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屈原精神的價值與傳承
- 張立群 韓隆福
- 9019字
- 2019-10-11 15:40:27
屈原的出生地在湖南漢壽
黃露生
屈原的故鄉問題,是我國文學史上非常令人遺憾的懸案。《史記·屈原列傳》對屈原的籍貫避而不談,這說明西漢初年司馬遷時代,對屈原的故鄉問題,就感到棘手了。原因是多方面的。秦國滅楚國,經歷了長達幾十年的殘酷戰爭,加上秦始皇焚書坑儒政策,對楚文化破壞十分嚴重是可想而知的。再有,劉邦奪取政權之后,害怕楚國貴族造反,將楚國大家族,其中包括屈氏家族,從南方遷到長安附近看管起來。這使得屈氏家族的歷史更模糊不清了。還有,后人對屈原的敬仰和懷念,創造了許多有關傳說,也將研究者們弄得莫衷一是。這樣,屈原的故鄉問題便成了二千多年來的一個謎。筆者通過多年鉆研屈原本人作品,參閱有關史料和學術界近年考古研究的成果,發現屈原的故鄉,就是在他長期“放流”的沅湘地區,屈原的出生地就是在湖南漢壽。
屈原的青少年時代,是在江南沅湘地區度過的
屈原在作品中,多次描寫了自己青少年時代的生活。我們可以從詩人筆下描寫有關風土人情、文化氛圍等方面的特點,發現和找到詩人青少年生活的地方。
1.從屈原的“初服”,看詩人青少年生活的地方
屈原在《離騷》中說:“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得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詩人這里說的“初服”,王逸在《楚辭章句》(下同)注:“修吾初始清潔之服也。”可見,“初服”就是詩人青少年時代的服飾,這里的“芰荷”“芙蓉”是詩人用來象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潔”的。這種特殊審美觀念,正是當時沅湘地區特有的審美風尚。屈原作品中多次寫到這點。如《九歌》中有:“筑室兮水中,茸之兮荷蓋”;“芷茸兮荷屋”;“乘水車兮荷蓋”;“荷衣兮蕙帶”;等等。在《招魂》詩中有:“坐堂伏檻,臨曲池些,芙蓉始發,雜芰荷些”;“陳鐘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發《揚荷》”等描寫。《九歌》《招魂》都是屈原在沅湘地區創作的作品。從上述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沅湘地區人民對“芰荷”“芙蓉”特有的審美情趣,甚至作為服飾、房屋、交通工具、環境等生活各方面美化的內容和根據,特別是從《采菱》《揚荷》等所“造新歌”的名稱來看,“芰荷”“芙蓉”成為該地區文藝創作的重要題材。可見,詩人“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的“初服”,正是沅湘地區特有的文化氛圍的表現。因此,我們從詩人的“初服”,可以發現詩人青少年時代是在沅湘地區度過的。
2.從屈原的“修能”,看詩人青少年時代生活的地方
屈原在《離騷》中,開頭寫了自己“譜屬”和“內美”之后,緊接著又寫道:“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詩人這里說的“修能”,便是寫自己青少年時代的生活。王逸注:“言己修身清潔,乃取江離、辟芷為衣被;紉索秋蘭以為佩飾,博采眾善,以自約束也。”王逸這種說法是有見地的。沅湘地區氣候溫和,雨量充足,正適合江離、辟芷、秋蘭、木蘭、宿莽等亞熱帶植物的生長。詩人用這些香木芳草象征高潔,這也正是沅湘地區人民特有的審美情趣。屈原這種特有的審美情趣,正是沅湘地區特有的文化氛圍中形成的結晶。宋代劉次莊《樂府集》中說:“《離騷》曰:紉秋蘭以為佩,又曰: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今沅、澧所生,花在春則黃,在秋則紫,然而春黃不若秋紫之芳馥也。由是知屈原真所謂多識草木鳥獸,而能盡究所以情狀者歟。”劉次莊的說法是有根據的,據《直隸澧州志》等記載,澧州人民根據“澧有蘭”詩句,別稱澧水為“蘭江”。又,現在沅水上游的芷江縣,也以“芷”命名。可見,屈原青少年時代的“修能”是在沅湘地區。同時,詩人這里描寫的香木花草,還交代各自生長地的特點,如“江離”的“江”,“阰之木蘭”的“阰”,“洲之宿莽”的“洲”。這也告訴我們,詩人“修能”的地區,有“江”,有“阰”,還有“洲”。這一地貌特點,也正是沅湘地區洞庭湖一帶廣闊沖積平原上,江河縱橫,中間夾雜一些長洲、小山的地貌特點。因此,我們從詩人的“修能”也發現屈原青少年時代是在沅湘地區度過的。
3.從《橘頌》,看屈原青少年時代生活的地方
這首詩的開頭是: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在這里,詩人稱橘樹是皇天后土賦予的美好樹木。“生南國”,王逸注:“南國,謂江南也。……言橘受天命生于江南,不可移徙。種于北地,則化而為枳也。屈原自比志節如桔,跡不可移遷也。”王逸是江北宣城人,應該很熟悉橘樹的這種習性,此話是可信的。同時,先秦所說的“國”,一般是指國都。這里的“南國”,應是指當時楚國國都郢的南面,同《懷沙》中說的“汨徂南土”的“南土”一樣,是同指沅湘地區。因此,我們從《橘頌》中表達的以生長江南為榮的鄉情,也可以看出屈原青少年時代是在江南沅湘地區度過的。
楚國的“屈”地是在沅湘地區
屈原青少年時代是在沅湘地區度過的,其原因是什么呢?
