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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

從19世紀的西方到21世紀的中國,都已經發生或者正在發生深刻的社會變革,現代化、工業化、城市化席卷了全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作為人類社會生活最基本細胞的家庭當然也深受影響。當然,學術界對家庭的研究也就轉變了方向,從剛開始的家庭發展史研究轉到探討工業化、城市化所產生的后果對家庭的影響,再到關注家庭與社會的相互作用,強調家庭的主觀能動性,探討家庭對工業化、城市化產生的影響。

而且,自 20世紀80年代起,西方家庭社會學的研究焦點也發生了變化,從原來對家庭結構的關注逐漸轉向對家庭關系的關注。學者們普遍認為,現代家庭區別于前工業化家庭的核心內容不是從血緣擴大家庭制度轉變為核心家庭制度,而是家庭關系的變化,包括私人家庭生活內部關系、家庭與親屬群體關系以及家庭與外部社區關系的全面轉變。[1]筆者也認為,家庭結構和家庭規模的變動都只能反映家庭變遷的表面和形式,卻不能反映家庭變遷的實質,而家庭關系是家庭生活的動態因素,不僅能反映家庭形式上的變化,而且能反映家庭本質上的變化。因此,本研究在城鄉勞動力轉移的背景下,重點考察和關注東鄉族家庭成員的外流對其家庭內部關系和家庭外部關系的影響。

一 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的研究

人口流動改變了原有的家庭結構,改變了家庭成員原有的聯系方式和溝通方式,也使得家庭成員的職能發生某些變化,因此,也必然影響家庭內部成員之間以及家庭內部成員和外部世界的關系。

美國學者帕森斯指出,“孤立的核心家庭可能有益于滿足工業城市社會固有的職業流動和地域流動的需要,核心家庭不受強制性的擴大親屬關系的妨礙,它能最快地搬到工作場所附近去,能更充分地利用就業機會……”。他的著作主要是參照美國中產階級家庭寫的,試圖提出家庭和社會間關系的一般性理論。他指出:“1)家庭作為一種經濟、政治和福利機構的重要性日益下降,而作為一種社會化和撫養子女以及為成年人提供心理支持設施的重要性在不斷上升;2)大親屬關系群體的分解和核心家庭內部關系的增強;3)婦女與家庭私人領域的關系以及男子與政治、經濟公共領域的關系。”[2]因此,我們可以看出,發生在家庭結構和活動方面的這些變化其實是對社會其他方面變化的一種適應。

而古德認為,社會和地理的流動性并不是工業社會所特有的,在前工業社會的歐洲就已普遍存在這種現象,帕森斯割裂了現代與歷史的聯系,片面地認為“孤立的核心家庭”是一種特殊的現代工業家庭,與前現代、前工業家庭是截然不同的。前工業社會也存在核心家庭,不同工業社會在家庭模式和價值觀方面是不同的,今天的家庭模式和價值觀是對過去的家庭模式與價值觀的承續。如英國歷史上存在的個人主義價值觀依然在發揮作用,日本的家庭模式至今還建立在集體主義價值觀與強大的血緣關系紐帶上。古德把夫婦式家庭看成是工業社會的特征,并且以和帕森斯差不多同樣的方式認為它是適合工業經濟制度需要的。他說,夫婦式家庭的意識形態鼓勵愛情,并且維護超越于對群體義務之上的個人權利。[3]

日本學者望月嵩在《家庭關系學》一書中,研究了因“單身赴任”而產生的留守家庭的子女教育和夫妻關系問題。所謂“單身赴任”,就是指企業的雇用勞動者,也是擁有自己工作的丈夫(或父親),他們本來應當與妻子和子女生活在一起,但是由于工作的需要而不得不離開家人,單獨到比較遠的工作場所去工作和生活。日本這種“單身赴任”家庭產生的時間在1960年左右。由于經濟的高速發展,日本的產業化飛速發展,與此同時,工薪階層工作場所的轉移也越來越頻繁,“單身赴任”的情況也急劇增加,出現了“札幌光棍兒”“廣島光棍兒”的說法。這些工薪階層像光棍兒一樣生活。“單身赴任”的一個特點就是:它可以作為解決工作單位與家庭之間對立和矛盾的一種手段。但它給家庭關系造成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夫婦的情感與性關系,以及與子女的關系方面,從而產生了婚外戀、夫妻關系的破裂、子女的社會化等問題。[4]

