為何走了。

他回頭看去,身后緋綃穿著白衣,正悠然地坐在燈光下喝茶。

客棧的樓下,月朗星稀,一個穿著喜服的女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著那客棧的大門。

“容兒,容兒。”她對那女孩說,“這兩人不想幫咱們,咱們再去找別人,就算是多久都可以。”說罷語帶嗚咽,“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個女孩卻一臉的陰郁,用痛恨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女人,比黑夜更深沉的,是這幼女滿含悲憤的眼。

“子進(jìn),吃了這次教訓(xùn),你要小心。”緋綃在客棧內(nèi)對王子進(jìn)道,“你八字不好,極易招惹妖孽,我也不能日日跟在你的身邊。”

“知道了。”王子進(jìn)說著伸手入懷,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湊到緋綃鼻子下面,“你看,這是什么?”

緋綃的一張面板臉見了這東西一下就癱軟下來,臉上寫滿了饞相。

“這是烤的雞腿,很難得的,用炭火烤了一個時辰,又撒上麻油和辣椒,再輔以艾葉、肉蔻等香料,入口就是焦、香、松、脆,實屬人間美味啊。”

還要繼續(xù)說下去,就見緋綃的身后一個雪白的尾巴已經(jīng)伸了出來,晃啊晃啊,不停地擺來擺去。

“算了,給你吧。”王子進(jìn)實在是不忍心再吊他胃口,把那包雞腿遞了過去。

“子進(jìn)啊,知我者莫過你也。”緋綃說著一把搶過雞腿,拿到一邊大快朵頤去了,還邊吃邊贊嘆,“好吃,好吃!”

王子進(jìn)望著他燈光下貪吃的背影,不由微笑起來。

是的,這種事在他們的生活中不過是一個小小插曲,不過一宿過去,王子進(jìn)和緋綃都已經(jīng)把昨夜的經(jīng)歷忘得干干凈凈了。

三天后的一個黃昏,王子進(jìn)又醉酒回來,今日和緋綃約好了要去逛夜市,可不能食言,所以他早早就和同僚告別,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他一邊吟著詩,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他腳一歪,身一斜,又走上了通往山間的小路。

簡直就像是有人在為他帶路一樣,不過王子進(jìn)卻全然沒有發(fā)覺,晃晃悠悠地一路往前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又見山間綠樹,疊映成翠。

“咦?這是哪里?”王子進(jìn)這才發(fā)現(xiàn)不妙,剛剛要折返,就見不遠(yuǎn)處一個穿著紅色新娘衣服的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坐在路旁。

十幾日前的事又涌上他的心頭,王子進(jìn)只覺得心中一冷,這可怎么辦才好?

但是還沒有等他想好托詞,就見那新娘望著自己的臉色由欣喜轉(zhuǎn)為失望,最后竟然抽泣起來,聲音凄厲而傷心。

“姑娘你不要哭啊。”王子進(jìn)撓著頭走了過去。

只見那女子指著他,傷心地說道:“我一直用異術(shù)召喚能人相助,哪想來了這十幾天,兩次都召來了你這個、這個……”

“我什么啊?”

“你這個呆頭呆腦的書生。”

王子進(jìn)聽了心下不快,但又不好說什么,只有撓頭的份兒。

“我問你,”她說著抹干了眼淚道,“這揚(yáng)州就你一個人嗎?”

“不是啊,馬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那怎么來來去去就你一個人?”

“這我怎么知道?”王子進(jìn)也是滿腹牢騷,他又不是自己愿意到這鬼地方的。

“那你可是身負(fù)異能?”

“……”

那女子望著王子進(jìn)茫然的臉,似乎更加傷心,又哭了起來,只覺得前途無望了。

“算了,你不要哭了。”王子進(jìn)被她哭得心煩,擺擺手道,“我的朋友能夠幫你也未可知,你跟著我來吧。”

“真的?”那女子聽了展顏一笑,“那我先謝謝公子了。”

“不要謝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幫你解決呢。”王子進(jìn)只是覺得自己今后每次出門游玩歸來,回家的時候都要在這山里轉(zhuǎn)一圈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一定要將她快快打發(fā)了,自己才能逍遙自在地玩樂。

那女子卻很開心,一路上牽著小女孩樂顛顛地跟著他。

“咳!你叫什么名字啊?”王子進(jìn)走了半天的路才想起來。

“小女子名喚蘭香,公子可叫我小香。”她低頭又笑了一下,王子進(jìn)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蘭香年紀(jì)不大,眉眼媚人,姿容清秀,只是臉上有一股憂愁之色,倒是平添了幾分美麗。

看她小小年紀(jì),就變成了靈體,怕是生前的身世也是可憐的。

他想到這里,突然覺得她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倒是她手上牽的孩子,卻是陰氣森森,令人望而生寒。

“子進(jìn),你又帶了什么東西回來了?”王子進(jìn)一推開客棧的大門,就看見緋綃滿臉不悅地望著他。

“嘻嘻,緋綃,幫個忙吧。”王子進(jìn)嬉皮笑臉地說,身后正站著蘭香和女孩。

“公子,小女子實在是無能為力,望公子能幫幫我吧。”蘭香低著頭,怯生生地從王子進(jìn)的身后走了出來,朝緋綃作了一個萬福。

才一抬頭看眼前的人,她立時便呆住了,半晌才道:“想不到公子是這般神仙似的人物啊……”

這一句聽得緋綃極為受用,只見他伸手捋著自己的長發(fā),甚為得意地清清嗓子道:“娘子請說吧。”

“公子。”蘭香坐在八仙桌前娓娓道來,桌子上的燭火忽明忽暗,“我本是一個枉死的女子,已經(jīng)死了五年,活著時候的事情我早已忘記,可是卻不能得到解脫。”

“為什么不能解脫?”王子進(jìn)好奇道。

蘭香婉然朝他們一笑,甚為凄苦地說:“因為我執(zhí)念太深,成為蜉蝣靈體,是幸運也是不幸。”她在燈下看了看手掌,“佛祖給了我一字箴言,助我脫離苦海,我卻因為這一字箴言,陷入了真正的苦海中。”

她長嘆了口氣,“可惜我游蕩五年,尚未參透,所以才在鬧市邊向人求助,只希望能遇到絕頂聰明的人幫我解答謎底!”

“那是什么字?”

“就是這個字。”蘭香說著把手掌湊到燭光下攤開,細(xì)嫩的手心中,清晰可見一個隱隱發(fā)光的“如”字!

王子進(jìn)和緋綃見了相視一看,臉中全是迷惑的表情,都不知這字蘊(yùn)含著什么深意。

“這不就是個‘如’字嗎?”王子進(jìn)好奇地問道。

“不錯,就是‘如’字。”蘭香把手縮了回去,“當(dāng)初佛祖指引我用心思量,待我悟得這字間真義的時候,就是我完全轉(zhuǎn)生之日。”

“完全轉(zhuǎn)生?”緋綃聽了一臉疑惑,“這么說你已入了輪回?”

“對,但不完全。”她說著指了一下那個在床沿上坐著的小女孩道,“她叫容兒,就是我轉(zhuǎn)生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歲了。”

“什么?”王子進(jìn)望著燈光下那小女孩陰沉的臉,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孩子總是陰著臉,不言也不語,他還以為也是一個靈體,哪想到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事可棘手了。”緋綃望了望蘭香,又望了望那個小女孩,“你還在這世上,那么說轉(zhuǎn)生不完全?”

“不錯,”蘭香淚水又涌了上來,“所以容兒她不會笑,也不會感到快樂,當(dāng)我從這個世界上真正消失的時候,她才會與一般孩子無異。”

“因為你一直悟不透那個字的含義,所以才一直沒有消失?”