王逸《楚辭章句》中說:屈原的祖先屈瑕“受屈為客卿,因以為氏”。這也就是說,屈原的屈氏家族是以屈瑕受封屈地區為氏。我們要深入了解這個問題,還得了解楚國屈地的方位。
《左傳》中記載了兩處“屈”地:一是晉國以產名馬著稱的屈地,二是楚國的屈地區。《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載:“楚子使遠射城州屈,復茄人焉。”這里的“楚子”,是指楚平王,“州屈”顯然是指楚國的“屈”地區,即洞庭地區。
乾隆《岳陽府志》載:“臨湘縣,古如城,按縣志,楚子城州屈以居如人,即此。”這里提到的“如人”,就是《左傳》中說的“茄人”[1]。這一有關楚國“州屈”方位的記載,是可信的。據《楚世家》載:楚平王在“城州屈”的前兩年,受到吳國大舉進攻,“楚恐,城郢”。所以,“城州屈”就應在“城郢”不遠的防止吳軍進攻的戰略要地。這里說的“臨湘”,正在洞庭地區,也就是屈原說的“州土”地區。這一帶,是楚國春秋時代重點移民開發的戰略地區,已載入史冊的就有,楚文王遷羅人于汨羅,楚莊王遷糜人于梅市。[2]楚平王“城州屈”,就是這種移民開發戰略方針的繼續,當然也應在這一帶。還有,屈原晚年“飛鳥反故鄉,狐死必首丘”,“托彭咸之所居”而“自沉汨淵”,就在楚文王遷羅的地區,與楚莊王遷糜的梅市不到50公里,與楚平王“城州屈”的臨湘不到100公里。詩人稱這一帶為“故鄉”“首丘”之地,并在此以身殉國,充分說明這一帶是屈原的故鄉,是屈氏家族封地“屈”地區。這也就是說,楚國的“州屈”,就在洞庭地區,就是《遠游》說的“南州”,王逸說的沅湘地區。關于這點,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歷史文獻中找到很多證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載:“復讎、龐、長沙,楚之粟也。竟澤陵,楚之材也。越窺兵通無假之關,此四邑者不上貢事于郢矣。”這是當時齊國使者挑起越王進攻楚所說的一段話。這里提到長沙,所以歷來公認《史記》里說的“四邑”,是在湖南境內。其中,將“讎”擺在“楚之粟”的首位,說明“讎”就是指墨子說的“天下富”,歷來譽為“湖廣熟,天下足”的洞庭地區。還有,先秦越語中,ou與u是讀一個音,可以疊韻通假。如史書上的越王朱句,在《越王州句劍》的金文中寫成“州句”。這里“朱”與“州”通,可證。可見,“讎”與“屈”,在古越語中,不僅聲母、聲調相同,而且韻母也相同。所以,這里的“讎”是“屈”的通假,實際上就是指“屈”。這也說明。楚國的“屈”就是洞庭地區。再有,這一記載中,提到能使“此四邑者不上貢事于郢”的“無假之關”,應是指楚國四邑與首都郢聯結的咽喉地區。因為,當時湖南一帶與郢聯系的交通,主要依靠水路,屈原作品中,記載詩人來往其間,都是坐船為主,就是證據。因此,這里的“無假之關”,就是指洞庭湖與長江的交匯處一帶。這一帶正是《鄂君啟節》中說的“廷江內湘”的地帶,正是楚國郢都的糧食、材用供應線的戰略要地。如果失守,郢都就可能不戰自亂。所以,“吳師居糜”,在此與楚軍激戰;越王企圖進攻楚國,“窺兵通無假之關”,也是指這一帶,其原因就在于此。同樣,楚武王“開濮而有之”,封屈瑕在該地區;楚文王遷羅,楚莊王遷糜,楚昭王“城糜”也在這一帶,其原因也是如此。當然,“恐吳而城郢”的楚平王遷茄人,“城州屈”的原因更應是如此。這就進一步說明楚平王“城州屈”,就在這一帶,楚國的屈地就在洞庭地區。有關這點,屈原創作的詩歌中,還為我們提供很多證據。如《招魂》詩,詩中稱屈匄為“掌楚”,呼喚屈匄“魂兮歸來哀江南”。這里的“楚”和“江南”,楚國歷來都是指洞庭地區。[3]屈匄是楚懷王的大將軍,是屈氏家族的宗子。詩中稱他為“掌楚”,就是職掌楚澤地區,也就是洞庭地區的領主。這就更確切地說明屈氏家族的封地“屈”,或者說“屈州”,就是指洞庭地區。
屈原本人談自己的故鄉
