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學范式的應用:基于經濟史研究的分析
- 孫圣民
- 11734字
- 2019-10-11 15:41:07
第一部分 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的應用
第一章 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應用的現狀:基于文獻統計分析[1]
經濟史既是理論經濟學下的一個二級學科,也是歷史學中專門史下的三級學科,具有跨學科的交叉特征。進入21世紀以來,國內學界在經濟史研究中運用經濟學范式有日益增加的趨勢。范式(Paradigm)的概念,由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首先提出。范式是觀察世界和實踐科學的方法,科學研究一般在特定的范式環境中進行,并與一系列假設密切相關。除了一系列假設以外,范式還包括研究的規則。拉卡托斯(Lakatos)認為,范式由一系列不可證明為假的理論(或硬核)組成,附之以啟發性的論據,或指導、或暗示,以便把理論硬核應用于具體的解釋工作。[2]本書所使用的范式概念,主要包括理論和方法論兩個層面的內容。理論層面主要指一種理論的基本假設、研究對象、理論體系的構成、主要結論。方法論層面包括三個層次:一是哲學方法即基本方法論;二是理論體系構建的方式方法;三是具體分析方法。舉例來說,由197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庫茲涅茨(Simon Kuznets)提出的“國民賬戶體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s),目前被國內許多經濟史學者運用在研究中。它是用來對國民經濟活動進行綜合考察、統一核算的一種理論和方法。所以,國民賬戶體系屬于本書所述經濟學范式中的理論層面內容。
為摸清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應用的現狀,本書搜集了2000年以來,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歷史研究》、《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等四個期刊上的181篇經濟史論文,作為研究對象。[3]針對上述不同專業的期刊,我們選擇經濟史論文的標準稍有差異。發表在經濟學期刊上的論文,只要其研究主題涉及經濟史問題,我們都將其納入研究范圍,因為這些論文運用經濟學范式的特征十分明顯。即使標準如此寬松,《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入選的論文也僅58篇。而在《中國社會科學》和《歷史研究》上發表的論文,我們評判的依據主要是看論文中是否使用了經濟理論,以及數學公式、數據表格、曲線圖表等。這兩個期刊上的論文只要具備上述四個要素之一,即入選。[4]總之,論文的入選標準十分寬泛,四個期刊中凡是對經濟史問題的討論都包括在本書研究范圍內。下面,我們逐項統計期刊和入選論文的七個指標,即:①期刊發表經濟史論文的數量和時間趨勢;②論文運用經濟理論和定量方法的頻率;③注釋使用情況;④論文作者個體特征;⑤論文合作情況;⑥論文研究主題;⑦引用率等。據此歸納當前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應用的現狀,特別是史學和經濟學之間的學科間差異。[5]
一 經濟史論文發表數量和時間趨勢的動態考察:史學界的重視與經濟學界的冷落
(一)論文數量:作為史學重要組成的經濟史研究
經濟史研究一直是歷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論文發表總篇數、年均篇數,還是年均占期刊論文總數的比例,《歷史研究》都是最高的,反映出史學界對經濟史研究的重視。相反,經濟學期刊無論是數量還是比例都很低。例如,《經濟研究》年均發表經濟史論文為1.64篇,僅占全年總數的1.03%(見表1-1)。經濟史作為經濟學科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經濟學界備受冷落,其地位被嚴重忽視。
表1-1 經濟史論文發表數量和比例
(二)論文發表的時間趨勢:經濟史研究在經濟學界的總體低迷與數量波動
由表1-2可以發現,經濟學期刊發表經濟史論文數量較多的年份為2009~2010年。其余時間經濟史研究在經濟學界十分低迷,年發表成果數量起伏大、反差明顯。這一特點在《經濟研究》上表現得十分明顯。而《經濟學》(季刊)于2005~2006年圍繞幾個經濟史專題進行的討論,引發論文發表數量在此時間段的驟增。與之相反,《中國社會科學》和《歷史研究》都曾出現過兩個經濟史論文發表的高峰期,《中國社會科學》的高峰期是2000年和2011年,《歷史研究》的高峰期是2002年和2007年(見圖1-1)。從時間趨勢看,這兩個期刊發表經濟史論文的數量一直比較平穩,在絕對值上《歷史研究》比《中國社會科學》要高出許多。經濟史論文占期刊年發表論文總數的比例,同樣符合上述規律(見圖1-2)。
圖1-1 論文發表數量時間趨勢折線圖
圖1-2 論文發表比例時間趨勢折線圖
表1-2 經濟史論文年發表數量和比例
二 經濟理論和定量方法在經濟史研究中的使用:作為分析工具被運用
經濟學期刊所載經濟史論文表現出明顯的數量化特征。其中《經濟研究》在數學公式數量、平均每頁數據表格和曲線圖表數量、帶數學公式或圖表的頁數占每篇論文頁數比例等指標上排名第一。而《經濟學》(季刊)則在平均每篇論文數據表格和曲線圖表數量、平均每篇論文帶數學公式或圖表的頁數兩個指標上排名第一。[6]《歷史研究》中經濟史論文幾乎不使用數學公式,但數據表格和曲線圖表數量并不少,經濟理論使用情況也比較普遍,已超過半數。《中國社會科學》作為綜合類期刊,在數量化特征上的表現與《歷史研究》相似(見表1-3)??梢园l現,經濟理論和定量方法作為一種分析工具,在國內學界經濟史研究中已被史學和經濟學學者運用。[7]無論史學學者主觀上是否接受,它們其實已經潛移默化在史學學者的頭腦和思維中,成為史學學者理論分析和技術運用時的一種工具。使用經濟理論、數據和圖表,是經濟史論文的主要特征,但使用數學公式并不是必要條件,即便是發表在經濟學期刊上的經濟史論文也是如此。[8]
