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村土地資源融合與業態創新
- 王英輝 李文陸
- 4145字
- 2019-10-21 15:07:37
第二節 中國土地的過去和現在
一 西周土地的“承包制”
在西方的經濟學理論里,土地是作為生產要素存在的。不管是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還是西方的宏觀經濟學理論,在這方面是出奇地一致。
中國沒有經濟學理論,但是有人生的理念。人們對土地的生存依賴不曾改變過。即便屢次改朝換代,農耕民族的文化對其他文化依然有高度的融合性。土地無非在“集中—均分—再集中—再均分”這樣無終止的輪回中完成其養育中華民族的重任。中國歷朝歷代衡量君王的清明與昏聵也是以農業和農民的產出高低作為標準的。漢唐盛世的世界影響力來源于農耕制度的高生產力。土地,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承擔了民族給養的角色。游牧民族當然也看中土地,但是他們不經營土地,只知道逐水草而居,每一塊土地對于游牧民族來講不過是過眼煙云,因此西漢和盛唐的邊疆戰爭也從來都是對土地的不同認識的斗爭。農耕民族從來都認為土地是祖宗的血脈來源。因此,本研究認為農耕民族對土地有天然的親近感,而游牧民族不過是把土地當作一種類似于牛馬的工具而已。牛馬丟了可以再想辦法,但把土地當作血脈來源的,土地丟了就斷了血脈了,農民天然的對土地的血脈情感即便是過上幾千年都無法改變。
從西周開始的分封制(封建制)就是以土地為分封的標的物來統領依附在土地上的臣民的。春秋后期“春秋五霸”的輪流坐莊不就是源于對土地的重新分割嗎?由于諸侯發展不均衡,原來分封的土地是基于諸侯祖先及早期的功勞和實力的,不均的發展結果造成了“禮”必壞、“樂”必崩,因為禮樂已經成為束縛土地再分配的桎梏。禮樂的無法與時俱進,或者說禮樂的設計者只是靜態地考慮了西周初期的狀態,沒有考慮諸侯發展的需要,形成動態的禮樂制度,或者說忘了留下接口,或者說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么多,導致到了西周后期諸侯發展的不均衡產生對土地重新分配的動機。土地上的農民是土地的依附物,至少在當時是那樣的。
不過,土地的變化是隨著西周的衰落開始的。西周初期,土地是國有的,《詩經·北山》里有這樣的詞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說明在先秦時期至少土地是名義上的“公有制”,當然這個公有是天子所有,西周的天子代表著“天”來管理他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臣民。在先秦的另一部經典《禮記·王制》中還曾提到過“田里不鬻”,說明那時候的土地是不能交易或者交換的。這更印證了土地的公有,公有就無法交易,無法交易就是“不鬻”。周的天子通過分封的方式將土地分封給自己的諸侯,形成諸侯的“國”,國之內的土地名義上是諸侯的,但是諸侯只有管理權,并沒有處置權,也就是說他不能把土地當成他自己的。當然,他可以再分封下去,再分封下去就是大夫的“采邑”,大夫同樣只有對土地的部分權力。本研究認為這正如原始的承包制,分封制下的承包制是周天子的土地承包給了諸侯,諸侯又轉包給了大夫,再往下是士,士是沒有土地的,但是士也不是農民,他們是貴族的最末一等,他們可能會得到一塊“祿田”,但這“祿田”只能在士被大夫、諸侯和周天子聘用期間才可享有,是作為“工資”存在的,因此說士擁有承包權有些靠不住,因為在春秋時期士經常在諸侯間尋找可以服務的對象,所以“祿田”變化得也極快,所以士的“祿田”不能相當于承包地,只能是臨時工工資,所以,本質上士是沒有土地的,靠出賣才智給上級貴族。戰國時期的“四君子”都有養士的習慣,其中平原君蓄士3000人,這里的士就是“門客”,他們都是沒有土地的。所以這些所謂的士是為諸侯和周王的政府服務的“公務員”,是沒有土地的。那時候,諸侯和大夫的土地是不可以轉包的,當然也不可以買賣,只能管理,并且通過管理土地,將獲取的部分土地收益以“貢賦”的形式向上一級貴族進貢。這就是我們現在賦稅的原型。
在西周初期,土地的不可買賣制度限制了土地的流轉。用現代意義的土地產權束概念分析,西周初期的土地的所有權歸周天子,因此也有學者說當時的土地公有制應該叫“王有制”[1],筆者覺得倒不必如此較真。因為那時的周天子是代表“天”來行使土地產權的,或者說“天”才是土地的終極所有者,嚴格意義上土地也不是周天子的。當然,“天”是無法行使所有權的,自然行使所有權的角色只能界定給周天子了。那么使用權呢?代行所有權的周天子把使用權一次性地封給了諸侯,諸侯又一次性地封給了大夫,如此看來,土地的使用權在西周時期是被嚴格轉包了,而且轉包以后是不能改變的,因為“田里不鬻”制度限制了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轉讓。土地在西周初期不能交易就意味著土地的交易權是沒有的。土地的收益權呢?土地的收益權是清晰的,不同層級的貴族通過土地的“貢賦”形式向上一級納稅,進行土地收益的分割。其中,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那時候真正在土地上勞動的人只有三種,一種是農民,一種是奴隸,一種是短期雇工。農民在當時的“村社”中耕種,其中有短期的私田,也有公田,公田的產出是用來交貢賦的,私田的產出是自己的。但是私田是要經常在村社內進行重新分配的,分配的頻率要根據村社長官的意志。可見,這里的私田公田實際上是短期的承包地,或者說不固定的承包地,以這種承包形式存在的村落當時叫作“村邑”或者“采邑”,可見當時的“村邑”多少有些像現在我們的農村。與村邑同時存在的還有一種土地形式,叫作“莊園”,“莊園”是諸侯或者大夫的固定承包地,是不變的,雇用雇農和奴隸來耕種。
