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和章青平心里揣著不同的期望，在這個時候神奇地達成了默契。

李舜承感覺自己被他們設計了。對于章青平他可以理解，但想不出兒子這么做的理由。本來他對章家兄弟的請求是想一拒了之的，現在兒子出來攪局，他覺得這其間肯定有隱情，對章青平的提議反而沒有了剛才急著反駁的沖動。

李建軍見父親不說話，以為他在醞釀更充分的理由來阻止自己，便借著孩子的身份耍起了賴來：

“爸爸，你看青平哥都這么看好我，你就讓海平哥來陪我么。跟我在一起復習，說不定真的比他一個人忙活還好呢。”

李舜承知道兒子說的是真話，但在沒弄清原委之前，他也不想把話說滿。只是打著馬虎眼說這事要先看看楊家人的態度，要不突然帶個陌生人去對人家太不尊重了。

章青平見事情有了轉機，就想趕緊再明確一下。提議今天是星期天，楊家兄弟們都沒上班，不如先去紅星大隊走走。

李建軍也附和著，李舜承沒理由再阻攔。就這樣說走就走，一行四個人騎著兩輛自行車上路了。

章家兄弟早上出來得早，在李舜承家呆了不到一個小時。走在去紅星大隊的路上，竟然沒遇見幾個人。

冬天的村路上，兩邊的田里只有被社員們叫做草籽的作物。

貴妃縣地處江南，冬天雖說也北風呼嘯，但氣溫也在十度左右，有些植物還是生長得很茂盛的。

草籽是一種適合南方冬季生長的肥田作物，到來年開春以后，就順勢被翻在田里，是最適宜養田的綠色肥料。一般人很少吃，說是火性太盛，但很美味。

在前世，這種草籽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也成了飯桌上的佳肴，和當地的蛤蜊同炒，成了一道名菜，價格還賊貴。

那時因為貴妃縣已經成了以工業為主的百強縣，原來的農田上都建起了工廠，那些草籽是在零星殘存的農田里種出來的，量很少。

看著眼前這一片綠色，李建軍頭腦里出現的是一片片整齊的標準廠房，那是每個村按規劃留置的工業園區。

他突然發現，自己只關注了灘涂被圍的事，卻忘了，在貴妃縣從貧困縣走上百強縣的過程中，付出的代價還有這些無辜的農田。

兩輛自行車在冬天的村路上慢悠悠地前行，章青平拖著弟弟跟在后面。李建軍坐在父親的后座，看著這個青春干練的鄉干部，一臉親切友好的模樣，怎么也不能把他跟幾十年以后讓貴妃縣毀天滅地的大變遷聯系在一起。

李建軍有了這心思，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神情。章青平恰好捕捉到了，心里猛地一沉。

他感覺這孩子的眼光里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復雜成分，不全是善意，但也說不出是什么。

只是一瞬間，李建軍又恢復了天真的模樣，章青平差點就以為是自己想多了，但他很清醒，剛才的一幕是真的。

他把這心思存到了心底。

兩人一路上也有交流，但顯然章青平已經和出發時有了變化。李建軍倒是又心思澄明起來。

他發現這肉體與心情的關系還蠻大的。現在的自己似乎真是個前青春期的孩子，無論陰晴都不會在心里持續太久，不像成年時期什么都能擱到發酵。

到了楊家，三兄弟都還沒起床。老楊在掃院子，余賽珍已燒好了飯。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老伴忙活，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閑話。

李建軍第一個沖進院子，喊了聲：“爺爺，奶奶。”李舜承也打了招呼。兩輛自行車停在了院子當中。

楊紹基有點驚訝：“今天怎么還來啊？”看看章青平兄弟，沒認出來是誰，“你們是？”

李舜承介紹說：“這是章青平和他弟弟海平。”他不知道怎么解釋他們的來意，想了一下，“他們聽說超英他們三兄弟考上了大學，是來取經的。”

“取什么經啊？還不是多虧了李老師和軍軍的幫忙。”

余賽珍已經走了過來，臉上滿是笑意：“我們家這三個小子運氣賊好，遇到李老師和軍軍。看來你們的運氣也不錯，和李老師這么熟。”

章青平走近楊紹基，伸出右手。楊紹基沒有與人握手的習慣，扶著掃把沒反應過來。

章青平尷尬地縮回了手，臉上的笑容卻仍然綻放著：“楊師傅，我叫章青平，這是我弟弟。他明年想考大學。

我們是看到報紙，知道你們家里的三兄弟今年都考上了，就想來學學他們的好方法。這不，就請了李老師和軍軍一起過來了。”

余賽珍看到李舜承陪著來的，早已認定這是李家的親戚或朋友，越發熱情起來。把他們讓進了堂屋，楊紹基讓老婆去燒開水。

紅星大隊沒有開水店，社員都是自家燒熱水。

客人們安頓下來后，楊紹基說兄弟們還沒起床，自己去喊一下。不一會，樓上傳來了很響的敲門聲，還有老楊帶有回音的喊床聲。

李建軍也追著師傅的腳步跑出去了。

很快，二人都回到了堂屋。李建軍對章海平說：“你等一下一定要纏著我五叔，讓他答應你來這里。”

楊紹基沒聽明白：“你讓他來這里做什么？也要學武術嗎？我可不會收什么徒弟了。”

章海平其實還沒想好他來楊家要做什么，茫然地看著這一群人，目光不知停在哪里好。對老楊的話他也沒怎么往心里去，只是木然地看了看大哥。

李舜承來這里也只是敷衍的心態，倒是李建軍，他是一門心思地要促成今天的好事。

他要讓章海平來楊家跟自己復習，滿心希望他明年可以考上大學。這樣他就有機會和章青平建立長久的聯系，這是自己阻止移山填海規劃的重要一步。

章青平剛才在路上看到李建軍的神情后，心里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但具體是什么還真說不上來。

現在，他對這孩子儼然產生出一種防御的心里，沒了早上在李家時的信任，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

李建軍沒注意章青平的心里變化，只顧順著自己的計劃前行。對師傅的發問他裝作沒聽見，走到父親身邊，推著他的肩膀：“爸爸，你等下一定要幫海平說說話，讓他來這里陪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