“公子明慧,”蘭香又哭了起來,“我年紀(jì)輕輕就死了,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估計也是枉死,我不能再因為自己的駑鈍,耽誤了容兒的一生啊。”

“緋綃,緋綃,怎么辦啊?你快點想想辦法吧。”王子進(jìn)在一邊急得跳腳,早知道是這樣大的麻煩,他就不帶這兩個怪人回來了。

只見緋綃劍眉緊鎖,拿著筆,蘸了墨汁在白紙上寫了個“如”字,不知在思量什么。

他過了半晌才道:“這字里有一個‘女’字,一個‘口’字,我們先從這‘女’字入手看看。”

“從‘女’字入手?”王子進(jìn)納悶道。

“我們要先弄清她是怎么死的。”緋綃指著蘭香道,“她身穿喜服,怕是成親的當(dāng)天就死了,只要找出這附近五年前哪家辦喜事的當(dāng)天死了新娘不就好辦一些?”

“喜事當(dāng)天死新娘的太少了,這個確實比較好找。”王子進(jìn)聽了就要收拾東西,“事不宜遲,我們這就收拾東西出發(fā)吧,明天一大早就出去打聽。”

“子進(jìn),”緋綃急忙站起來按住他,“我自有辦法,今日太晚了,要明日再安排。”

“要怎么安排?”

緋綃卻故意賣著關(guān)子不說,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現(xiàn)在天色已晚,我要去睡了,明日再說吧。”

“緋綃,緋綃,你告訴我吧。”

緋綃卻眼波流轉(zhuǎn),朝他笑了一下,根本就沒有回答,拉開自己的房門,進(jìn)去睡了。

王子進(jìn)待在門外,知道他一向愛賣關(guān)子,今晚怕是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了。

“那個,那個蘭香姑娘……”王子進(jìn)支支吾吾地對她說。

“王公子叫我蘭香吧。”

“蘭香,”王子進(jìn)繼續(xù)撓著頭道,“你不用著急,我這個朋友本事很大,定會助你的。”

蘭香見王子進(jìn)憋了半天才說出這樣的話,突然覺得感動莫名,只覺鼻子酸澀,甚是難受,“王公子也早些安歇吧。”

“你睡我這里吧!”王子進(jìn)笑道,“我在長椅上將就一夜。”

是夜,月光如水,王子進(jìn)望著窗外的圓月,只覺得頭腦中一團(tuán)迷霧,不知這一字箴言到底蘊(yùn)含著什么意思,輾轉(zhuǎn)反側(cè),百思而不得其解。

屋子里傳來蘭香輕聲唱歌的聲音,估計是在哄容兒入睡,那歌聲婉轉(zhuǎn)好聽,只聽清最后幾句是:柳外重重疊疊山,遮不斷,愁來路。

王子進(jìn)聽著這唱詞,只覺得心中難過,一腔思鄉(xiāng)之情全被勾起來,離家已經(jīng)快一年,不知母親現(xiàn)下如何了。

窗外子規(guī)夜啼,聲音凄苦,似乎知曉人事般,一聲聲直能叫到人的心里去。

是不是這世間萬物皆有愁思呢?

不論是人,是鬼,還是這夜啼的鳥兒,在這月光的照耀下,皆有一腔心緒,無從寄托。

第二日一大早,王子進(jìn)便把緋綃從松軟的被子里拉出來。

“緋綃,昨日不是說好的?快點出發(fā)吧。”

“去哪里啊?”緋綃頭發(fā)披散著,睡眼惺忪,顯是不愿起來。

“不是去打聽新娘的消息嗎?”

“誰說我去了?”緋綃說著又躺了下來,“子進(jìn),你不用著急,現(xiàn)在養(yǎng)足精神,黃昏的時候我自有辦法。”

“還要等到黃昏?”王子進(jìn)望著外面的天色,正是艷陽高照的晌午,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卻又無可奈何,只好也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有人搖他,“子進(jìn),子進(jìn)起來了。”

“嗯?”他睜眼一看,緋綃穿著白色的衫子,黑發(fā)也用白綢束了起來,面如滿月,一雙美目中正帶著笑意望著他。

“你這是?”王子進(jìn)見他已收拾停當(dāng),顯是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我們?nèi)プ狡腿恕!本p綃說著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一個竹篾的籠子,笑著走在前面。

王子進(jìn)一頭霧水,趕快爬起來跟在他后面出門,蘭香見了也跟著出去,兩個人跟在緋綃身后,都是一臉疑惑表情,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只見緋綃白衣飄飄,身材纖痩,一路在前面走著,路旁景色越來越荒僻,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一片荒草中。

“到了。”緋綃回頭朝兩人笑了一下,“就是這里。”

“我們到這里干嗎?”王子進(jìn)望著荒草叢生的周圍,不由納悶。

“這里有好多的仆人啊。”緋綃一伸手已經(jīng)從草叢里捉了一個東西出來,湊到王子進(jìn)眼前道,“你看,就是這個。”

王子進(jìn)見他纖長的兩指間捏了一個綠色的小蟲子,那蟲子通體碧綠,翅膀如薄紗一般,倒也好看。

“這是什么?”

“這是螟蟲。”緋綃說著把蟲子放入竹籠中,“它們能夠帶了信息回來,不管是陰間還是陽間,皆能自由出入。”

“還有這般好事?”王子進(jìn)在一邊聽了樂得直搓手,“這么說我們只要將蟲子放出去等消息就可以了?”

“不錯。”緋綃嘴角一牽,甚為得意,“所以我說你不要著急嘛。”

“緋綃,你太厲害了。”王子進(jìn)歡呼著就去捉蟲子了。

緋綃望著他雀躍的背影,嘴邊掛著笑意,一轉(zhuǎn)眼就看到同樣一臉笑容的蘭香,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次放螟蟲出去,很多事皆可真相大白,希望這個小小女子,能得一個善終吧。

“王公子,多謝你助我。”蘭香一邊捉蟲,一邊對王子進(jìn)說,“我這五年來,終于看到一絲希望了。”

王子進(jìn)見她一身紅衣,被夕陽染成金色,真正是美麗異常,又有誰能想到她這樣一個妙齡女子僅是一縷微薄的靈體呢?

正如謝了的花,現(xiàn)在留下的僅是一縷芳魂,一絲余香。

“不,不用謝我。”王子進(jìn)急忙在草中翻著蟲子,低首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還把你攆了出去,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蘭香含淚笑道,“王公子這般助我,我怎會記恨于你?”

王子進(jìn)見她不開心,急忙逗她:“你說佛祖給了你一字箴言,你可還記得佛祖是什么樣子?”

蘭香聽了笑了一下,“佛祖嗎?好像在凡人來看,就是你心中記掛的人的樣子,所以佛教里的諸神皆有很多化身。”說罷低首含笑,“我眼中的佛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王子進(jìn)對這答案甚感失望,也不好再繼續(xù)問下去,只有低頭捉蟲。

兩人捉了足有兩個時辰,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蟲子也越來越難捉了。

緋綃手中那個小小的竹籠里,已經(jīng)裝了百十只蟲子,在黑夜里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

“差不多了,這些蟲子應(yīng)該很快就能給我們帶來好消息。”緋綃說著,把竹籠托在手上,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么。

只見那竹籠中的飛蟲,似乎對他說的話有感應(yīng)一般,綠光一會兒暗一會兒明,把緋綃的一張臉,也映得如大理石般光潔好看。

“好了。”緋綃笑意盈盈,伸出兩指,打開了籠子的門,里面開始稀稀落落地飛出點點的青光來。

漸漸那青光越來越多,直如一把繁星撒在黑暗中,消散在遙遠(yuǎn)的天空。

王子進(jìn)被那熒光包圍,只覺得像是踩在云端,正與繁星朗月為伍,不由心中喜樂無比。

過了許久,那光才散去,周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荒草遍野,晚風(fēng)蕭瑟,無限凄涼。

“好美啊。”王子進(jìn)這才斂回心神,只覺得方才似乎到太虛游歷了一番,是不是人生也是如此,彈指芳華,轉(zhuǎn)瞬即逝?