國內學者周偉文等在專著《生存在邊緣:流動家庭》一書中,提出了半流動家庭與雙流動家庭的概念。作者認為,農民的流動與家庭的變動之間的相關度很高,不同的流動方式對農民家庭的影響是完全不同的,因此,根據農民就地轉移、季節性流動和夫妻雙雙流動到城市從事個體經營或打工這三種不同的社會流動類型提出了這兩種家庭形式。由于受城鄉二元結構體制和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二元體制的制約,離農人口面對可流動但難轉移的結構性約束,他們的兩棲化生活對家庭關系和婚姻關系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由于不能實現個人身份的真正轉變,也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家庭轉移,其帶來的直接后果:一是流動農民家庭普遍存在夫妻長期分居的現象,城鄉文化、觀念、生活方式對他們不同的影響,對他們穩定而保守的婚姻關系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沖擊和影響;二是夫妻雙流動的家庭為了經濟利益,只能將孩子留在農村,交給老人和親戚看管,孩子的成長和教育成為這類家庭面臨的主要問題。[5]

龔維斌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相結合的方式,考察了在農村勞動力外出就業過程中家庭關系的兩個方面——情感關系與權力關系——各自的變化狀況以及相互影響的變遷過程。作者指出,“在情感關系方面,夫妻雙雙外出的家庭,無論是在早期還是近期,基本上都能保持良好的情感關系,甚至在外出就業的同甘共苦、患難與共過程中加深了理解,增進了感情;而夫妻一方外出的情況則不同,對情感關系有可能沒影響或者是好影響,但也有可能是壞影響。在權力關系方面,由于子女外出就業成為家庭經濟的支柱,他們在家庭權力結構中的地位上升,成為家庭事務的決策者,使得老人的家庭權力處于邊緣地位;女性勞動力的外出,也使得那些作為人妻的婦女有可能成為家庭的主心骨,對家庭事務發表自己的看法,在家庭中的權力地位提高。家庭權力結構的變動并未對家庭團結造成震蕩,相反,家庭成員之間更加團結,感情更加深厚。那是因為人們外出就業引發或加速的家庭權力結構變動所產生的權力秩序,先賦性因素減少,自致性因素增多,人們在外出就業過程中通過自己的實踐表明了自己的實力,從而在家庭中建立起較高的權力地位。而且這種新的權力是以個人品質與能力為基礎的,大家對它是自愿服從”[6]。作者認為,這種建立在感情與權威基礎之上的現代型農村家庭關系正在逐步形成。

根據研究內容和側重點的不同,我們可以把總體的家庭關系分為家庭內部關系和家庭外部關系。

(一)人口流動與家庭內部關系

家庭內部關系最重要的是夫妻關系和親子關系。

1.夫妻關系

李強通過對北京農民工家庭的個案調查將流動農民家庭類型分為單身子女外出、兄弟姐妹外出、夫妻分居、夫妻子女分居、全家外出等五種類型,并且認為分居的家庭模式,在未來的幾十年里都會是我國農民家庭的主要模式。[7]他認為,“農民工家庭的最基本特征就是家庭成員的長期分居,即流入城市的農民工長時期與家庭其他成員分居,當然其家庭關系還是繼續維持著。雖然,我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夫妻兩地分居問題,并且在‘文革’時期還變得比較嚴重,但是像今天這樣的,農民大規模的、持續的并不斷增長的家庭成員分居現象,在我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8]

孫慧芳、時立榮通過對太原市城鄉接合部H社區流動家庭的調查,認為經濟目標和傳統因素在流動家庭的生活空間再建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在社會生活空間變化和傳統因素相適應的過程中,夫妻間一種穩定的“親密伙伴”關系得以形成。[9]羅小鋒基于對34個農民工家庭的質性研究發現,“農民工夫妻盡管面對時空分離,但他們采取各種策略能動地維系彼此關系,克服時空隔離所帶來的交流障礙,促進了夫妻關系的穩定,維護了家庭的完整”[10]。張傳紅通過對居住在北京市海淀區馬連洼街道的89戶農民工流動家庭流動前后的性別分工狀況進行研究和分析,從而得出了流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農民工流動家庭的性別分工的結論。[11]同時她們還對這89戶農民工流動家庭流動前后夫妻家庭性別關系的滿意度進行了研究和分析,詳細探討了流動對夫妻性別關系滿意度的影響。[12]也有學者對流動人口的婚變問題和家庭暴力問題進行了研究。

