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帆微微抬手，她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他那修長的手指便已經捏住了她指尖的刀片，刀片緊緊地抵在云倚帆的脖子上，卻被他的手指牢牢捏著，動彈不得分毫。

她看著他臉上未變的淺笑，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心頭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沈鳶，其實今天你來，應該不僅僅是看看我吧。其實你們的特工今天晚上要抓我，你雖然沒有說，但是我感覺能得到。”云倚帆看著她，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的眼睛，那銳利的目光仿佛是要洞穿她的靈魂。

“我能感覺得到危險，也能感覺得到你內心的掙扎。”他輕聲說著，笑著，眼中柔情似水，就像初見時那個傻傻的大男孩。

她沒有作聲，緩緩地移開目光，顫抖著，戰栗著，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看著我，沈鳶，看著我。”他單手捧起她的臉，輕輕捏著她滑嫩的皮膚，癡癡地呢喃著，“就算你都知道了又如何，其實你還是舍不得我的，還是放不下我。。。鳶，你愛我，對吧？哪怕知道了那些，你還愛我，對吧？鳶。。。”

“我是愛你啊，云倚帆，我愛你！”她看著他，不斷顫抖的聲音在不覺間染上了哭腔。

他笑了，眼角眉梢盛著一如既往的溫柔：“沈鳶，我也。。。”

突然，他的聲音中斷了，那殘破的句子仿佛是被人從中間生生割裂。

猛地，他抬手粗暴的推開她，她猝不及防，向后猛的一個趔趄。

她后退兩步穩住身形，抬頭望向云倚帆，只見他彎著腰，雙手緊緊地按著自己的脖頸，猩紅的鮮血不斷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來。

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冰涼的眸子里寫著從未有過的驚愕和惶恐。

他想用手堵住那傷口，但是溫熱的鮮血還是不斷的飚射而出。就像噴涌而出的泉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呆呆的望著他，驀然，掌心那沾著血跡的霜刃重重的跌落在地。

那高大的身軀在她的面前跌倒，他倒在地上，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和活力。

血還在流，他的生命和時間一起順著這鮮血緩緩流逝。

她跪倒下來，看著他掙扎著，痛苦著，不甘著，心好似被狠狠挖去了一塊。

他顫抖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唇齒蠕動，但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他或許說的是“我愛你”，又或許是“我恨你”，但是她已經不在乎了。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眼中的光芒在消散，但那種不斷翻涌的感情卻好似越來越深。

那究竟是愛還是恨？沈鳶不知道，或許云倚帆自己也不知道。

仿佛過了好久好久，他的手滑落了，口中呢喃的話語也消失了。

那種突如其來的寂靜讓她感到恐懼。她拉起他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臉上，她撲倒在他的身上，緊緊地抓著他還有余熱的身子。

她心頭翻騰的，似是不舍，又似是悲痛。

她顫抖著摸出手機，撥通了高云鋒的號碼，電話接通，她只說了一句話。

“報告高局，任務完成。”

她的聲音靜靜的，一如平常完成任務后的干脆利落。

掛斷電話，她撲倒在云倚帆身上失聲痛哭。

窗外，殘陽如血，那妖冶的紅浸染了半邊天空。

她撲到下來抱著云倚帆，口中還不斷呢喃著“我愛你”，哭得撕心裂肺。

是她殺了他，她為了這個星球的安危親手殺死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記得，把相機給高云鋒的那天晚上，在她離開前高云鋒問了她一個問題：“沈鳶，你覺得獵鷹計劃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她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成功的機率不大。”

高云鋒算是她的老上司了，她不想對他說謊。

“沈鳶，我相信你的判斷。獵鷹計劃肯定是要執行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在獵鷹計劃執行之前擊殺云倚帆。”

沈鳶聽到這話愣住了，她不敢答應，也不知道高云鋒話里的意味，只是默不作聲。

“我是這樣想的，沈鳶，在獵鷹計劃之前你先嘗試擊殺云倚帆。這次擊殺云倚帆的任務，以你的行動為主，獵鷹計劃為輔。如果你的行動失敗，云倚帆發現自己身份暴露，獵鷹計劃就會立即執行。此次任務，重點在于你，獵鷹計劃只是一個保障，確保行動的成功。”

沈鳶難掩眸中的驚訝：“高局，我連參加獵鷹計劃的資格都沒有，我又怎么可能自己擊殺云倚帆呢？”

“沈鳶，你不能參加獵鷹計劃是因為你和云倚帆的關系特殊，感情會造成你的誤判，那是你的軟肋，但是我認為，那也是其他人沒有的優勢。”高云鋒看著她，沉吟著說。

“你就不怕我手下留情，把情報透露給云倚帆？”沈鳶反問著，她心底有點怕這個任務。

愛情和信仰要從中抉擇，真的太難太難了。她兩者都不想辜負，但卻又怕到頭來全部辜負。

“沈鳶，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一個戰士，保家衛國的戰士，我相信你和你的忠誠。”高云鋒望著她，目光深沉，仿佛含著信任和期許。

“高局，我會盡我全力完成任務！”