在《哀郢》中屈原4次談到自己的故鄉,王夫之考證,《哀郢》是詩人在頃襄王二十一年(前278)秦國攻破楚國郢都后寫的。[4]詩中記述了詩人同郢都人民一起逃難,“上洞庭而下江”,返歸沅湘地區的情景。
1.“去故鄉而就遠”
這句詩,過去幾乎所有注釋家都將其中的“去故鄉”,注釋為“離開郢都”。按此說,詩人的故鄉就是郢都。這是一種望文生義的說法。先秦的貴族主要是以封地采邑為生,以祖先的宗廟為中心,在封地群居。眾所周知,郢都是楚國的國都,決不可能封給任何人作為封地,當然不可能是屈氏家族的封地,也就更不可能是屈原的故鄉。如前所述,屈原青少年時代是在沅湘地區度過的,而不是在郢都度過的,也說明了這一點。“去故鄉”這句詩的關鍵是對“去”的理解。在戰國時代,“去”的基本義確是“離開”的意思。但是,我們還必須看到,由于詞義變遷,它在當時已是一個多義詞。《戰國策》:“去柳下季壟五十步采樵者,死無赦。”這里的“去”,就是到、往的意思。《左傳》中“紡焉以度而去之”。孔穎達疏:“去,即藏也。”因此,“去故鄉”應該理解為到故鄉去,或隱匿于故鄉。
2.“發郢都而去閭”
這里的“去閭”,王逸注:“去我閭里。”以后,幾乎所有注釋家都沿襲著王逸的說法,解釋為離開家鄉(郢都)。這是不妥的。“閭”也是多義詞。屈原曾擔任過“三閭大夫”之職。王逸說:“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可見,這里“三閭”中的“閭”是指大家庭,包括屈原的屈氏家族。郢都,如前所說,作為楚國的國都,不可能是任何一個家族的封地。所以,“發郢都而去閭”中的“閭”,不可能指郢都,只能理解為家族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指故鄉,其中的“去”,更不能解釋為離開,只有解釋為往、到或隱匿的意思。因此,“去閭”也就是回到或“隱伏”故鄉,同前面說的“去故鄉”是一個意思。
3.“去終古之所居”
王逸注:“遠離先祖之宅舍也。”以后,也是幾乎所有注釋家一直沿襲這種說法,有的干脆翻譯為“離開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這一說法,將“終古”理解為“先祖”,大體是對的;但是,將“去”解釋為“遠離”,便不妥了。因為先秦人所說的“先祖”,一般是指家族宗廟的列祖列宗。這里,屈原的屈氏家族的“先祖”,首先應是指其始祖屈瑕。屈瑕的封地,正如王逸所說,不是在郢都,而是在“屈”。從屈瑕到屈原,屈氏家族已歷時三百來年了。所以,郢都就更不可能是屈原的“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更不可能是屈原的故鄉。因此,“去終古之所居”,只能理解為到家族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先祖封地去。
4.“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這兩句詩,是詩人用比喻和象征手法,表達了不忍眼見祖國即將滅亡,誓不作亡國奴,毅然返歸故鄉的悲痛心情。最能說明這點的是詩人這次回到沅湘地區后,不久在汨羅江以身殉國。所以,《山帶閣注楚辭》在這兩句后注:屈原“歸死先王故居,則亦首丘之意”(作者認為楚“先王”始封于長沙一帶,筆者按)。這種說法是很中肯的。因此,這里“反故鄉”與“必首丘”,就是比喻自己“上洞庭而下江”,回歸沅湘地區的故鄉。
考古新成果的啟迪
屈原出生地是在沅湘地區洞庭湖平原沅水下游,應該說是沒有疑問的。但是,具體在什么地方還得深入研究。
在湖南沅水下流的洞庭湖平原上,也就是現在常德漢壽一帶,發現和發掘出大量的春秋戰國時期的楚文物,僅發現或發掘出春秋戰國的楚城就有7座,楚墓達5000多座,其中沅水匯集洞庭湖入口處的漢壽,就發現楚墓1800多座,還出土一把曠世罕見的“武王之督”的青銅戈[5],這無疑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啟迪。