另外,還有一些學者主要研究了人口流動對農村婦女的影響。李小云認為,妻子留守使女性為家庭創造的價值顯性化,因而在某種程度上可提高婦女的家庭地位。[13]同時,馬春華通過對四川一個外出女性比例高于男性的鄉村的調查,發現當地已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妻子外出打工、丈夫在家帶孩子的別樣性別分工模式。[14]

2.親子關系

親子關系通常指的是父母子女關系,是家庭中僅次于夫妻關系的重要角色關系。它反映的是縱向的代際關系,其中核心部分是向下對子女的撫育和向上對父母的贍養。

帕森斯的學生尼爾·J.斯梅爾塞認為,“在工業化以后,家庭喪失了它原有的教育和經濟功能,這些功能由學校和經濟組織所取代。由于家庭不再是一個生產性的經濟單位,家庭成員便可以走出家庭到勞動力市場上尋求雇主。隨著家庭在經濟方面的功能的衰退,最終普遍地導致父系權威的下降:家庭活動更多地集中于情感上的滿足和對子女的社會化。由于父親在外供職,母親同子女的情感依戀便愈加強烈”[15]。斯梅爾塞進而總結道:“現代化形成了一種以情感吸引和一種狹隘的愛情為基礎的家庭。除了每個家庭成員各自與外部的聯系外,家庭不再作為重要的社會領域。”[16]

中國農村勞動力的外出,造成父母與子女關系的疏離,并對其子女的受教育情況和社會化過程產生了巨大影響和沖擊。流動人口的子女主要包括兩部分,一部分跟隨父母一起流入城市成為流動兒童,另一部分則留在家鄉由他人代養,由此成為留守兒童。對于流動兒童而言,他們在城市的受教育情況受兩方面因素的制約,一方面是外界的一些限制性條件,另一方面則是流動人口家庭本身的各種條件的限制,而學者們更多關注的則是他們的家庭教育問題。“農村勞動力外出務工對留守子女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從正面來看,外出務工增強了農村家庭對子女受教育的支付能力;從負面看,由于親子之間交往時間上的長期間斷性、空間上的遠距離性,使互動的頻率極低,從而造成父母在家庭教育中的缺位,在某種程度上造成子女在義務教育階段家庭社會化的不足。”[17]羅小鋒基于對34個流動民工家庭的質性研究,發現盡管面臨與留守子女空間上的分隔,但外出父母仍能通過各種策略性安排進行跨域撫育。[18]

人口流動對其向上的親子關系的最大影響就是加劇了傳統父輩權威的衰落,同時對農村家庭的養老模式也造成了沖擊。費孝通先生認為,在經濟機會不斷擴展的社會里的人們不會感覺到長輩的權力。東方的農業封鎖了經濟發展的機會,而西方的工業卻打破了這道封鎖線。……經濟的封鎖線既然已經被科學打破,人類的機會可能會有增無減,老年人所持以獲得尊敬的基礎似乎已經動搖了。[19]父輩權威在傳統農業領域逐漸喪失,在城市生活領域讓位,子女的地位則在這一過程中逐步得到提高。[20]也有學者認為,人口流動弱化了傳統家庭之間的社會規范和代際關系;另外,外出人口價值觀的改變,削弱了傳統的孝道觀念,勞動力的流動減少了年輕一代支持他們父母的意愿和能力。[21]同時,“由于計劃生育的影響,家庭結構趨于小型化、核心化,造成家庭代際關系的重心下移。傳統社會的家庭中心是老年人,而現代家庭的代際重心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孩子”[22]。目前學界研究都較一致地認為子女外出給留守老人的照料問題帶來很大挑戰。

(二)人口流動與家庭外部關系

家庭外部關系是和家庭內部關系相對應的一個概念,是家庭成員的個人關系向外延伸的結果,主要包括家庭與親屬群體的關系、家庭和社區的關系等。

1.親屬關系

大多數西方學者一般都認為,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導致了親屬關系出現逐漸弱化的趨向。如帕森斯參照美國中產階級家庭對親屬關系的功能主義的描述:“家庭向現代性的轉變需要以親屬關系團體分解和一種家庭體制的出現為前提。在這種體制下,核心家庭的成員擺脫了對較遠的親屬的義務,配偶間的義務相應得到了強調。……核心家庭成員有時與其他親屬保持聯系,但這種關系沒有結構基礎,而且在逐漸減弱。現代社會的核心家庭在經濟上是與其他親屬相獨立的,它組成一個孤立的家庭生活單位,而且按照明確規定的血統準則,它對母親家庭和父親家庭都沒有任何義務關系。……姻緣紐帶成了現代家庭的‘結構基石’。”[23]在工業化和現代化的進程中,家庭關系漸趨核心化、非親屬化,職化流動拉大了親屬間在地理與社會上的距離,社會福利、保障體系的發展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人們對親屬關系的依賴程度。