正自悲哀,只見晚風(fēng)中,緋綃白衣如雪,袍裾隨風(fēng)飄揚(yáng),正面朝他微笑,似乎已經(jīng)明白他的心事一般。

“子進(jìn),我們回去了。”

“緋綃,做人好累,我剛剛也想變成那青蟲飛去了。”

“你別看那青蟲美麗,”緋綃笑道,“它們現(xiàn)在都要受我指使,怕也沒有那么好過。”

“嗯?你怎生指使它們?”

緋綃朝他壞笑了一下,“我先把它們捉到籠子里,再用自由要挾它們,和它們定下契約。”他說罷又搖頭補(bǔ)充,“它們?yōu)榱俗杂桑匀灰獛臀业拿α恕!?

“你,你這不是乘人之危嗎?”

“那現(xiàn)在你還羨慕那青蟲嗎?”

王子進(jìn)急忙擺擺手道:“不不不,我還是自由自在地聽歌賞曲比較好。”說罷,疾步走在頭里回客棧去了。

緋綃笑著跟在他后面,只覺得有趣。

只有身著喜服的蘭香,站在荒原中一直愣愣地望著滿天繁星,似乎那點點星光,都化成她那小小的微薄的希望。

過了沒有兩日,王子進(jìn)就不覺得那些蟲子有多美了,回想起那夜美麗的光輝也只有頭痛的份兒。

因為在這草長鶯飛的暮春,他們每天都要把窗戶全都打開。

這也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每天在這窗戶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都是蟲子,一只只,一個個,絡(luò)繹不絕,比酒樓的門庭還要熱鬧幾分。

而緋綃就端坐在客廳里,搖著折扇等著各路消息的到來,那模樣就像接受大臣朝拜的天子。

“子進(jìn),趕快把這兩只捉住扔出去。”緋綃急忙指使王子進(jìn)。

那些蟲子完成任務(wù)以后,便與一般蟲子無異,絲毫沒有靈性,爬得滿屋都是,王子進(jìn)每日就是不停地捉蟲子,再把它們?nèi)映龃巴狻?

這一天下來,累得他連腰都直不起來。

“王公子,我?guī)湍愦反繁嘲伞!碧m香見了甚是過意不去。

“不,不用了。”王子進(jìn)趴在長椅上,望著燭光下的緋綃,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總算是沒有蟲子再飛進(jìn)來,“我說緋綃啊,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有三天了,到底有沒有消息啊?”

“當(dāng)然有消息。”緋綃笑道,面向蘭香道,“蘭香姑娘……”

“公子請叫我蘭香吧。”蘭香聽他這樣稱呼自己,面色一紅。

“蘭香,”緋綃朝她笑道,“你對于江寧府有什么特別的記憶嗎?”

“江寧?”蘭香聽了眼神迷離,似乎勾起她的心事,“容兒就是江寧人士,而我也總在江寧附近徘徊。”

緋綃聽了這話含笑道:“也許我們快要知道你活著時的事了,昨日一只青蟲帶回消息,五年前有一個新娘,剛剛結(jié)婚就死了,正是江寧人士。”

蘭香聽了這話面色一下就僵住了,似乎是平地里響了一個炸雷,只炸得她的心里既沒有喜也沒有悲,一時頭腦中一片空白。

“怎么死的啊?”王子進(jìn)沒心沒肺地趴在長椅上問。

“不知道,”緋綃搖頭笑道,“時間過得太久,這是青蟲帶來的隱隱約約的消息,還要我們確認(rèn)再說。”

“那我們明日就出發(fā)吧。”王子進(jìn)說著望向蘭香,“坐船從長江順流而下,兩日就能到達(dá)。”

只見蘭香面色凄婉,點了一下頭道:“好。”一點也不見喜悅的顏色。

“她這是怎么了?”王子進(jìn)悄聲問緋綃。

“就是僅剩一縷思念,聽著自己已經(jīng)死了的消息也不會好受吧?”

王子進(jìn)望著蘭香的側(cè)臉,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

次日,幾人就收拾一下東西出發(fā)了,緋綃一到渡口就雇了一條最華麗舒適的船,還特意去集市買了兩包雞腿才上了船,真是半點也不能委屈自己。

王子進(jìn)對于他的行徑已經(jīng)見怪不怪,只當(dāng)他是一只狐貍,在山里待久了受了不少的苦,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了繁華人世,要把以前沒有享受到的都找回來。

“容兒,容兒,吃雞腿啊。”王子進(jìn)拿起一只雞腿在甲板上逗弄那女孩。

那女孩也不說話,伸手接過,眼神兇惡地啃了起來,好像在吃自己仇人的骨肉。

王子進(jìn)見了她的表情,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看來是該早早悟透那一字箴言,這簡直就是惡魔的孩子。

“王公子,兩日以后就要到了吧?”

“是。”王子進(jìn)見蘭香過來,急忙站了起來。

“王公子,此番多謝你了。”蘭香低首道,“希望蘭香化為煙塵后,公子還能記得我吧。”

“蘭香,”王子進(jìn)笑著拍了一下心口道,“不會化為煙塵的,因為我的心中有你,緋綃也會記得你,你只要留在我們的心中,就永遠(yuǎn)都不會消失。”

說罷他又望著滔滔江水道:“人生便如這長江送流水,又有何人不會化為煙塵?但這長江后浪推前浪,生命也是如此生生不息,死了的人會在活著的人的心里繼續(xù)存在,就是在這前仆后繼中,人生才如長河般源遠(yuǎn)流長。”

他又笑道:“你不也是為了容兒才這般努力嗎?”

蘭香聽了這一番話,不由愣住了,望著滔滔江水,似乎有無限哀思。

月上中天的時候,緋綃雅興突發(fā),盤膝坐在甲板上合著和煦的春風(fēng)吹起了玉笛。

那笛聲悠揚(yáng)動聽,在長江上隨著流水奔流不息,正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蘭香在艙里見甲板上的人白衣飄飄,仙樂縹緲,想著長江流水,人生輪回,何其相似,又望著容兒的臉,突然覺得心中豁然開朗,對于前途再無畏懼。

兩日后,幾人到了江寧府。

緋綃卻并不下船,指引著船夫繼續(xù)走下去,終于在日暮的時候停在一個小小的村莊。

“是這個村子里嗎?”王子進(jìn)不由失望,他一向在繁華鬧市里游玩,根本就沒有來過這樣荒僻的地方。

“這村子里有一個叫黃大的人,好像五年以前死了新婦。”

“黃大?這名字好生奇怪。”

“估計是他娘起名的時候圖省事,老大就叫黃大,老二就叫黃二吧。”

王子進(jìn)瞟了一眼蘭香,覺得她像是哪家的小家碧玉,雖然不是豪門之女,但是好像也不能和這樣的“黃大”“黃二”扯上關(guān)系。

但世間有無限可能,不能妄下結(jié)論。

幾人就踏著夕陽,從小路走到田埂,去找那個叫作黃大的人去了。

不知行了多久,看見一群村夫扛著鋤頭回來,王子進(jìn)連忙快跑兩步,朝他們作了一個揖道:“請問哪位是黃大?”

