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xiàn)在借住在一位老爺爺?shù)膭e墅中,別墅分為上下二層,上層是這個老爺爺?shù)募遥聦臃譃閮砷g出租屋,她從沒見過隔壁那間屋子里的人——本來嘛,芬蘭人就很害羞于和別人交流,更何況她前二十七年的人生經(jīng)歷都一再告誡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也不給自己找“閑事”了。
剛出屋子,她便被門口巨大的雕塑給嚇到了。想都不用想,必定又是她這位房東爺爺?shù)膭e出心裁,如果說芬蘭人的普遍屬性是「害羞」的話,那么她的房東一定就是其中的一個超級異類。果不其然,那將近兩人多高的冰雕背后有一把梯子,上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局粋€精瘦的老人,此刻正呼哧呼哧地拿著冰刀較勁著,白色的胡須和頭發(fā)早已被凍成冰茬,鼻子卻是有點好笑的紅著。看見她走出來,他熱情得從梯子上一躍而下,讓人擔(dān)心他60多歲的骨頭會不會被一下震碎:“早上好啊,我美麗的亞洲小精靈!”
“我的天吶……”白望舒悄悄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轉(zhuǎn)而禮貌地問候道,“早上好,史密柳斯先生!今天又在忙活什么呢?”
“我要雕刻一個城堡!按照我記憶中的樣子!它應(yīng)該有那么大!”他張開自己的雙臂,卻只聽見冰窸窸窣窣落地的聲音,老頭卻渾然不覺,又開始回憶他的過往。藝術(shù)家都是感性的,一位有錢有閑的藝術(shù)家更是如此——“我的家族曾經(jīng)有大概十幾個人,據(jù)說我的祖上是……”
“噢,我要遲到了,祝您今天的雕刻任務(wù)順利!”可不能這樣讓他說下去,老爺爺?shù)墓适驴偸峭约旱陌缀右粯娱L,若是等他說完,可能芬蘭道路上的積雪都要化了。
“再見啦小姑娘!哦對了…”他忽然又加重了語氣,卻不小心帶上了好笑的德語口音,讓她以為他又要講些不好笑的“芬蘭式笑話”,忙不迭得加快了腳步,一邊回頭說著,“真的來不及了,先生,我們晚上再說吧。”
“好吧,急性子的小東西。”孤獨的藝術(shù)家老爺爺又握緊了他的刻刀,重新開始自己的“大作”,一邊嘀咕著,“不知道她晚上會驚喜,還是驚嚇呢?”
幾經(jīng)折騰,她終于坐上了電車,芬蘭人世界聞名的人口稀少,早上七點多的人更是不多,偌大的車廂里只有她和另一名乘客。秉承著中華民族優(yōu)良的“非禮無視”的傳統(tǒng),她余光瞥見有人坐在車廂前部,便目不斜視地走向了后部,手提包沾上了一些碎雪,她挑了一個寬敞的雙人座位,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將包仔細(xì)得擦拭干凈,心中又隱隱對今日的實驗開始期待,暗自搓了搓被有些凍僵的手,小聲嘀咕起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成功呢?”
“同學(xué),請問…你也是赫爾辛基大學(xué)的么?”她的頭頂上方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陰影,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她急忙抬頭,才發(fā)現(xiàn)原來坐在前面的那位居然是這座城市少見的中國人,此刻正走到她的身旁低頭詢問著,即使逆著光,兩枚淺淺的梨渦也顯示著來者的友善。
見她遲遲不答,他也絲毫不見尷尬,梨渦也更深了些:“我剛剛…好像聽見你說了中文。我初來乍到,有些突兀,不好意思。”
“啊…沒事沒事,我也確實很少在這里遇見老鄉(xiāng),幸會。”原來是新生啊,白望舒釋然道,在這風(fēng)雪眷顧的城市中,初來乍到的新人若是能遇見幾個黑發(fā)黑眼的同鄉(xiāng),想必是會十分開心的。這么想著,那位新生竟然也十分自來熟得坐到了她的身邊,“不知道你是哪個院系的?”
誒?一上來就詢問院系?
白望舒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此時才仔細(xì)打量起身邊的這位男…士,沒錯,如何打量,白望舒也認(rèn)為他應(yīng)當(dāng)只會比自己大而不會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輕挑,兩只桃花眼卻是笑著的,薄唇下淡青色的胡渣讓他更加看上去更加隨意放肆,明明有著一對鋒利的刀眉,整個人卻看上去懶散極了,更不消說他問的時候已經(jīng)不自覺翹起了二郎腿。這張有棱有角的臉龐或許在別的女子眼中或許是帥氣十足,對于她來說卻有些過于危險——她太害怕那些捉摸不透的人了,實驗儀器上總能清楚得標(biāo)明了量度和刻度,人們的臉上卻從不會貼上自己的目的與底線。
從她的父親鋃鐺入獄的那一天開始,她的金絲籠便倒塌了,往日用于保護(hù)她的鐵籠從那日開始紛紛化作了戈矛,貪婪的親戚強(qiáng)硬得將筆和文件推到早已哭成淚人的母親面前,昔日的朋友秉持著所謂的“正義”向四處宣揚(yáng)著她往日莫須有的“惡行”,還有最后從白氏藥業(yè)大樓上一躍而下的母親……
她強(qiáng)硬地逼迫自己不再回憶,重又變得冷漠起來,“我……化學(xué)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