“哈雷雯在對 19 世紀后期和 20 世紀早期曼徹斯特和新罕布什爾移民工人的親屬模式這一著名的研究中發現,與其說親屬關系‘壓制個人’和妨礙流動,倒不如說親屬關系充當了個人和家庭從前工業環境到工業環境的傳輸工具。工人在親屬群體中遷移并且帶著親屬援助的傳統模式。這種與親屬群體密切互動的家庭關系被哈雷雯重新定義為一種對新經濟機會做出反應的傳統生產模式。但是她同時強調,這些關系與他們在農村時的本來面目已經大相徑庭。更多的經驗研究也顯示,傳統的習慣以及傳統的人際關系不僅使勞動者更能適應工業化過程,而且直接地支持了這一過程。事實上,這些現象在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進程中更為明顯,這也是后發展國家工業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特點。”[24]筆者在調查蘭州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過程中,對此深有體會。流動行為的實現,親屬關系的幫帶和援助作用非常大。

潘鴻雁在《國家與家庭的互構——河北翟城村調查》一書中,通過對翟城村非常規核心家庭關系的調查發現,居住地之間的遠近與親屬之間的聯系程度直接相關,居住的距離越近,親屬間實際的來往越多,其交往互助也越多,彼此能夠為對方提供實實在在的方便,當然親屬關系就越親密。同時,在翟城村,除了先賦性的血緣關系構成的正式親屬關系外,關系網中的多數關系(諸如姻親等)是靠村民們自己建立和培養起來的,這種關系網可以看作是實踐性親屬關系的體現,反映了農民日趨理性化和功利化的行為取向。而且這種實踐的親屬關系主要是以女性為主體展開的。[25]

王躍生認為,家庭核心化在農村集體經濟時代并不意味著父子、兄弟分別生活的家庭之間聯系的下降。農業生產的單位雖然依然是家庭,但已婚分居子女與父母及兄弟姐妹的家庭之間由于地理上的臨近以及人口流動性小,日常的聯系仍然非常緊密。而恰恰是因為家庭成員流動行為的增多,拉大了這些親緣家庭在空間上的距離,使得日常生活的互助和養老責任的履行變得困難。[26]

2.家庭與社區關系

張繼焦在《外出打工者對其家庭和社區的影響——以貴州為例》一文中把外出務工者與社區的互動關系稱為“社區型反芻”,認為這種反芻包括兩類:一類是“社區外向式反芻”——外出打工者在自己的親緣網絡范圍內幫親帶友到外就業,擴大家鄉親友在外就業的數量,外出就業者越來越多,他們從外部對家庭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另一類是“社區內向式反芻”——越來越多的外出打工者在外掙得一定的資金之后,紛紛回鄉創業,支援家鄉的建設。[27]

李培林認為村落是一個以血緣、親緣、宗緣、地緣等社會關系網絡構成的生活共同體,“城中村”也不例外。“城中村”不是一個由陌生人構成的生活共同體,也不是一個僅由業緣關系而構成的熟人社區,具體來說它是一個由血緣、親緣、宗緣和地緣關系結成的互識社會。農民在改變職業身份的非農化以后,之所以對村落社會關系網絡還有那么大的依賴性,是因為他們面對一個新的陌生社會,有著共同抵御風險和外部壓力的需要。[28]

潘允康認為,在傳統社會人們的親屬觀念較強,血緣關系重于其他關系,這是和當時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相聯系的。人們以一家一戶為單位,實行小農經濟,實行家長制,安土重遷,“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這種不發達的業緣關系、地緣關系,必然帶來發達的血緣關系。現代社會實行社會化大生產,社會流動性很高,發達的業緣關系、地緣關系,必然破壞人們原有的血緣關系,發展其他方面的關系。表現在家庭網上則是由有親屬關系家庭之間的關系發展為非親屬之間的關系,即朋友家庭之間、同事家庭之間、鄰里家庭之間的關系。[29]