“我就是。”從那群村夫后站出一個魁梧的漢子,身材高大,面目卻生得甚為丑陋。

王子進(jìn)一見這人立刻呆住了,感覺像是蚍蜉遇到了大象,他現(xiàn)在覺得黃大這個名字倒是在形容一個人很大。

“找我什么事啊?”黃大居高臨下地望著王子進(jìn)道。

“我、我……”

“我們是夫人的娘家人,這次是來祭拜她的!”緋綃急忙在后面搶上一步道。

這話一出口,那些村夫都愣住了,黃大則是一臉怒容,“誰說我娘子死了?她還好好地活著,你們是哪里來的窮酸書生,來詛咒我娘子?”

緋綃和王子進(jìn)聽了這話,都是一愣,相視看了一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會有錯,那青蟲可直達(dá)陰間,我們回去再從長計議。”緋綃說完就朝黃大作了個揖道,“我們弄錯人了,請壯士不要放在心上,在下這就告辭了。”

說罷,他拉著王子進(jìn),急急忙忙地走了。

身后的那幫村夫還在不停地起著哄。

“我家娘子好著呢,晚上還經(jīng)常織布,這些你們都是知道的。”那個黃大提起自己的妻子,一張丑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緋綃啊,你這消息是不是不對啊?”王子進(jìn)急忙問他。

“不可能。”緋綃歪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兒道,“今天晚上,我們就想辦法去他家看看,看這個粗人,到底藏了什么古怪。”

“你去?”

“不,子進(jìn),你去。”

王子進(jìn)聽了又哇哇哇地叫起來:“為什么又是我?”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啊。”緋綃拿扇子掩嘴,笑得得意。

王子進(jìn)見他這一臉壞笑,就知道今夜沒有什么好事,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見夕陽西下,夜晚就要來了。

當(dāng)晚月上中天,王子進(jìn)一個人走在村莊的土路上,天空中的月亮殘了一角,一把細(xì)碎的月光灑在地上,宛如細(xì)碎的寶石。

“村里墻最高的那家即是黃大家。”白日里問過一個鄉(xiāng)間的老漢,是這樣回答的。

“最高的墻?最高的墻?”王子進(jìn)一邊思量一邊尋找著。

果然又走了兩步,就見到前面不遠(yuǎn)處一個類似于堡壘一般的東西立在月色中。

王子進(jìn)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圍著黑色高墻的人家,不由吞了口口水。

那高高的圍墻,夜里看去分外詭異,似乎有什么洪水猛獸要從那堡壘中噴涌而出。

“算了。”王子進(jìn)一想到蘭香的臉,只好硬著頭皮又往前走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待走到高墻外面,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墻筑得足有兩個半人高,而且兩旁幾十米內(nèi)都沒有一戶人家。

“真是奇怪。”王子進(jìn)一邊搬石頭墊腳一邊嘟囔著,這種村莊氣氛和睦,一般都是左鄰右舍的互通有無,哪里有自己搭個堡壘住得離別人那么遠(yuǎn)的?

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王子進(jìn)才手腳并用地爬到墻頭,只見高墻里是一個小瓦房,有三四間屋子,其中一間屋子亮著昏黃的燈光。

咔嚓、咔嚓,織布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來,清脆響亮,在夜色中悠揚(yáng)地飄向遠(yuǎn)方。

王子進(jìn)趴在墻頭,只覺得這景象古怪無比,天上一輪明月高懸,此時已近丑時,哪家的婦人又會在這深更半夜擺弄織機(jī)呢?

他見旁邊一株大樹枝葉繁茂,郁郁蔥蔥,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樹枝,小心地溜了下來。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干得多了,自然也就輕車熟路!想他一個熟讀圣賢書的書生,竟然淪落到這種爬墻越戶的地步,真是欲哭無淚。

可是也沒有多少時間能讓他傷感了,他急忙拍拍身上的泥土,躡手躡腳地往那亮著燈的屋子里看去。

只見屋內(nèi)一燈如豆,窄小的斗室中擺著一架木質(zhì)的織機(jī)。

正有一個婦人,體形健碩,盤著烏黑油亮的發(fā)髻,穿著粗布印花的衣服在織布,一只手拿著織梭上下?lián)]舞著,倒是十分忙碌的樣子。

這家的女主人看來真是尚在人世啊!

王子進(jìn)不由納悶,緋綃為什么偏偏說人家已經(jīng)死了呢?

他又看了一眼那在深夜織布的女人,突然覺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在那昏暗的燈光下,依稀可見那織梭上下翻飛,如舞動的蝶。

但是那卻是一只沒有線的織梭,沒有線的織梭又怎么能織布?

她不是在織布?

那為什么要在半夜里坐在這兒擺出織布的樣子?

王子進(jìn)只覺得這事情詭異至極,自己實在不敢多待,剛剛要走,哪想著腳踏在石磚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脆響。

那屋子里的女人聽到聲音,緩緩地回過頭來。

萬事休矣!王子進(jìn)心中暗叫,急忙拔腳要走,哪知見了那女人的面目,他一時竟愣住了,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只見在幽暗的燈光下,一張丑陋的臉正面向著他,那人頂著黑亮的云髻,穿著碎花的衣服,面孔被忽明忽暗的燈光晃得分外猙獰。

這張臉是如此熟悉,白日里在田埂上還見到過,正是那個丑人黃大的一張臉。

“是什么人在外面?”只見屋內(nèi)突然一片漆黑,估計是里面的人吹滅了油燈。

“天啊,天啊!”王子進(jìn)手腳發(fā)軟,但還是摸摸索索地往大門跑去,伸手一推,門卻紋絲不動,一把锃亮的銅鎖正在夜色中閃著光。

“怎么在里面還鎖著門啊?”王子進(jìn)哭喪著臉又望了一下眼前的高墻,現(xiàn)在墊石頭逃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正在走投無路間,只聽身后吱呀一聲,有人從屋里出來了。

王子進(jìn)聽了這聲音,七魂嚇走了六魄,急忙慌不擇路地回身鉆到了一間屋子里。

那屋子里堆滿了柴草,似乎是個柴房。

他急忙鉆到柴草堆里,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隱約可以聽到有人走路的聲音,那人也沒有點燈,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就又折返回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門嗒的一聲被打開了。

王子進(jìn)的一顆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

他從干草的縫隙里,可以看到一個粗壯的人影走進(jìn)來,環(huán)視了一周,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變化,那人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去查看別的屋子了。

王子進(jìn)見他走了,不由松了口氣,哪知一回手就摸到一把柔軟的絲一樣的東西。

很長的、很滑的、柔軟的絲線。

黑暗中看不分明,那東西上似乎還帶著一絲腐敗的氣味。

他把手上的東西舉起來,借著月光仔細(xì)地看了一下。

這東西看得分明,王子進(jìn)只覺得心臟停止跳動,恐懼已經(jīng)完全地操縱了他。

這比剛剛看到男人穿著女人的衣服在夜間紡紗更讓人害怕。

因為他清晰可見,手上糾糾纏纏的,在夜光中發(fā)著幽藍(lán)光澤的,分明是一把女人的長發(fā)!

“哇!”王子進(jìn)再也控制不住了,大聲尖叫,一下從柴草堆里跳了出來,拼命地甩著自己的手。

可是那長發(fā)竟如海藻般糾纏著他,怎么甩也甩不脫。

正在慌亂間,只見柴房的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拿著一柄閃亮的斧子沖了進(jìn)來。

“救、救我啊!”王子進(jìn)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這人雖然兇惡可怕,總比死人要好。

那沖進(jìn)來的人正是黃大,見王子進(jìn)的手上攥著一把頭發(fā),立刻明白了幾分,“你、你居然打擾我娘子休息?!”

“這、這是你娘子?”王子進(jìn)哆哆嗦嗦地問道。

“不錯,她一直在這里好好的,偏偏你闖進(jìn)來打擾她!”