。。。。。。

后來獵鷹行動小組的成員破門而入時，她靜靜地俯在云倚帆的身子上，仿佛和他一樣失去了生命。

他們把她從云倚帆的尸體上拉開，她呆望著他們，那失神的雙眼空洞的圓瞪著，仿佛還有眼淚在流。

事后，高云鋒嘉獎了她，但是她卻后悔不已，她覺得常常自己不是一個戰士，不是一個大義凜然的英雄，只是一個卑鄙小人。

或許，在她看到云倚帆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便已經動了殺心，而云倚帆外星間諜的身份和高云鋒的任務正好給了她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些鮮花掌聲越多，她心中的愧疚便越深。

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她本以為他不愛她的，也正是因此，她才可以問心無愧地去殺他。

只是當鮮血在那一閃而過的寒光下噴涌而出的時候她才明白，他對她，或許不僅僅只是簡單的利用。

或許他之前的所有溫和都是偽裝，但對她的愛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若是不愛，他怎么會對她放下警惕？

若是不愛，他怎會任由她把刀片抵在脖子上？

若是不愛，他又怎會相信那刀片不會割下去？

這是一場豪賭，輸了，便滿盤皆空。

他是機器，不是人，她教會了他如何去愛，但是一臺殺戮機器又怎么能有感情呢？

愛與恨所造就的沖動與信任都會釀成大錯，惟有冷靜到冷酷，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她的確愛他，但是她從未忘記過她身上的使命和責任。

她的確是一個會為愛瘋狂的女人，但是同時她也是這個星球最優秀的精英之一。

正如高云鋒所說，她是一個戰士。。。一個保家衛國的戰士。

她為了這個她所熱愛的星球而戰，這是她的信仰，也是她一生為之自豪的驕傲。

她是守衛家園的戰士，他是外星殖民者的前鋒，這本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斗，愛恨的糾纏從出現開始便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但是，他不知道，其實她還是愛他的，那一刀，是賭博，更是賭氣。

她完完全全地贏了，但卻也輸得徹底。

她還愛他，一直都愛，只是現在，她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

后來云倚帆的身體被帶走尸檢，通過這具身體，他們大致推斷出了那個星球生物的樣子。

他們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是四肢修長，聽覺和嗅覺都比常人靈敏，他們的肌肉很發達，很適合格斗。

同時他們的眼睛大腦都與常人不同，高云鋒說，可能他們是人類的某種變異。

大家不知道云倚帆來自何方，便將云倚帆的母星命名為A星。

這一切對公眾是嚴格保密的，參與行動和接觸過云倚帆的所有人都簽過保密協議，那協議上的條例足以讓他們所有人一輩子閉嘴。

沈鳶也一樣，這段往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對沈秋念也沒有。

只是如今想來，眼眶還是有些濕潤，畢竟那是她愛過恨過的青春，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段愛情。

轉眼十七年過去，而這十七年里，高云鋒對A星的猜測和對云倚帆的調查從未停止。

航空航天局修好了云倚帆的銀鷹，并且從銀鷹里存著的資料里得知了A星的大致方位，只是因為文件部分損毀，這個方位并不準確。

銀河紀元408年，也就是云倚帆來到地球四年之后，一支經過周密訓練，由十二人組成的行動小組乘坐著云倚帆的銀鷹出發，秘密前往A星附近的星域。

只是在一年多后他們到達A星附近星域時，與地球的聯系突然中斷。

如今十六年已經過去，那二十個人還是音信全無，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而十七年前她在樓道里看見的那個摔門而去的女人也好像是人間蒸發了，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

只是十七年的光陰抹不去云倚帆在她記憶中留下的痕跡，他的一切在她腦海里都是那樣的清晰，恍若昨日。

她也忘不了云倚帆的檔案，她記得他的檔案和曹鴻一樣，除了姓名和照片，其他的都是空白，那空白，簡單到恐怖。

她好怕，曹鴻是下一個云倚帆，而沈秋念是下一個自己，那種抉擇太痛太痛，她不想沈秋念和自己一樣也經歷一遍。

就這樣想著想著，沈鳶已經在不覺間走到了家，用鑰匙打開門，家里黑漆漆的，空無一人。

沈鳶皺了皺眉，沈秋念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她摸出手機，給唐倩雨打了一個電話：“喂，倩雨，我是沈鳶，這么晚真是打擾你了。你有沒有看到沈秋念？她是和你在一起嗎？”

“秋念呀。。嗯。。讓我想想，她應該在天臺吧。我前面看到她在天臺。”電話的那頭，唐倩雨狡黠地一笑，聲音卻故意帶著不確定的遲疑。

“天臺？天臺在哪兒？”沈鳶從來沒聽說過天臺。

“就是這幢樓的樓頂，我以前和秋念經常一起到那兒去玩。”

“哦，謝謝你。這么晚，真的是打擾你了。”沈鳶客套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

她來到頂樓，在樓道里轉了兩圈，沒找到到樓頂的入口。

她拉開樓道里的窗子，窗外是燈火闌珊的城市，她順著窗子往上看，自己離樓頂有兩三米的距離。

她又在樓道里轉了一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終于發現了藏在小窗后的秘密通道。

她順著那通道來到天臺，一眼便看到七彩的燈光下，有兩個人并肩坐著相互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