分析到這里,我們應該清楚地感覺到,3000年前西周的土地的產權制度是如此完備,如此清晰,以至于讓我們感覺到那么熟悉。是不是農民就非常幸福呢?西周時期的土地制度的確促進了農業的產出,但是說農民幸福那就太想當然了,那時候生產力實在是太低了,生產設備和技術遠不如我們現在現代化的機械設備和農業技術,所以產出少得可憐,比如在漢代公認的文獻里說到“粟”的產量是3石,林甘泉主編的《中國經濟通史·秦漢經濟卷(上)》認定:漢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3石粟相當于現在的81市斤,也就是大概一畝地產40多公斤,這還是復種的產量,可想先秦的產量肯定更低。一畝地連100斤都達不到可見農業生產效率有多低。
土地產出效率的低下,使土地私有化生產非常困難。在此情況下,春秋以前土地的私有化并不嚴重。隨著春秋后期鐵制農具的廣泛使用,農業生產效率提高,同時隨著周王分封的諸侯政治、經濟治理差異的分化越來越大,諸侯國之間的戰爭頻發,導致土地重新分配。同時,鐵制農具和牛耕技術也使得土地的私有化具有了技術支撐。因此,在戰國后期出現了大量的私有土地,在“井田制”的基礎上演化出“初稅畝”等私有化的苗頭。
二 春秋到戰國時期土地制度的亂政時代
西周后期,隨著鐵制農具的使用,生產力發展比以前的時期要快,土地的產出效率有所提高。各種農業種植的經驗和技術都比以前有進步。但是,各國農業發展的水平出現了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不一定全部是土地產出效率不同導致的,但肯定是有關系的。土地產出的變化除了與土地使用的技術有關系,筆者認為更主要的原因是跟土地的管理團隊的水平有很大的關系。當時,諸侯國各管理團隊的管理能力隨著時間的延長在發生著潛移默化的變化,管理團隊能力的變化又進一步影響了土地管理的效率和效益,治理能力強的諸侯國團隊讓土地要素的生產有了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加上新的生產技術,形成了更高的效益。這樣的諸侯受益于土地的技術性提升和管理水平的進步。諸侯發展的不平衡又導致了發展好的諸侯對土地的渴望進一步增加,到了春秋時期,先后出現了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春秋五霸”,戰國時期出現“戰國七雄”:齊、楚、燕、韓、魏、趙、秦。這些霸業的領袖和崛起的帝國都是在土地兼并中的勝利者,他們改變了周以來的土地分封制度。周室的衰微只能使名義上的周天子望洋興嘆,除了哀嘆命運的不濟,他已經毫無回天之力。其實,這不能怪罪于周天子。因為在周之初,西周的開拓者就忽略或者就根本沒有想到,制度演變的路徑設計。這是不能求全責備的。因為,當時極低的生產力讓他們可能產生這樣的幻覺:在可以預見的幾百年里,大家(分封的諸侯們)經營管理的能力不可能發生太多的變化,因此設計制度演變的路徑有些多此一舉。這種理念埋下了諸侯爭霸的隱患。隨著時間的流逝,諸侯們發現在自己強大以后,原有的制度設計沒有考慮相應的地位、財富及權力的調整,于是只能靠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說話,當時,諸侯和周天子以霸主會盟的形式來昭告天下:“天下真正的中心已經不再是由周的天子來決定了,能決定的是那些諸侯后來的實力。”“春秋五霸”的霸主們就先后進行了這樣的會盟,于是,天下有了名義上的天下和實質上的天下,那就是周天子的假天下和霸主們的真天下。
與其讓路徑通過參與者的爭斗來形成,不如提前設計好一個動態演變的路徑,這會規避不必要的社會損失。
三 從戰國到民國土地的“公有”與“私有”的混合經營制
“春秋五霸”揭示了東周列國經濟和政治發展的不平衡。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霸主的興起源于對土地的重新分割,也看到了周王對土地“公有”權力的逐漸喪失。但是土地的“公有”和“私有”在整個戰國到民國的兩千多年的時間里并沒有所謂的此消彼長,而是各領風騷。國家出現后,原始社會的氏族土地公有制逐步演化為土地國有制,或稱“王有制”,商鞅變法完成的又是土地的私有化改革,其“廢井田,開阡陌,授土于民”意味著私有制正式被接受和認可。秦漢時代是一個田制混亂的時代,“公田”與“私田”同時存在,土地可以買賣的政策讓土地兼并越來越嚴重。漢代是土地私有與公有思想斗爭的時代,董仲舒倡導公田制,漢武帝主張私田制。王莽篡漢后實施的是公田制,而劉秀的東漢實施的“度田”本身又是一種私田制。曹魏的“屯田制”是公田制,而西晉的“占田制”又是一種私田制。北魏到隋唐一直實行的是土地分給農民的“均田制”,這也是私田制的一種形式,到了天寶年間,“安史之亂”才正式打破了唐實行的土地私有制度。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宰相楊炎建議推行兩稅法,即以戶稅和地稅來代替難以為繼的租庸調制,且每年分夏、秋兩次征繳。這是中國田地制度的分水嶺,租佃制度得以在中國實行開來。明朝宰相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影響了明清兩個朝代,“一條鞭法”即把賦與役合并為一,丁(人口役)與糧(田租)合一,并把征集重心由戶丁轉向田畝,土地的私有制進一步發展。到了清朝,雍正實施的“攤丁入畝”更是把土地的私有制發展到了極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