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2017年

南昌的冬天比廣東來得要快又漫長，連白天都來得慢許多。

安然又在床上坐了一宿，手機屏幕上已經顯示7：00，但天空的白光還沒有完全透過墨黑的床簾滲進來。像這樣不眠不休的這幾天，安然都會想起不久前的夏天，跟這些天一樣又不太一樣的夏天。手機通訊錄里都是醫院打來未接或被掛掉的電話，她在等，等她什么時候熬不過去又跑回去復診或者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有一個偏愛選擇，安然喜歡后者。

安然戴上眼罩和耳塞，確認好已經是清晨7點整，是整數，便放手機沖電然后縮進被窩里，再卷三層。南昌的冬天比廣東冷太多，冷得很不習慣卻又深得安然的喜歡。終于熬到很累很累，累得不會胡思亂想不會輾轉反側，累得可以安然入睡。

夢里安然又想起了以往的事，那是2016年的夏天，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安然每天都只能睡到1到4小時，有時候甚至一天都沒有辦法入眠，嚴重的缺眠、休息不足和勞累致使五臟六腑每天都是火辣辣的疼痛灼燒感，后來疼得受不了，安然便去校醫那里拿止痛藥，但校醫跟她說，她給不了，建議安然去大醫院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沒有拿到藥，也沒有接受校醫的建議，安然的最大愿望便是在某一天里會猝死，好一了百了。但愿望沒有成真，她去了醫院，開始大量吃藥，一天24小時，她能睡到16個小時。

安然以為她吃的是助眠的藥，很短的時間里她一直這么以為，包括她多出來的許多的難受都僅僅是因為睡不著。

再次醒來是下午四點多，寢室里除了安然沒有第二個人。跟無數個往常一樣，起床，洗漱，化妝，換衣服，出門，一氣呵成。

天空灰蒙蒙，風不大，由于還沒有下課，校園里幾乎沒有什么人。安然要出門坐公交車去舞蹈工作室帶舞蹈課，下課后要趕去學校總部看街舞協會的晚會演出。她其實不太想動，裹在被窩里不吃不喝也行，卻沒有辦法與這個世界完全脫節，不是不想，而是要生存下去。每每到這里，安然也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對生命如此悲觀的人居然還有要生存下去這些字眼。

冬天傍晚的寒風刮得刺骨，座位旁邊的一個男生示意安然把窗戶關小一點，安然默默把窗戶留下一條縫，頭抵著縫隙，不冷是假的。

晚會結束后，安然和社團的同屆朋友一塊去小吃街帶吃的。

“你不吃呀？”邵小小嘴巴里塞滿了雜糧煎餅，問逛了一圈什么都沒有買的安然。

邵小小是安然在南昌讀大學期間來往最多的一位跳舞的朋友，邵小小很矮，身高大概只有155cm，安然經常取笑她，變異的山東人。微胖，圓嘟嘟的，性格也傻乎乎的，甚是可愛。

“不太想吃，不餓。”而且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就干脆不吃了，她已經許久沒有正正經經吃上一頓飯了。

“嗨，邵小小。”安然的話音還沒有落下，耳邊突然出現了一把熟悉的男音。

邵小小一邊嚼著滿嘴的食物一邊回頭打招呼。

這時另一把熟悉的女音又響起：“你們是剛演出完嗎？”

聽聲音是同班同學，安然抬頭看了一眼，是王舒心，便笑了笑以示禮貌回應。

“對呀。”邵小小一邊吃著一邊樂呵呵地回應。

“小小，你們買完了嗎？”樊默默拉著羅婉婷從不遠處走來。

“我都快吃完了。”邵小小把最后一口山東雜糧煎餅塞進嘴巴，拿著空的塑料袋對她們揚了揚。

“媽耶，你嘴巴真大。”

“enn！我嘴巴很小的，不信你看看。”邵小小立馬嘟著嘴巴給樊默默看。

“小小小。”

“真的！”

在她們的打鬧中，安然才發現剛剛跟她們打招呼的原來是三個人，王舒心和她男朋友侯小東，還有另外一個她由此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的男生。

那晚的夜又冷又暗，安然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背影里男生比旁邊一米九二的侯小東稍微矮那么一點，高是安然對他的第一印象。

歡樂散場，各自回到寢室后，邵小小把今天演出前在二樓餐廳給安然拍的照片發了過來，照片里的安然穿著檸檬黃的棉衣，笑眼彎彎，肉肉的腮幫，活脫的一枚金燦燦的小太陽。

別人都夸照片里的她甚是陽光可愛，跟平時話少高冷的她不對稱，她也只是一連串的表情包以示回應。只有邵小小和樊默默在群里打趣說為什么從來都不覺得安然高冷，其實安然不是高冷，只是跟你們不熟。

安然就這樣看著群里你一句我一句，把話題扯到她身上，又把話題從她身上扯開，然后群里開始道晚安，最后徹底安靜下來。凌晨兩點，已經沒有人說話了，但安然還沒有睡，她看著頭頂墨黑的床簾發呆，這樣的日子多了，也就習慣了，可是她還是希望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有一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