這把從楚墓中出土的銘有“武王之督”的青銅戈。上面的“武王”,肯定是楚武王;“督”,是統督、統帥的意思。可見,“武王之督”是楚武王授予自己軍隊統帥的“尚方寶劍”,是代表武王在這一帶行使至高無上權力的權柄。楚武王是楚國第一位正式稱王的人物,又是將楚國帶進春秋時代的國王。我們將這把青銅戈同它周圍1800座楚墓,進行綜合考察,就發現,漢壽一帶被封為“武王之督”的人物,一定是武王的王族重要成員,是武王軍隊統帥,是武王開疆略地的功臣。春秋戰國時代的漢壽一帶,就是這位“武王之督”的封地,居住在這一帶的家族,其始祖就是這位“武王之督”。
我們再考察有關史籍,就會發現,這位被封為“武王之督”的人物,就是屈原的祖先屈瑕。春秋戰國時代,居住漢壽一帶的家族,就是屈瑕子孫的屈氏大家族,屈原出生地就在漢壽。
1.“武王之督”就是屈瑕
東漢王逸在《楚辭章句》中說:“楚武王始都于郢,是時生子瑕,受屈為客卿。因以為氏。”王逸說屈瑕是楚武王的兒子,十分肯定,一定有其根據。現在,我們仍可以從《左傳》《史記》等史籍中得到實證。據先秦史料記載,楚武王本人能攻善戰,視軍隊如命,除了他自己帶兵之外,在大臣當中,只有屈瑕可以統帥軍隊。《左傳》中就有三次專門記載屈瑕以“莫敖”身份統帥楚國軍隊的征戰,其中《桓公十一年》記載屈瑕“敗鄖師于蒲騷”,威懾貳、軫、隨、絞、州、蓼等六國,“卒盟”。《桓公十二年》記載屈瑕“伐絞”大敗之,“楚師分涉于彭”等,可見屈瑕是武王的一名能攻善戰的戰功赫赫的軍事統帥。同時,《左傳》還記載了屈瑕與武王夫婦的特殊關系,特別是《桓公十三年》,在記述屈瑕伐羅敗北而“縊于荒谷”的過程中,著重記述武王夫人鄧曼一段意味深長的話。鄧曼深居內宮,本不管國事,卻對屈瑕的一舉一動十分關注,甚至對屈瑕個性也了如指掌,而且屈瑕出征之后,她“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敏感地意識到屈瑕必敗北。因此,建議武王教育屈瑕“撫小民以信,訓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并要求追回屈瑕,“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這充分地表現了鄧曼對屈瑕的期望、培養和所傾注的母愛。還有,屈瑕兵敗而“縊于荒谷”,武王卻明確表示:“孤之罪也”,承擔教子不嚴的責任,接著又封屈瑕兒子屈重為莫敖,這也充分表現武王對屈瑕的父子情意。而且,后來武王伐隨,死在軍中,屈重代表武王,同隨“盟”,說明屈重與武王的骨肉關系。關于這點,《史記》也有記載:“屈原者,楚之同姓也”。這里所說的“同姓”,就是說屈原同楚王共一祖宗,也就是說屈原的祖先屈瑕是武王的兒子,屈原是武王的后代。因此,屈瑕是武王最為器重的兒子,是可以肯定的,屈瑕是“武王之督”,也是無可爭議的。
2.屈瑕“受屈”與楚武王“開濮”
“武王之督”青銅戈在漢壽出土,不是偶然的。這與楚武王“開濮地”有關。《史記·楚世家》載:武王三十七年(前704),“自立為武王……于是始開濮地而有之”。劉伯莊注:“濮在楚西南”,洞庭湖地區正處楚的南部偏西的地區。據《湖南通史》等史書的考證,這一帶是古代舜服“三苗”的地區,是當時濮、苗、巴等少數民族雜居地區,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盛產糧食和水產,所以墨子譽為“天下富”,是歷來傳為“湖廣熟,天下足”的寶地,楚武王稱王,意味著公開宣布與中原周王朝及其所代表的諸夏各國分庭抗禮,爭奪中原。他遷都于郢,洞庭湖地區就成了郢都的直接后院,特別是漢壽,扼沅水流入洞庭湖的咽喉,臥洞庭湖平原的中心,與郢都形成南北呼應之勢。