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這世上還有人能噎了你。”低低嗤笑吐口。

少年瞥了一眼垂首倒茶的柳江吟，拿起桌上的茶杯，半掩在唇前，淡聲道：“噎我？嗬，你想太多了，爺只是擔心你這把破劍不夠頂這頓飯錢。”

“你要用我的佩劍頂飯錢？”

“不然？難道你有銀子？”

“你敢！你難道不知遇仙是我的身家性命？”

“知道知道，可咱們身上不是沒有銀子嘛。”

“沒有銀子，也沒有靈力嗎？”

“有是有，不過你也知道，剛下來嘛，總是需要點兒時間恢復的。打人，可以，化錢，不成。”

“那你還嚷著喝酒吃飯？”

“初到人界，自然要試試人間的好酒……哎呦我說你怎么這么吵，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擔心個什么勁兒？！現在要是靈力足夠，爺早就把你的意識封住了！哪還用聽你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柳江吟眼見那舉著茶杯的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會兒哂笑一會兒憤然，于是出聲道：“這位公子。”

少年聞言抬眼，神態自若：“葉姑娘。”

“公子的茶杯中，好像沒有茶水。”

“咦？”少年故作訝異的向杯中瞧了一眼，看畢，將茶盞放在桌上，向前輕輕一推，輕笑道：“你瞧，這不就有了嗎。”

柳江吟看了看那剛剛才灌進了杯中半滿不滿的茶水，并不答話。

少年見狀，向前趴了趴身：“葉姑娘莫要公子公子的了，顯得咱們生疏，叫我辭顏……”

“千羽。”

四個字兩兩組合，一前一后。

少年突然緘默了。

竹搖滿臉疑惑，小聲向柳江吟道：“辭顏千羽？這公子的名諱竟然有四個字，還真是少見。”

柳江吟眉梢微挑，出乎意料的應和了她：“確實少見。”

少年輕笑，起身坐了回去：“我一介小修，辭顏是本名，千羽是道號，葉姑娘喜歡哪個，便叫哪個罷，不過……我更喜歡葉姑娘喚一聲……”

正當這時，一聲吆喝打斷了幾人的對話：“菜來咯——”

只見伙計手上肩上都擔著碗碟，滿面笑意的擺上桌，道：“冷片切盤，爐焙鮮蝦，湯浴貢丸！三位且先用著，好菜還在后頭！”

柳江吟向小伙計略一頷首，提起眼前的木筷，向離自己最近的一碟冷盤夾去。

竹搖只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又垂下腦袋，捧著一杯白水小口小口啜飲起來，不想剛咽了兩口，一只瑩白的瓷碗就落在了面前。

“小姐？”

“不是餓了？”柳江吟又遞了一碗湯過來。

竹搖惶惶搖頭：“……小姐與公子先吃。”

“你擔心飯菜不夠？”柳江吟問著，作勢又要喚來伙計點菜。

“不……不不是！”竹搖連忙攔住她，目光緊張的瞥向一旁的少年，像是生怕他因為柳江吟的囂張而不悅，使得這頓飯錢落到她們主仆二人頭上似的。

辭顏神色如常的向杯中斟酒，看起來沒有絲毫不快。

竹搖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

“夠吃就多吃些。”柳江吟又掃了一筷子蝦肉到碗中：“你腳力太慢，再不吃飽，就真是個拖油瓶了。”

竹搖自然知道她是面冷心熱，最近這段日子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實在是餓的夠嗆，也再無所謂什么禮數規矩了，捧起碗筷便埋頭苦吃起來。

飯菜陸陸續續上了桌，一時間將本來寬敞的桌子擺的滿滿當當，碗盤只得層層錯落交疊，足足擺了一尺多高。

柳江吟打量著滿桌的菜肴，夾了一筷蓬糕入口。

從前她是不吃飯的，三界四族內，只有人需要進食以滿足口腹之欲，不過她也不是沒吃過，自幼時生活在人界，也難免對這些花樣繁多的食物好奇，總鬧著父親下山去買，有時是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有時是一包又酸又甜的紅果，讓她最歡喜的一次是自城中猜燈謎時贏得的糖人，猶記得那味道，并不太好，黏黏的粘在牙上，有些過分的甜膩了。

之后很久的時間，她再也不曾體會過那樣的歡喜了。

如今乍一換了具凡人的身骨，飯食成了活著的必需，知饑飽曉人情的種種滋味，倒也奇妙。

對坐的辭顏見她那張一直冷冰冰的臉上突然有了微妙的表情，不禁瞇起眼，托腮細看起來。

方才那名伙計此時又顛顛的拎著兩壇酒小跑而來，越過他們三人，在旁邊的一張桌子前停下。

不知何時，原本空著的鄰桌坐上了五六個男子，他們穿著打扮各有不同，話語之間高談闊論、互相恭維，坐得近的偶爾勾肩搭背的說上幾句，隨后又撤開手好一陣“不敢當不敢當”的自謙。

伙計放下酒壇，朝著正中一位男子笑道：“周老板最近在哪里發財？您可好些日子沒來照顧生意了。”

周老板擺手：“別提了，這大半年都在靈州那邪地兒走商，幾次三番險些丟了命，哪里談得上發財？這不剛回洛都，諸位好兄弟就為我在這登闕樓擺酒接風，還不算照顧了你們生意？”

伙計連聲應著“那是那是”，替幾人斟了酒，又到別桌插科打諢去了。

彼時這群酒肉朋友也紛紛舉杯，觥籌交錯之聲不絕。

辭顏看了一陣，覺得無趣，正要回頭，卻聽周老板問道：“諸位，我這走商一去便是數月，竟不知洛都城生了什么變故，今日路過葉府，怎得那門前雜草叢生，連匾額都不見了？”

聽他此言，桌上有一人開口道：“周兄有所不知啊，這葉家敗落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就那夜，暴雨下了一整晚，連帶著雷聲轟隆隆的響，有人聽見葉家傳來哭號陣陣，只因為雷聲太大聽不真切，第二日就發現葉家大敞著門，府里的家丁仆役全跑干凈了，院中三具尸體橫七豎八的躺著，也沒人敢進去看個究竟，待官府的人來了才曉得，葉大人，葉夫人，小公子全都慘死，就剩葉家小姐一人還喘著氣，不過早已經被這場景嚇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