“既然是你娘子,你就和她說說,不要糾纏小生了。”王子進(jìn)邊說邊用手拼命地解纏在手上的頭發(fā)。

只是兩只手都在發(fā)抖,折騰了半天那頭發(fā)似乎是長在他手上一般,怎么弄也弄不下去。

“這可怎么辦啊?怎么辦?”

還沒等他哭完,就覺得耳邊一陣涼風(fēng)拂過,王子進(jìn)以為是女鬼顯靈,嚇得一下就抱頭蹲在地上。

這一蹲不要緊,緊接著只覺得頭上當(dāng)?shù)囊宦暎墙鹗暎瑝ι线€濺出少許火花。

一把板斧正砍在離自己的頭顱僅幾寸的墻上,深入寸許。

王子進(jìn)立刻就傻了眼,回頭一看,那個黃大正在看著自己獰笑,一排黃黃的板牙,在夜色中看得清晰,簡直就是如鬼一般的面孔。

“所有打擾到我娘子的人都要死!”那黃大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說完又一板斧朝王子進(jìn)揮過來。

“哇!”王子進(jìn)急忙躲開,眼見這村夫已經(jīng)神志不清醒,也不知緋綃到哪里去了,這種時候也不來幫他。

兩人正在斗室中搏斗,院落里那锃亮的銅鎖像是有人拿鑰匙打開了一般,鎖簧發(fā)出輕響,接著啪的一聲就掉落在地上。

院子里沒有風(fēng),但是門卻徐徐地開了。

一只穿著繡鞋的腳踏進(jìn)來,繡花的紅色裙裾掠過門檻,那是新娘才會穿的喜服的裙裾。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干嗎要取我性命啊?”王子進(jìn)哀號著。

“我娘子那么辛苦,晚上還要紡紗,所以打擾她的人都要死!”黃大說著更有搏命之勢。

王子進(jìn)見他神志不清,急忙鉆了個空子要沖出門外。

哪想著手上的發(fā)絲還沒有解下來,剛剛跑了幾步就覺得后面似乎有什么東西拉了他一把,把他拽了個跟頭,接著是嘩嘩啦啦的一陣聲響。

王子進(jìn)急忙回頭一看,那柴草堆被他這么一拽立刻崩落倒塌,里面一個尸骨歪歪斜斜地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幾乎只剩白骨的尸體,身上的衣服都已經(jīng)破爛成條,但是隱約可見那是紅色的布料,正是一具穿著喜服的尸體。

骷髏頭上的發(fā)絲,有幾縷正纏在王子進(jìn)的手上,一雙黑洞洞的眼窩,直直地望著他的方向。

似乎在求救,又似乎有滿腔怨恨。

王子進(jìn)坐在地上,見了這骷髏,不由得嚇傻了,慢慢地往外移去,拼命地?fù)u頭,“不,不要來找我,不是我害的你。”

那黃大見尸骨露了出來,一把扔了斧子,幾步過去把那尸骨扶正坐好,又愛憐地捋了捋它的頭發(fā),柔聲道:“娘子,娘子,是我不好,可是摔痛你了?”

一張臉上掛滿柔情蜜意,配著兇惡的五官,讓人看著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王子進(jìn)急忙一把撿起地上的斧子,手一揮就剁斷了纏在手上的頭發(fā),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才跑了沒有兩步,他面色驚恐,又一點一點地退了回來。

只覺得渾身大汗淋漓,似乎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他的面前,正有一個女人,穿著新娘的嫁衣,腳步徐徐地往前走著,那個女人面色蒼白,嘴畫得分外紅,似乎剛剛從花轎上走下來的一般。

她頭發(fā)披散著,面無表情,在夜色里像是凝固的一幅可怕的畫。

夜是背景,紅是底色,泛著幽怨的鬼氣。

王子進(jìn)一步步地后退,終于一腳絆在門檻上,一屁股坐在了柴房的門邊。

那個女人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拎著裙角,邁過了柴房的門檻,直接朝著那副骷髏去了。

只見她緩緩地蹲下,似乎在看一個好玩的東西一樣仔細(xì)地打量著那具尸骨,臉上全是惋惜的表情。

“我生前是那么美啊,沒有想到只有五年,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她說罷輕笑一聲,“人說紅顏最易老,真是不錯,真是不錯!”

黃大也看到那個女人,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娘子,娘子,你回來了?”說罷聲音竟帶著嗚咽,“我就知道,你沒有死,你一定會回來。”

“夫君,”那女子緩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這世間的事,不是你喜歡就可以的。”

“娘子,娘子,你還要拋棄我嗎?”

“我結(jié)婚那天就已經(jīng)自縊而死,哪想到我做鬼你還不放過我,讓我暴尸了五年。”

“娘子,娘子,我錯了,娘子。”那黃大立刻磕頭如搗蒜,“你說我要怎么做,只要你回來,怎么樣都可以!”

那女子卻輕笑一聲,“水倒在地上又怎么可能再收回去?話說出來又如何能吞回去?”說罷,她頓了一頓,“同樣,人死了又怎么能復(fù)活呢?”

黃大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人,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著什么,又好像在反復(fù)地咀嚼著這話。

只聽那女子道:“謝了的花要它留在枝頭是不可能的,同樣,人死了也是如此。你又何必為了那些謝了的花,那些死了的人,賠上自己的幸福與快樂?”

黃大喃喃念道:“謝了的花?死了的人?”

似乎在思索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愛何其深?恨何其深?這世上的事,一旦執(zhí)著就會陷入魔障。”

“愛何其深?恨何其深?”黃大又重復(fù)了一遍,似乎要急于把這話參透。

外面依舊是圓月清風(fēng),王子進(jìn)見那兩人全情說話,急忙悄悄地爬了起來,往門外走去,剛剛走到大門,就看到一個人白衣如雪,正站在門外。

王子進(jìn)見了這人,不由渾身虛軟,一下安心下來,哭喪著臉道:“緋綃啊緋綃,嚇?biāo)牢伊耍阍趺床艁戆。俊?

緋綃見他受驚不小,急忙安慰他:“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我設(shè)了個法術(shù),把黃大妻子殘存的思念召出來,希望能解脫這人的心魔吧。”

“這是怎么回事?”王子進(jìn)急忙問道。

“這黃大面目丑陋,偏偏娶了一個略讀了些詩書的美貌女子為妻,這女子在結(jié)婚當(dāng)天看到丈夫后,后悔異常,自縊而死。”

“是這樣啊,那他為什么和別人說自己妻子未死?”

“那黃大僅見了妻子一面,竟然不能忘情,就對外說自己的妻子沒有死,尸骨也未下葬,一個人搬到遠(yuǎn)處居住,又筑了圍墻,唯恐別人發(fā)現(xiàn)他妻子已經(jīng)死了,只期有朝一日他的妻子能夠復(fù)活。”

“這根本就沒有可能啊……”

還沒等說完,王子進(jìn)就見屋子里面大步地走出一個人來,那人高大魁梧,跌跌撞撞的腿腳不穩(wěn),目光呆滯,口中還喃喃念著:“愛何其深?恨何其深……”

緋綃見他出來,急忙一把把王子進(jìn)拉在身后,可那黃大似乎沒有看到二人一般,轉(zhuǎn)眼間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山幕中。

王子進(jìn)和緋綃對望一眼,都想不通其中緣故,兩人好奇地穿過庭院,走進(jìn)柴房。

只見如水的月光傾瀉在那斗室中,一具穿著喜服的尸骨,正端坐在柴房中央,似乎有生命一般,坐得直直的,一襲長發(fā),在黑夜中閃著幽藍(lán)的光。

緋綃和王子進(jìn)見了那尸骨,只覺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這個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子,生前就受到命運的捉弄,哪想死了還不能入土為安。

兩人想著就朝那尸骨拜了一拜。

“姑娘,承蒙相救,小生定會讓你早日入土,得償心愿。”

王子進(jìn)剛剛說完,那尸骨似乎得到感應(yīng)一般,一下委頓在地上,跌得七零八落,塵土四起。

“她心愿終于了了,這個女子,也是可憐的……”緋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頭望向圓月,耳邊松濤聲起。

似乎風(fēng)中有人在竊竊私語,是誰?