潘鴻雁從蓋房中的鄰里幫工、儀式活動中的鄰里幫工、鄰里之間的資金獲得關系和互惠平衡的人情交往四個方面來論述翟城村非常規核心家庭的鄰里關系。她發現,村民之間的社會交往主要靠人情來維系,表現為發生重大家庭事件時的互相幫助,既有資金上的支援,也有勞務等實體幫助。面子對于村民人情關系的交往非常重要,村民之間正是通過面子、人情等在關系交往中建立起相互間的信任機制。[30]

曹錦清通過對浙北鄉村的調查發現,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浙北鄉村,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地權在家庭間轉移速度加快,人口流動范圍擴展,人口流動速度加快,原有的親緣關系、地緣關系已經不能滿足人們全部的交往需要,朋友關系相應地得到發展。[31]

二 少數民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研究

(一)東鄉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研究

陳文祥在其博士學位論文《新疆東鄉族文化變遷研究——以老城村及其它三村為個案》中詳細闡述了東鄉族在遷移到新疆之后家庭關系發生的變化。傳統的家庭中權力不對等的夫妻關系依然存在,家庭暴力也屢見不鮮,但是隨著擇偶方式的自主化,一種能尊重相互意見、共同協商的較為平等的夫妻關系也開始形成。

親子撫育關系在過去20多年中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生育觀念的變化,造成了子女數量的減少,同時父母對待孩子的教育方式也由過去簡單粗暴的打罵變為現在的訓斥和說服,孩子的學習也越來越受到父母的重視和支持;親子贍養關系則由于父母在家庭中傳統權威地位的弱化或消失,也出現了子女對父母的贍養不到位或缺失的現象,并因贍養父母問題而引發親子間或兄弟姐妹間的矛盾和糾紛。在親屬關系方面,建立在血緣關系基礎上的“家伍”(建立在父系血緣關系基礎上的家庭關系)逐漸失去了其文化和社會組織意義上的功能,在親緣關系網中日益衰落;而建立在母系血緣關系或因姻親關系結成的親屬關系網,已經被編織得非常龐大,而且互動和交往方式非常多,可以分為高頻交往、中頻交往、低頻交往、重大事件中的交往和特殊交往。在社會關系網絡方面,陳文祥認為老城村的東鄉族有強關系網絡(諸如家伍、姻親、鄰居和朋友關系)和弱關系網絡,并且認為強關系和弱關系是可以相互轉換的。

“東鄉村”是白曉榮在其碩士學位論文《邊緣群體的城市適應——蘭州市“東鄉村”及其民俗生活研究》中提出的一個概念,指的是由東鄉族流動人口形成的一個相對集中的民族聚落。作者通過實地調查,發現“東鄉村”的人際關系主要有四種形式:親屬關系、鄉源組織、宗教組織、“粘連”(東鄉人對朋友、兄弟等的親昵稱呼)和業緣關系。在這些關系中,既有作為傳統社會主要人際關系的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也有作為現代社會重要人際關系的業緣關系和朋友關系。在親屬關系中,最重要的還是家伍,“東鄉村”居民最初的遷移就是同族移居,他們同族移居的一個基本目的,便在于保持血緣關系與地緣關系;鄉源關系與家伍關系具有很密切的關系,同村同族遷移保持了地緣與血緣關系,地緣與血緣互為強化,是“東鄉村”形成如此地緣關系的主要原因之一;“東鄉村”居民處在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從單一行業向多行業的轉變或者職業化過程中,他們的人際關系除了仍然沿襲傳統的血緣和地緣關系以外,也在擴大業緣關系和“粘連”圈子。[32]

另外有幾篇期刊論文都是從某個方面論述了東鄉族家庭在社會變遷、勞動力城鄉轉移這個大背景下發生的變化。如溫蓉論述了在改革開放和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下,東鄉族家庭發生的一系列變化:家庭規模呈縮小趨勢,但小型化速度緩慢;家庭類型以核心家庭和主干家庭為主,同時呈現多樣化趨勢;家庭生產功能和消費功能有所增強;家庭生育功能有所減弱;家庭教育功能和養老功能變化微弱,而宗教功能凸顯;家庭關系保持和諧,但家庭傳統權威力量受到了沖擊。[33]馬少虎等通過對蘭州市東鄉族流動人口教育觀念的調查發現,他們在教育觀念上已經取得了可喜的進步。如普遍感受到教育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對宗教和文化的關系認識比較深刻;大部分人已經擯棄了重男輕女或重女輕男的落后封建教育思想等。[34]周林剛采取因子分析的方法,他以對東鄉族苜葉里社區的調查資料為素材,對家庭在農業勞動力流動決策中的作用做了分析。最后他認為是戶農業勞動力的剩余量、預期的非農收入、戶耕地面積、戶農業純收入等四大因素相互作用,共同構成了該社區107名農業勞動者流向城鎮非農行業的合力。[35]