楚武王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楚王,加強這一帶的開發,就是建立他爭奪中原的鞏固后方和糧食兵源的戰略基地。所以,武王稱王之后,采取的第一個重大舉措,就是“開濮地而有之”。屈瑕作為武王器重的兒子和“武王之督”,無疑是制定和實施這一戰略的主角。屈瑕是在武王“開濮地”之后,以“莫敖”的身份進入《春秋左傳》史冊的,說明屈瑕“受屈為客卿,因以為氏”,就是“開濮地”的時候。按楚國的慣例,武王將屈瑕所“開濮地”,封給屈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同時,“屈”與“濮”同韻,也可以視為“屈”是“濮”的疊韻通假,也就是說屈瑕所“受屈”地,就是楚武王所“開濮地”。漢壽是屈氏家族封地“屈”地區的中心,“武王之督”的青銅戈在漢壽出土,就是有力證據。這也進一步說明,楚國的屈地就是指當時的洞庭地區。
3.屈氏家族的歷史“著封”
屈氏家族從春秋初年到戰國末期,一直是活躍在楚國政治舞臺上的一個大家族。據《左傳》載,僅在春秋時期,就有屈瑕、屈重、屈到、屈建、屈蕩、屈申、屈生等七人先后被封為“莫敖”。其中可考的,屈瑕與屈重,屈到與屈建,屈建與屈蕩等都是父子相承。與此同時,別的家族未見一人被封為“莫敖”。此外,《左傳》《戰國策》《史記》等史籍,還記載了屈氏家族先后涌現出的一大批楚國的軍政大臣,其中對楚國政局產生過影響的人物,就有屈完、屈御寇、屈蕩、屈朱、屈巫、屈固、屈罷、屈春、屈廬、屈宜臼、屈匄、屈蓋、屈原、屈署等。這樣,屈氏家族就成為楚國的一個最為古老的又最為穩定的大旺族。一直到戰國末期,仍是楚國“三閭”中的一個大家族。總之,屈氏家族的歷史之長和勢力之大,是春秋戰國時代極為罕見的,甚至可以說是獨此一家。這里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有一條可以肯定,那就是《莊子·庚桑楚》在評述楚國昭、屈、景三大家族特點時說:“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這里的“甲氏”,馬敘倫考證為屈氏。[6]莊子將屈氏稱為甲氏,多少有稱第一家族的意思。這里“著封”,就是以受封著稱,當然首先是指受封土地,因為先秦貴族受封土地越廣闊富饒,其統治的人民就越多,財富就越多,能供養家族軍隊就越多,勢力也就越大。所以,屈氏家族的歷史和勢力,說明其受封土地,決不可能是塊小地區,至少比后來的昭、景兩大家族大得多,比春申君受封“淮北十二縣”不會小。[7]現在我們發現,屈瑕“受屈”是在洞庭地區,其廣闊和富饒,的確如莊子說的“著封”。同時,這里的“著封”,當然還包括受封“武王之督”。按照先秦王族制度,“武王之督”的銅戈,是名副其實的“尚方寶劍”,對屈瑕來說,無疑是權力和功勛的憑證和象征:對屈瑕子孫來說,這一“先王之器”,供在祖庫,無疑是家族的護身符,是家族在楚國王族中地位的根基,在王族不斷進行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過程中,無疑具有穩定和保證作用。因此,“武王之督”青銅戈在漢壽出土,既是莊子說的“著封”的又一證據,更是證明春秋戰國時期的漢壽一帶,是屈氏家族“受屈”的屈地區中心,是屈原的出生地的有力證據。
漢壽有關紀念屈原的文物
