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覺得自己幾個世紀沒休息了，這下要好好補一覺。今天回來早了，妻子還沒下班，兒子也沒放學。自己還是先睡一覺吧。但身子躺在沙發上，頭腦反而更加清醒了，而且今天在交易所的整個下午心口老是在一抽一抽的痛，現在抽得更猛了。他突然有點怕，覺得還是要聽妻子的，等緩解了去看下急癥吧。但想著今天自己手上又有三支股票收在跌停板上，再回顧這大半輩子的折騰，確認風光已經不再，回到原點是分分鐘的事，心里十二萬分的不甘。

“我老李風光了大半輩子，沒想到終究還是栽在了這次金融危機上了。如果能再來一次，我一定要搞實業，再也不碰股票了。”貴妃縣一代股神，找不到后悔藥的李建軍癱在沙發上，嘴里嘟囔的聲音越來越低，“對了，還有蝦菇（皮皮蝦）……。”

這一覺好像睡得有點長，李建軍是被一首奇怪又熟悉的旋律吵醒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

這是自己小時候經常在家里每天三次的有線廣播里聽到的結尾歌曲。

李建軍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雙手卻似灌了水銀一樣沉，但感覺得出胸口竟然不痛了，剛才抽得這么厲害，自己覺得差點就要死了，特別是最后一下簡直就是要命的節奏。也就是這一下讓自己昏睡過去了，怎么現在倒好了？看來自己命還是挺大的。

正慶幸間，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遙遠又熟悉，對，就是十滴水。小時候，只要母親覺得自己中暑了，就會被強制撬開嘴巴灌下去。

李建軍想努力睜開眼睛，但雙眼皮似乎有什么東西粘住了，睜不開。

想喊，但是嘴唇似乎很沉，一點力氣都沒有，難道自己已經死了？

試著抬一下手，也很重，不過還是努力抬了一下。

這時候感覺有人抬起自己的上半身，還有人說話，“媽，你把他嘴巴掰開。”

這不是母親年輕時的聲音嗎？李建軍有點納悶了。

還沒容他再追究，嘴巴已經被一把堅硬的金屬勺子撬開了，緊接著就是一股像十滴水的液體被灌了進來，他趕緊咽了下去。

突然聽到母親喊：“媽，他會咽了。”

李建軍覺得很可笑，難道說自己什么時候連吞咽的功能都廢了？

這時候，聽到一個小女孩開心的聲音：“我剛才看到哥哥有抬手，他睡醒了。”

這不是妹妹青紅么，怎么還奶聲奶氣的，他想笑。

他有點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直覺是一群三十多年前的家人正圍著自己。

這不，三十幾年前的外婆的聲音也飄了進來：“軍軍，軍軍，聽見外婆叫你了嗎？”

李建軍努力地“嗯”了一下，但記得很清楚，自己參加過外婆的葬禮。難道說自己也死了，現在和外婆相聚了？死亡原來也沒什么痛苦。那母親和妹妹又是怎么回事？李建軍的意識好像還在凌亂著，迷迷糊糊地又想睡。

“醒了醒了。”好多人喊著，聽上去有點雜，但他肯定這些都是激動的聲音。

直到這時，李建軍才確認自己發生了意外，差點讓家里人認為已經是死了。

只是，自己真的好累，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

外婆的聲音又來了：“乖乖，喝口米湯，來，睜開嘴巴，對，就這樣，哦，好乖，喝了就有力氣了。”

母親還抬著自己的上身，李建軍感覺自己像小時候每每次生病母親抱著自己一樣

“軍軍，軍軍，喝一口。”隨著母親輕柔的聲音，李建軍感覺有一滴冰涼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臉頰上，還聽到了母親的抽泣聲，也感覺自己被抱得更緊了。

“醒了就好，哭什么。”外婆還是一貫的干脆利落。

喝了幾口米湯，真的有力氣了，睡意也消了些，李建軍終于睜開了不再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場景讓他恍如隔世。明明已經去世十幾年的外婆竟活活站在眼前，弓著不算老的身子端著碗在給自己喂著米湯，返老還童似的母親正掛著眼淚笑看著自己，最可笑的是有一對十二歲雙胞胎兒子的妹妹，卻變成了三四歲小孩子的樣子，正偎依在母親的身邊興奮地盯著自己。

他努力回憶剛剛在迷糊中的記憶，好像是被一群幾十年前的家人包圍著。難道這不是夢？

“媽，你怎么變得這么年輕？”李建軍發覺自己的聲音聽著也有點怪怪的。

掃視了一圈，他覺得少了兩個最重要的人，“姍姍，姍姍呢？覃翰，李覃翰。”

他用了最大的力氣喊出來的卻是童聲，哪里出問題了。

“這孩子，都燒糊涂了，你媽什么時候老了？誰是姍姍，還有什么覃翰？”外婆快人快嘴的習性李建軍太熟悉了，這更讓他懼怕又迷糊。看著母親妹妹都和外婆很自在地在一起，這應該是真外婆。

“外婆，你摸一下我的臉。”李建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推斷。

“好好好，摸一下。看這一場火把我孫子膽子給燒沒了。”外婆小心地把勺子擱在碗里，伸手摸了一下李建軍的臉，還拍了兩下。一向愛說笑的外婆仍是他熟悉的樣子，雖然十幾年沒見了。

是有溫度的，是真人。都說鬼是冰涼的，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到的人鬼屬性的結論。李建軍再也不知道說什么。

“外婆，你沒死？”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些什么。

“外婆好好的，你這孩子是怎么了？媽，你看他是不是腦子燒壞了？”本來已經轉憂為喜的母親說話間突然摻雜了哭腔。

一向精明強干的外婆也沉默了，但一會兒又笑了，說：“我孫子睡了三天當然要和別人不一樣了，別人都是睡一晚的。”李建軍覺得外婆的幽默水平下降得厲害，這一點也不好笑。

真的沒有人笑。

李建軍推開外婆再一次送到嘴邊的米湯，說：“我想去外面走走。”

母親和外婆同時說話了：“明天吧，這么晚了。”這時候李建軍才發現這個房間也不對勁，是小時候自己和外婆的房間。熟悉的白熾燈泡就掛在靠窗邊的工字桌上方，桌上放著幾個相框，是自己和妹妹及父母外婆的合影。小小的燈泡映得一家人的影子堆疊在自己的周圍。是晚上了。如果現在是我小時候，那父親應該還在學校。因為父親是初中物理老師，晚上學校自習需要他坐班。

姍姍和覃翰在哪里？剛才外婆不知道姍姍是誰，自己談戀愛的時候，帶姍姍見過她的啊。最奇怪的是母親聽見兒媳婦和孫子的名字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世界真的是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