悠長的嘆息。

過了幾日,王子進(jìn)和緋綃擇了一個好日子把黃大妻子的尸骨安葬了。

那碑上連個姓名也沒有,一個早早就死了的女子,一個五年都沒有入土的尸骨,最終又得了一塊沒有名字的石碑。

王子進(jìn)只覺得這人生苦短,朝生暮死,正有無限感慨,只見遠(yuǎn)方走來了一個高大的穿著灰色衣服的僧人,那僧人面目丑陋,身材魁梧,緩步走了過來。

只見他朝那石碑拜了幾拜,面露凄涼之色,然后揮了揮袖子,邁開大步就走了,且行且歌: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無愛故,無憂也無怖……

“那人是誰?”王子進(jìn)在夕陽中望著那僧人遠(yuǎn)去的背影問緋綃。

“我不認(rèn)識。”緋綃笑道。

“你不認(rèn)識,那我也不認(rèn)識!”

兩人只覺得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心中舒暢,比肩回了客棧,夕陽如血,映照著那光滑的石碑,給冰冷的石頭鍍上了一層粉紅的顏色,像是女子含笑的桃花臉。

而幾里之外,正有一只青蟲,翅膀殘破,掙扎著往江寧的方向飛來。

十一

兩人走在土路上,遠(yuǎn)遠(yuǎn)就見那被夕陽染得發(fā)紅的路盡頭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衣服,隨風(fēng)飄曳,比這落日,更紅幾分。

王子進(jìn)和緋綃見了這人,相視一望,心中皆是一沉。

他們要怎么和蘭香說,那個死去五年的新娘并不是她呢?那一字箴言所蘊(yùn)含的真義,似乎越發(fā)撲朔迷離了。

“公子,”蘭香見二人回來,嘴角牽出一絲苦澀的微笑,緩緩道,“我都知道了。”

王子進(jìn)望著她凄楚的面容,心中難過,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不要著急,我們再去找找……”

“王公子莫要掛懷……”蘭香搖頭苦笑,“若是真的如此簡單,我就不會思索五年也不得其意了。”

“這事情還有轉(zhuǎn)機(jī)也未可知。”緋綃在一邊說道。

“還有什么轉(zhuǎn)機(jī)?”王子進(jìn)聽了又來了精神,難道還有別的新娘死了?

“公子別多慮,我實在是不想二位和我一樣陷入苦惱中,公子的恩情蘭香領(lǐng)了。”蘭香說罷淚盈于睫,“我也實在不想再拖累二位了……”

話還沒有說完,王子進(jìn)便叫了起來:“這是什么話?幫人自然要幫到底,萬萬不可半途而廢。”他轉(zhuǎn)頭又向緋綃道,“緋綃,你剛剛說的轉(zhuǎn)機(jī)又是怎么回事?”

只見緋綃面色冷峻,似乎在思索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聽到他這樣問,又回首上下打量了一下蘭香的裝扮,緩緩道:“我剛剛就一直在想,有一種新娘,是一結(jié)婚就注定要死的。”

“什么?”王子進(jìn)聽了嚇了一跳,“自古以來洞房花燭夜就被譽(yù)為人生快事,哪里還有這樣的新娘?”

蘭香也是一臉的迷惑,只是直直地望著緋綃,祈望求得一個答案。

可是緋綃說到這里卻不說了,一擺手笑道:“我也不大確定,還是回客棧吧,現(xiàn)在天色也不早了。”

王子進(jìn)望著他白色的背影,知道他又在賣關(guān)子,只好搖搖頭,跟在他后面回去了。

“你說的新娘是怎么回事啊?”王子進(jìn)發(fā)揮鍥而不舍的精神,一路追問。

“哎呀呀,你煩不煩?”緋綃歪在簡陋客棧的木床上道,“自古以來就有那種新娘,只是現(xiàn)在不能確定她是在哪里死的。”

“自古以來?”王子進(jìn)撓著腦袋道,“是不是‘陰親’啊?”

“子進(jìn),”緋綃聽了俊臉上露出笑容,似乎對他頗為贊許,“所去不遠(yuǎn)矣。”

“到底是什么嘛……”還沒等說完,就見緋綃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接著一翻身就從床上站了起來,伸手拉開了木窗。

“你這是要干嗎?”王子進(jìn)話音還沒有落地,就見窗外的黑夜中,一點熒光劃著弧線慢慢悠悠地飛了過來。

緋綃朝窗外伸出手去,那熒光一下落在他的手掌中,不再動了。

那是一只翅膀破損,奄奄一息的青蟲。

“怎么還有?”王子進(jìn)見了那青蟲納悶道,“這只好像去了不好的地方啊,怎么這樣狼狽?”

緋綃卻不理他,劍眉緊鎖,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

過了半晌,他方緩緩地說道:“子進(jìn),我們明天就出發(fā)吧。”

“去哪里?”王子進(jìn)見他突然這樣說,感到非常意外。

“去一個,”緋綃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王子進(jìn)見他嘴角掛著一絲笑意,眼中卻全是憂慮神色,薄唇微啟,輕聲道,“人間地獄。”

王子進(jìn)聽著這話不由一愣,只覺得這燭光忽然都不甚明朗起來,顫聲道:“你不是開玩笑?”

緋綃不再理他,笑而不答。

王子進(jìn)見他這模樣,八九不離十已經(jīng)找到了事情的根源,再看緋綃掌中的青色蟲子,完成任務(wù)后,翅膀微顫,觸角也耷拉下來,顯是活不了了。

王子進(jìn)望著那瀕死的蟲子,只覺心情無比沉重。

十二

次日,幾個人就出發(fā)了。

王子進(jìn)和緋綃皆是一臉憂慮,不知這前途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只有蘭香見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異常得開心,一路上凈是逗弄容兒,那女孩卻一點也不領(lǐng)情,笑也不笑,只是陰沉著臉,啃著自己的手指。

緋綃去雇了一條船,幾人又順著長江順流而下,王子進(jìn)幾次問他,他卻都不說目的地是哪里。

在船上行了幾日后,又換了馬車,幾人一路顛簸,只覺得這路程似乎沒有盡頭一般,而且所行之處,人煙越來越荒僻,觸目所及,一片蕭瑟凄涼,簡直讓人無法相信此時是春末夏初。

行了十幾日,王子進(jìn)終于看見前面簡陋的道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石頭的界碑,上書三個紅色大字:沅州界。

那紅色大字襯著滿地黃土,分外醒目。

王子進(jìn)方知道這是到了沅州了。

“緋綃,緋綃。”王子進(jìn)見了急忙縱馬過去,趕上前面帶路的緋綃,指了指這滿地黃土說,“這里是沅州?沅州不是靠近沅水嗎,怎么這般蕭瑟?”

“不錯,”緋綃道,“這里正是沅州,沅州西部大旱,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所以此處民不聊生,稍微有體力的人都遠(yuǎn)離了這里。”

“那我們這是要去哪里?”王子進(jìn)聽了不由咋舌。

緋綃望著滿目黃沙,似乎四野無人,無奈道:“我們要去旱情最嚴(yán)重的地方。”

王子進(jìn)聽了,只覺得前路艱難,但又無法打退堂鼓,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又行了一日,到了集市上,緋綃將駿馬賣了,換了水和少許干糧,又帶著一行人繼續(xù)趕路。

一路上蘭香愁眉苦臉,似乎有非常不高興的事情。

“蘭香,我來幫你抱著容兒吧。”王子進(jìn)見她似乎力不從心,急忙去幫她。

“王公子。”蘭香笑道,“你不要忘記我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只是一縷靈體,又沒有肉身,怎么會累?”

