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沒幾天就結束了，過了春節，李建軍老老實實地進入了楚城中學，成了父親的學生。這個班的學生年齡差距很大。最年長的是一個女同學，聽說都結婚有孩子了。最小的就是李建軍了，不過大家還不清楚他的真實年齡。

他只說自己還不滿十五歲，其實也沒人關心他到底與十五歲有多大的距離。

學習對于李建軍來說并不困難，只是讓他重溫這些毫無吸引力的中學課堂知識，對他這個四十幾歲的靈魂來說卻是一種很痛苦的煎熬。

幾次的月考他都名列前茅，學校已經把他列入了重點培養的名單。

對于兒子的成績，李舜承一點也不驚訝。李建軍也透露過今年的高考試卷他已經看到了，問父親怎么辦。

這沒能讓父親驚訝，因為他之前也聽兒子提起過，也就是怕他泄露給章海平，他還阻止過。

在兒子進入特殊班級前，父子二人有過約定，李建軍只能自己按部就班地上課，不能和同學有習題上的交流。

讓兒子來學校，李舜承別的都挺滿意，解決了自己一直懸而未決的難題。只是兒子的特異才能讓他非常頭痛，就怕哪天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每天下課回家，他都要在自行車上叮嚀一遍，說得李建軍都想從東門大河的橋上跳下去。

這樣過了半個學期，李建軍也守承諾，一直守口如瓶。李舜承的性格是不到最后不會放松，接下來的半個學期他盯得更緊，怕功虧一簣。

這個班的課程進度和其他應屆生不同，他們一開學就進入了復習階段，期中考就開始一模。

排名出來后，李建軍毫無懸念地位居第一。章海平也一如既往地徘徊在第三十七名。和前一次月考比起來進前了一個名次。

和李建軍一樣穩健的是最后一名，和前幾次月考一樣沒有變化。他叫童世杰。

李建軍終于有點理解了，前世他為什么可以連續考八年沒上線。這半年來，看他比所有同學都用功，卻一點也找不到狀態。

李建軍前世經常會在各種場合聽到他的大名，八戰八敗，永不氣餒。最開始大家都是拿他來調笑取樂的，第五次落榜后，他又報名復讀，這時候已經很少有人再嘲笑他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經歷過五次敗落還不認輸的他，這一年意外地成了貴妃縣的一張勵志名片，成了被老師和家長們用來說服學生復讀最有效的武器。

李建軍是在高一時聽說他的大名的。那時童世杰同學五戰五敗還精神抖索地報名復讀。也是在那個時候，貴妃縣的一群退休教師組團開設了一個高復班，升學率比當年的應屆生還高，口碑很好。

童世杰在這個班復讀過四年。

李建軍高考那年，差一點就認識了他。

那是在一次進考場時，有同學很興奮地指給他一個背影，說這就是童世杰，第八年高考了。他很好奇，想見識見識這位大神。還沒來得及追上去，那個背影就拐進了一間教室，以后再也沒見過。

想不到這一擦肩就是一世，李建軍有些感慨。

第一天顧老師點名的時候，李建軍聽到童世杰三個字即刻生出了一種時代感，是前世萬人高考過獨木橋的那個時代。

猜想這個童世杰應該就是自己前世擦肩而過的那位，只是想不出他怎么能從一九七八年一直奮戰到一九八五年。更想不到的是還一敗到底，最后竟然敗給了年齡。

因為這個時代國家把高考考生的年齡限制在了二十五歲。

按前世的傳說，童世杰是連續考了八年，自己遇見的那一年據說是最后一次，那現在就是第一次了。

李建軍突然生出肅然起敬的情愫。因為去年突然恢復高考，很多人來不及準備就放棄了。實際上，今年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恢復正常高考的第一年。雖然也是節后宣布的考試日期，但大家已經忽略了時間，去年就開始準備了。

這么說，童世杰就是從恢復正常高考的第一年，一直持續報考了八年，而且據說從沒缺考過任何一門課。

上學期間，李建軍一直遵守著和父親的約定，沒有跟一個同學交流過練習題和復習資料。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后，大家才發現這個看起來最稚嫩的小同學竟然是全班最拔尖的學霸。接下來的日子經常有同學來問一些題目。他來者不拒，大多數難題都能輕易地解決，而且不偏科。

李舜承也看到了兒子成了每個任課老師的小助手，生怕他禍從口出，每天提醒他要低調一點。

李建軍心里笑父親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實際年齡比他還大呢，這個分寸哪里還用得著他來提點。

童世杰的日子可沒這么好過，每次月考都墊底，名次毫無變動，這次一模也一樣沒有例外。

看得出來，對于排名后十的同學，老師基本上已經放棄了。畢竟這個班的宗旨就是提高學校的上線率，如果把精力花在這些明顯沒有希望的學生身上，勢必就會影響其他學生的成績。

童世杰知道自己成績不好，但他仍非常努力。每節課后總是第一個搶著問老師問題，開始時，老師很喜歡他的好學。日子久了，老師們都發現了一個怪事，就是這個同學會把同樣的問題問好多次，最后在做同類習題的時候又錯了。

再后來就是，這個同學的月考成績穩在全班最后一名。老師們終于看清了，要成功，單有勤奮還是不夠的。還好這位童同學性格比較陽光，確切地說，他不僅陽光還沒心沒肺。不管別人開他什么玩笑，他好像都聽不出有什么惡意，一律報以爽朗的大笑。

李建軍原以為一個八次落榜的人，性格應該是沉穩內向的。半個學期的相處，他發現這個前世的勵志標兵不僅沒心沒肺，還是個一條筋撐到底的人。

剛開學那會兒，由于大家都不認識。老師在課堂上經常提問上節課講了什么，然后請同學舉手。回答時順便報一下自己的名字，以這樣的方式使大家相互熟悉。

在別的同學還猶豫的時候，童世杰總是搶著舉手。每一次幾乎都能一字不漏地復述出老師上節課所講的內容，而且就像復讀機一樣回放，令大家十分驚訝。有時候甚至還能模仿老師的語氣和神情，惟妙惟肖。

這驚人的記憶力，李建軍都自嘆不如。大家都被他超強的記憶力驚艷到了，可又發現，這記憶力有時也把他害得不淺。

他常常因為記住了老師所講的，一旦同類題目有一點變化，就會揪著老師不放。說他和上次講的不一樣，這次肯定講錯了。不管老師怎么解釋，他就是轉不過彎，會連著幾天都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