(二)其他少數民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研究

關于其他少數民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的研究,一般以期刊論文居多,按照涉及內容和側重點的不同,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1.總體論述

麻國慶認為,土默特地區20世紀50年代后快速發展的工業化和都市化,對當地的主體民族——蒙古族的社會文化產生了重大影響。表現在家庭方面,就是男女兩性角色趨于平等;在生育觀和子女觀上,大多數人都傾向于男女都一樣,理想的子女數為兩個;現代社會家庭不再以父母為中心,而轉向以子女為中心,希望子女經濟上能獨立。[36]

2.人口流動對家庭內部關系的影響

馬艷論述了在保安族地區由于農村勞動力的轉移而對家庭關系尤其是夫妻關系產生的影響。她認為勞動力轉移對于夫妻關系是一把雙刃劍,既有促進作用,也有不良影響。[37]李欣欣、孫秋云通過對貴州黔東南西江苗寨、肇興侗寨的問卷調查和深入訪談,探討了電視下鄉、打工經歷對貴州少數民族鄉村婦女育兒方式的影響,認為電視普及和城市打工的經歷增強了她們對現代文明的接受能力,推動著她們試圖用現代化的方式和理念教育子女,并對子女的成長懷有與上一輩婦女不同的期待。[38]蘇日娜、賽爾格通過對呼和浩特市蒙古族流動人口的調查發現,他們通過自身的社會經歷已意識到教育對現代人的重要性,因此都很希望自己的子女將來能夠接受高等教育。[39]于慧以甘肅省L市社區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家庭的父母和子女為調查對象,探討了西北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家庭親子互動的特點,包括:缺少親子互動,互動方式單一;父母為主導,子女處于被動、從屬的地位;重教而不會教;情感性;生活教育性;民族教育性;親子互動針對特定問題、圍繞子女家庭社會化而展開;城市邊緣群體逐步融入城市現代化的過程。[40]楊榮以余丁壩村為個案,將家庭變遷納入社會變遷的視野,探討了社會轉型給彝族傳統家庭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影響。他認為,“父母在,不遠游”的傳統孝道倫理在外出打工大潮的沖擊下已經分崩離析,留守老人生活堪憂,日常生活無幫手、生病無人陪伴、缺乏精神慰藉,家庭贍養功能退化。[41]

3.人口流動對家庭外部關系的影響

楊須愛、辛國強在白龍江流域一個藏族村落新坪展開的調查發現,由于在外求學和務工人數的不斷增加,村民的社會交往圈超越了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的限制,業緣情緣性交往不斷增加。[42]

筆者通過文獻梳理發現,目前學術界對少數民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的研究存在兩個特點:一個特點是對實地調查的重視。幾乎所有的文章、學位論文都是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完成的,因此,我們不能忽視這種用事實說話的方法。通過不同學者對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家庭關系在勞動力城鄉轉移背景下出現的相同或不同變化的論述,我們既能把握其中的共性,又能看到每一個民族與眾不同的地方。另一個特點就是論文多、專著少;從某一個方面論述的多,對總體家庭關系即把家庭內部關系和家庭外部關系相結合的研究較少。這既是整個少數民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研究方面的特點,同時也是東鄉族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研究方面的特點。

本研究試圖把東鄉族家庭的微觀研究置于宏觀社會變遷的背景之下,通過對嶺村和蘭州市的實地調查,詳細考察由社會與家庭相互作用、共同形塑的東鄉族“半漂式流動家庭”“全漂式流動家庭”的形成及家庭關系的變化。家庭作為一個能動的主體,在做出家庭成員外出打工這個策略時,既是對社會變遷的回應,也是一種積極主動的選擇。每一種家庭策略都能體現其家庭所處的不同的位置和角色、家庭成員之間不同的互動方式和關系,不同的家庭策略也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本書重點關注外出打工這個策略實施后,東鄉族家庭關系出現的變化和調適,并把家庭關系分為家庭內部關系和家庭外部關系進行系統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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