“哦。”王子進(jìn)討了個大大的沒趣,看著頭上如火如荼的太陽,只覺得自己的腳步倒是越發(fā)艱難了。

四人在烈日下走了整整一天,眼看日頭西沉,緋綃還沒有停止的意思,王子進(jìn)不由心中暗暗叫苦。這兩個人一個是沒有肉身的鬼,一個是千年狐妖,只有自己是凡夫俗子一個,怎么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緋綃啊,我們歇歇吧。”王子進(jìn)在后面哀號道,只覺得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而且口干舌燥,被太陽曬了一天,渾身簡直能冒出火來。

“快到了。”緋綃說著指著遠(yuǎn)方的一個村莊,“就是那里!”

王子進(jìn)在夕陽中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那村莊的土地因為太過干旱,溝壑縱橫,幾棵如木雕一般干瘦枯萎的樹立在周圍。

還有幾戶人家,都是泥磚的房子,似乎沒有半分人氣。

王子進(jìn)萬萬沒有想到目的地竟是這樣的地方,一時心灰意冷,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而他身后的蘭香,拉著容兒,望著這貧瘠的村落竟然癡了,似乎在很久以前,她曾經(jīng)在這里居住過,這里的一草一木,竟然如此親切。

那個時候,她仿佛還在哪家的門檻上坐過,面前還是綠草蔥蔥,溪水汩汩,然而好像一瞬間,天堂就變成了地獄。

“蘭香?蘭香?”王子進(jìn)見她發(fā)呆,急忙拉她一把,“你在想什么?緋綃說天黑的時候最好能夠到達(dá)。”

“沒有什么。”蘭香望著王子進(jìn)憔悴的模樣,心下不由愧疚,“王公子,此番真是多謝你了。”

“蘭香,你不要苦惱,我都想好了。”王子進(jìn)笑道,“如果你真的找不到那一字箴言的含義,我就把容兒交給我娘照顧,待她與一般孩子無異。”

“王公子……”蘭香聽了這話,心中感激,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高興的時候還能來看看她。”王子進(jìn)接著道,“也許那字里也不是蘊(yùn)藏著什么真義也未可知,字的含義都是人賦予的,對于任何事,過分執(zhí)著都是不好的。”

“我明白了。”蘭香說著低下頭,“王公子是要我不要過分追究,能夠瀟灑地生活。”

王子進(jìn)撓著腦袋笑道:“我的意思只是說我能夠幫你看孩子,如果你不想找這字里的含義,也盡可以放心去玩。”

蘭香聽他這么一說,一時哭笑不得,拉著容兒的手,繼續(xù)趕路去了。

十三

天色一片漆黑之時,三人才走到村莊里。

只見偌大的一個村莊,有幾十戶人家,偏偏如死寂般沉靜,沒有一絲人的聲息。

“有人嗎?”王子進(jìn)見這場面,不由害怕,隨手敲起一戶人家的大門。

“有人嗎?”他見沒有人應(yīng)聲,更加賣力地敲了起來,那門板卻不甚結(jié)實,被他這么一敲居然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砸起一地的灰塵。

“這是什么鬼地方?”王子進(jìn)問緋綃。

緋綃甚是愛潔,急忙撲掉落在自己身上的灰,“這里幾年大旱,早就變成了人畜都不愿居住的地方,說是人間死地也不為過了。”

“你說的人間地獄,就是這里?”王子進(jìn)望著周圍的棟棟空房,萎?dāng)〈沽蝗挥X得如果真有地獄的話,也不過這般模樣。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死地……”蘭香聽了眼中突然冒出異樣的光輝道,“我記得,我知道,這里曾經(jīng)綠水長流,因為緊靠沅水支流,所以年年豐收,是少見的富庶之地。”

“蘭香,蘭香?”王子進(jìn)見她有些不對勁,急忙拉住她問,“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我知道……”蘭香說著回眸一笑,也不管容兒了,幾步走在前面,臉上似乎掛著幸福的表情,“這里就是我長大的地方。”

“喂!你往哪里走啊?”王子進(jìn)急忙要把她喚回來,卻被緋綃一把拉住。

“這次看來沒有錯,我們且看她要去哪里。”

蘭香在黑暗的、空無一人的房子間穿梭,似乎非常熟悉道路。

走了一會兒,只見她停在一戶人家前,低頭說道:“就是這里了,我曾經(jīng)天天坐在這門檻上看這街上人來人往。”說完,一推門就走進(jìn)院落。

王子進(jìn)和緋綃緊緊地跟在她身后,見她一推開大門,臉上就是一副驚恐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

王子進(jìn)和緋綃見了,急忙沖了過去,探頭一看。

門里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枯瘦如柴,坐在自家地上,手里抓著一截樹根,正在往嘴里塞,眼窩完全地凹陷下去,臉上已經(jīng)分不出什么顏色,這老婦怪異的模樣在夜晚看來分外可怕。

蘭香一看到這老婦,卻立時如石頭一般僵住了。

“你認(rèn)識她?”王子進(jìn)見她不言語,急忙悄聲問道。

“佛、佛祖……”蘭香聲音發(fā)顫,小聲道,“我看到的佛祖就是這個樣子的。”

王子進(jìn)聽了這話,更加的驚訝,地上坐著的老婦一副落魄模樣,怎么會是蘭香所見的佛祖?

“當(dāng)日,就是她,在我的手心上寫的字。”她說著攤開手,掌心上的一個“如”字在黑暗中發(fā)著光。

王子進(jìn)望著這字,又望了望那老婦,心中突然覺得一陣失落,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事情的謎底就是這樣。

難道這字根本就沒有任何含義?難道佛祖只是指引她來見這老婦一面?

蘭香見了這老婦,突然覺得萬念俱灰,一下蹲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只覺得五年以來一直魂牽夢縈的一字箴言終于化為泡影。

就在幾個人都要失望的時候,那老婦干癟的嘴卻突然動了一動,“是香兒回來了嗎?我是娘啊。”說完,干瘦的手又向前摸索了一下。

蘭香聽了這話突然呆住了,這黑夜中,一下寂靜得可怕,連大氣也沒有人喘一下。

那老婦又側(cè)著耳朵聽了一下,不見人聲,自己喃喃道:“香兒怎么會回來?香兒五年前就被他們捉了祭河神去了。”

王子進(jìn)聽了這老婦的話,突然覺得一切問題皆有了答案,那與死亡牽系的婚姻,那結(jié)婚就必須死的新娘,那穿著嫁衣的蘭香。

因為新娘本來就不是要嫁給人的,是要作為河神的祭品而被殺掉。

他想到此節(jié),只覺得渾身發(fā)顫,急忙用詢問的眼神望著身后的緋綃。

只見緋綃的眼睛里一絲表情也沒有,只是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你早就知道了?”王子進(jìn)顫聲問。

“只是不知道到底祭的是什么地方的神而已。”

“那你還瞞著我,還帶她來這種地方?你真的這般無情嗎?”王子進(jìn)只覺得心中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子進(jìn),你認(rèn)為讓她千百年這樣漂泊就是幸福嗎?”緋綃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回答。

王子進(jìn)聽了一時語塞,只覺得心里一股郁氣,不知該如何發(fā)泄。

正在這時,只見蘭香目光迷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只留給兩人一個紅色的背影,像是彩蝶一般舞在夜色中。