屈原以身殉國后,漢壽人民開展了廣泛的悼念活動,并按當時風俗修建了很多有關紀念性的建筑物。但是,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秦軍攻破楚國郢都,漢壽一帶可能不久也淪陷,二十三年,“襄王乃收東地兵得十余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拒)秦”。[8]這說明江南一帶,當時成為秦楚爭奪的戰場,這自然對紀念古跡破壞很大。可喜的是,晉代《義陵記》載:“項羽殺義帝、武陵人縞素,哭于‘招屈亭’。”這里“武陵人”是指常德一帶(包括漢壽)的人民,“招屈亭”是指為屈原招魂的紀念亭。這充分說明,屈原逝世之后,楚國時代常德漢壽一帶人民已經建有“招屈亭”等紀念性建筑物。因此,漢壽存有紀念屈原有關的建筑,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這些古跡,一直到明清時代,仍然保存著很多。例如:嘉慶《常德府志·山川考》載:
滄浪水,縣西十五里,一名滄港,上有滄溪寺,三閭大夫祠。
《龍陽縣志·廟壇》載:
三閭大夫祠,在縣西滄港,屈原遇漁父行吟于此,后人立祠祀之,側有釣魚臺,為三閭遺跡。
清代學者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云:
觀楚省全志載原與漁父問答者多有,皆影響不足憑。惟武陵龍陽(即今常德漢壽),有滄山浪山及滄浪之水,又有滄港市、滄港鄉、三閭巷……
此外,《明一統志》《清一統志》《元豐九域志》《襄陽府志》等都有類似記載。可見,漢壽滄港一帶,直到明清時期仍保存著很多紀念屈原的古跡。這里值得特別注意的是“三閭大夫祠”。我們從命名等方面分析,它是始建于屈原逝世后的戰國時代。
古代的祠廟,具有明顯的時代性。因此,“三閭大夫祠”只能始建于“自天子至官師皆有廟”的戰國時代,為楚人所建,不可能始建于“無敢營宗廟者”的秦代,也不大可能始建于漢朝及以后的時代。因為,劉邦奪取政權后,將屈氏家族遷往北方,在此為屈原建廟祠可能性很小。同時,漢代人稱屈原,一律直呼其名字,包括司馬遷、劉向、王逸等堪稱屈原的崇拜者和杰出研究者,也無一例外。這種直呼姓名之風,一直沿襲到明清時代。所以,始建于漢代的汨羅“屈子祠”,完全是按照漢代的時尚,“建于墓所”不稱“三閭大夫祠”,而稱“屈子祠”。
漢壽的“三閭大夫祠”就不同了。“三閭大夫”的稱呼,始見于屈原在漢壽所寫的《漁父》,其中有漁父問屈原“子非三閭大夫乎”的記載。漁父是一位隱士。隱士的特點,是對社會的黑暗,官僚的腐敗,十分不滿和憎惡。可是,這里的漁父同屈原本來只是邂逅,他卻一反常態,主動親近關心屈原,不直呼其名,也不稱“屈子”,而是稱官職“三閭大夫”。這就充分說明,屈原當時在漢壽一帶,深受民眾愛戴和尊敬。“三閭大夫”在民眾心目中,已經不是官銜了,而變成了表示尊敬的專有名詞,從而老幼皆知,有口皆碑,連隱士們也不例外。所以,屈原住過的地方叫“三閭巷”,傳說屈原修造的石橋叫“三閭橋”等,凡是紀念屈原的建筑,均用“三閭”或“三閭大夫”命名。因此,漢壽的“三閭大夫祠”的命名鮮明地打了“自天子至于官師皆有廟”的戰國時代屈原家鄉的烙印,這一點也進一步說明漢壽是屈原的出生地。
綜上所述,屈原出生于湖南漢壽是可以肯定的。首先,這一帶是屬于楚國的屈地區,屈原“無罪棄逐”(司馬遷就是“放流”)在湖南沅湘地區達幾十年之久,屈原的光輝作品絕大多數是在沅湘地區創作的,屈原以身殉國也是沅湘地區,這充分證明屈原的“放流”,實際上是被楚王罷了朝廷官職,被迫離開國都,回到沅湘地區的故鄉。這一發現,對屈原的研究無疑是拾起了一把新鑰匙。
(原載《武陵學刊》1997年第5期)
[1]伍新福:《湖南通史》(古代卷),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2]伍新福:《湖南通史》(古代卷),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3]《楚辭補注》。
[4]《楚辭通釋》。
[5]孫常喜:《常德地區志·文物志》,中國文史出版社,1995,第75頁。
[6]馬敘倫:《莊子淺釋》。
[7]《春申君列傳》。
[8]《史記·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