“你去哪里?等等我啊。”王子進(jìn)急忙一把抱起容兒,跟在她后面追去了。

地上全是干旱造成的溝壑,王子進(jìn)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懷里抱著一個如鬼似妖的孩子,只覺得像是在地獄里狂奔。

蘭香奔了一會兒,突然在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

“蘭、蘭香。”王子進(jìn)氣喘吁吁地道,“你要去哪里?”哪知還沒等說完,就覺得有人拉了一把他的衣領(lǐng),王子進(jìn)收腳不及,一下坐在了地上。

只見腳下是一條深深的溝壑,有十幾丈深,里面有厚厚的一層泥沙,正是一條干枯的河床。

王子進(jìn)見了,心有余悸,若是自己剛剛往前再跑兩步,怕是現(xiàn)在早就沒有命在了。

拉住他的正是緋綃。

十四

王子進(jìn)沒有時間和緋綃道謝,急忙看向蘭香,只見蘭香一襲紅衣,無限哀怨地站在干枯的河床邊。

“蘭香,我們回去吧。”王子進(jìn)叫道,生怕她再做什么傻事。

“當(dāng)日,我就是在這里被人砍了頭的……”蘭香望著那河床幽幽地道,“我的血流到河床里,可還是沒有水流過來。”

“蘭香,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不,”蘭香緩緩地?fù)u了搖頭,回首朝王子進(jìn)凄然道,“我回不去了。”

“為什么?”王子進(jìn)聽了心下一涼,“不是沒有什么一字箴言嗎?為什么不能回去?”

蘭香卻望了望緋綃與王子進(jìn)二人,眼波流轉(zhuǎn),凄苦地笑了一下,“誰說沒有?我已經(jīng)知道了。”

王子進(jìn)聽了急忙望向緋綃,卻見他也是一臉的茫然,估計也是不得要領(lǐng)。

“多謝二位了。”蘭香像初次相見一般朝他們作了一個萬福,“可惜蘭香無以為報。”

“那一字箴言是什么?”王子進(jìn)急忙問道,“為什么你不能和我們回去?”

哪知蘭香卻并不回答,只是望著那干枯的河床,面帶安然之色,“我這個人,多么可笑,是作為神的祭品死的,卻又要神來指引我解脫的道路。”

說是可笑,言語中卻有無限凄涼。

蘭香說罷,緩緩地走到王子進(jìn)面前,用手摸著容兒的小臉道:“容兒,容兒,你日后可會記得姐姐?日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像姐姐這般薄命。”

王子進(jìn)聽了,鼻中一酸,知道她這是在向他們道別了。

“王公子,”蘭香望向王子進(jìn),“你是個好人,我多么想像你說的一樣,瀟灑地生活啊!可是你瞧,我這個沒有用的人,”兩行清淚順著她潔白的臉龐流下來,“連瀟灑一些的事都做不了。”

“你、你不要再說了……”王子進(jìn)嗚咽著回答,不知該怎么寬慰她。

只見蘭香的一雙明亮的眼睛,飽含著淚水,在夜色中閃著動人的光芒,“王公子,蘭香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可答應(yīng)?”

王子進(jìn)聽了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容兒是江寧俞家綢莊的孩子,我以后不能再送她回去了,還望王公子代勞。”

“你放心吧……”王子進(jìn)臉上淚水橫流,泣不成聲。

“那我就放心啦。”蘭香說著朝兩人笑了一下,身子一歪,那紅色的喜服像是一朵謝了的花,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隱沒在那干涸的河床中。

“蘭香,蘭香!”王子進(jìn)急忙跑過去看,只見河床中黑黑的一片,俱是泥沙,哪里有人的影子。

“她這是怎么了?”王子進(jìn)急忙回頭問緋綃。

還沒有得到答案,就覺得一股冰涼潮濕之意從河床里泛出來,似乎是一團(tuán)水汽,那水汽漸漸地擴(kuò)大,王子進(jìn)只覺得一下從煉獄中掉入濕涼的水霧里,極為舒服受用。

“她這是在舍身求雨。”緋綃緩緩道,望著那深深的河床,心中有無限感慨。

果然,過了半個時辰,天空中開始下起了綿綿的細(xì)雨,那雨如絹似紗,又像女人溫柔的手。

王子進(jìn)背負(fù)著容兒,跟著緋綃走在回去的路上,那雨水細(xì)細(xì)的如霧一般圍在兩人的周圍。

像是誰?細(xì)細(xì)的眉眼?淺淺的笑?

夜色迷茫,細(xì)雨如絲,王子進(jìn)背后的容兒在這炎熱的地方待得久了,突然得了涼爽,竟然在黑夜中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那是歡快而愉悅的笑聲,那是一個孩子歡樂的表達(dá)。

王子進(jìn)聽了這銅鈴般的孩子笑聲,突然覺得眼中濕潤了。

那落日中,那荒草旁,那曾經(jīng)著了紅色的嫁衣,坐在一片青綠中等他的少女哪里去了?

還是那只是一個久遠(yuǎn)的海市蜃樓,從此只能存在于他的腦海中?

沅州那場及時好雨足足下了一個月才停,不知解救了多少生命,王子進(jìn)和緋綃乘船而下,把容兒送回了家。

那容兒與一般孩子無異,笑起來還有甜甜的兩個酒窩,經(jīng)常牢牢地拽著緋綃黑色的長發(fā)不放手,藕一般的手臂上會透出嫩粉的顏色,與先前那陰沉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在回來的路上,兩人租了一條帶涼棚的船,賞著湖光山色,品著陳年美酒,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緋綃,”王子進(jìn)望著遠(yuǎn)山如黛,問旁邊悠然自得的緋綃道,“我一直沒有明白,那一字箴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緋綃聽了,朝他眨了眨眼睛,“開始我也沒有明白,后來見她跳到河床中方始明白了。”

說罷,他拿出筆墨,又找了一塊白絹,鋪在桌子上,提筆寫了一個“如”字。

“你看,這就是那一字箴言。”緋綃接著道,“你還記得蘭香是怎么說那佛祖的吩咐嗎?”

“用心思量,自會悟得?”

“不錯,正是用心思量!”緋綃說著又提筆在紙上寫了什么,王子進(jìn)一見那紙上的字,立時呆了。

只見白白的絹布上,赫然寫著一個“恕”字。

王子進(jìn)見了這字,突然覺得心中豁然開朗,只有寬恕了別人的罪孽,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所以蘭香化為春雨,帶給了曾經(jīng)殺死她的人一片生機(jī),所以容兒才不會帶著陰沉表情繼續(xù)活著,皆因她心中恨意已除。

他想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所謂諸事無常,寂滅為樂,不知自己死后,看到的佛祖又是怎么一番模樣?

“緋綃,緋綃!你看這湖水清澈,風(fēng)景如畫,是不是差了點什么?不然就真是人間仙境了。”

緋綃聽了淺淺一笑,長身而立,笑道:“子進(jìn),是不是差了一道彩虹啊?”

“不錯,不錯,”王子進(jìn)拍手道,“要是此處再添一道彩虹,就是有再美的佳人我也不愿意離去了。”

只見緋綃一身白衣,立在船舷,清瘦的身影在陽光的折射下甚為刺目,他一躬身,從桌子上拿起酒杯,一抬手就將杯中的酒灑向天空。

那酒水所到之處,化為一片蒙蒙的細(xì)霧,在晴空中添了一道亮麗的彩虹。

“如何?”緋綃回首朝王子進(jìn)笑道。

王子進(jìn)見眼前風(fēng)景如畫,遠(yuǎn)山如黛,碧波如玉,一道七色彩虹映在天際,緋綃一身白衣,長發(fā)及腰,一雙美目中滿含著笑意正望著他。

他見這人間仙境,斯人如玉,不由一時失神,竟然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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