三 使用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情況:考據傳統與開放程度
史學研究素來重視材料的考證和引用,強調“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材料要對論點形成有力支撐。與其他期刊相比,《歷史研究》所發表的經濟史論文,使用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數量是最高的(見表1-4)。表明史學學者所進行的經濟史研究,考據的傳統仍然得以保留。[9]外文文獻引用率從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期刊或學科的開放程度。雖然從平均每頁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包括的外文文獻數量的絕對值上看,歷史學外文文獻引用率是最低的,但與經濟學相比,差距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懸殊。[10]說明當前史學界開放程度也在日益提高。[11]不出所料,經濟學期刊外文文獻引用率是較高的;但經濟學對考證和支持材料的使用率,要比史學低。[12]
表1-3 經濟史論文中經濟理論和數學公式使用情況
表1-4 經濟史論文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情況
四 論文作者個體特征:各自研究范式主導下的不同學術生命周期
(一)作者所在學?;蜓芯繖C構特征:綜合性大學或研究機構具備優勢[13]
無論經濟學還是史學期刊,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北京大學的作者人數排名都靠前??v觀四個期刊,可以發現擁有較多經濟史研究者的單位,均是綜合性大學或研究機構。這些單位在史學和經濟學兩個學科上不存在明顯的短板,從事經濟史研究的兩學科人員比較均衡,表現出史學和經濟學相互促進的特點。觀察來自境外研究機構的作者人數所占作者總人數的比例,可以發現《經濟學》(季刊)和《歷史研究》兩個期刊的數據領先,這從一定程度上表明兩個期刊的開放度較高(見表1-5)。特別是《歷史研究》作為國內史學領域的權威期刊,顛覆了大家認為國內史學研究開放度不夠的成見。這一點也可以從外文文獻引用率得到佐證。
(二)作者專業背景特征:各自研究基本遵循本專業的研究范式[14]
可以發現,經濟學期刊中經濟史論文的作者,以純粹經濟學專業學者為主,其次是經濟學與其他學科,包括經濟學與數學這種交叉學科背景的學者(見表1-6)。這表明經濟學期刊發表的經濟史論文,經濟學范式占據了絕對主導地位。數學專業出現在經濟史研究者的學科背景中,是經濟學日益數量化趨勢的體現。雖然在《經濟研究》中,純粹史學背景的史學學者也占有一席之地,但綜合分析兩個經濟學期刊,純粹史學背景或是具有史學與經濟學交叉學科背景的學者,并不具有太多優勢。一半以上的經濟學者,似乎不必具備多少史學背景就可以進行經濟史研究。
《歷史研究》中史學學者構成了作者的絕大多數,純粹經濟學背景的作者有,但不足1/10。即便算上具備史學與經濟學交叉背景的作者,擁有經濟學背景的史學人才也是極少數,數學專業背景的作者在史學期刊中更是從未出現過。由此看來,經濟學知識對史學界的稀缺程度,要高于史學知識對經濟學界的稀缺程度,史學學者對經濟學知識的學習和掌握亟待加強。《中國社會科學》作為綜合類期刊,純粹經濟學或史學專業背景的作者各占一半,平分秋色。
雖然經濟史是橫跨史學和經濟學的一個特殊學科,但數據顯示,同時擁有經濟學和史學背景的經濟史學者,在哪一類期刊中都不占多數。這說明,具備經濟學和史學交叉背景的復合型人才,還未能在經濟史研究中占據主流。要成功培養復合型人才確實需要一個較長的時間周期,但這可能只是引發上述現象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兩個學科范式之間存在沖突,一位學者要將兩種知識有機地綜合在一起,會遇到一定的困難。
表1-5 經濟史論文作者數量較多的學校和研究機構
表1-6 經濟史論文作者的專業背景
(三)作者年齡分布及其特征:史學學者與經濟學學者學術生涯迥異[15]
可以發現,《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這類經濟學期刊所發表的經濟史論文,其作者年齡出現頻率最高的兩個時點分別為33歲和46歲,但不同年齡段的作者出現頻率相差并不很大(見表1-7)。整體而言作者年齡段分布比較平均,沒有特別集中的現象??紤]到單個期刊包含的樣本比較少,我們將《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的數據加總在一起,上述特征表現得更加明顯。如果繼續加入《中國社會科學》數據,這一特征在匯總三個期刊的數據后,仍然成立。說明經濟學界從事經濟史研究的學者,發表論文的高峰期有兩個,分別是33歲和46~47歲。除此之外,25~45歲各個年齡的作者,在這些期刊發表論文的概率相差不大,機會比較平均。但47歲之后的作者,在這些期刊發表論文的概率則減少許多。[16]表明從事經濟史研究的經濟學者,多在中青年時期發表其代表性成果較多,更新替代較快。
《歷史研究》則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特征。其一,如圖1-3所示,從事經濟史研究的史學學者,發表成果的第一個高峰是39歲,第二個高峰是54歲,均比經濟學界(33歲和46~47歲)來得要晚。其二,從作者年齡分布看,最為集中的區間是39~54歲。這個年齡段的作者發表論文的概率是其他年齡段的數倍。這一特定時期是史學學者從事經濟史研究的黃金期,迥然不同于經濟學界45歲之前不同年齡段機會均等的特征。其三,史學學者在62歲時還有一個發表成果的小高峰。這是史學學者學術高峰期出現相對較晚的一個自然延續。可見相比經濟學者,史學學者的學術高峰期相對較晚,學術生涯更長、更新替代較慢。[17]
圖1-3 論文作者年齡分布及其特征
表1-7 經濟史論文作者年齡分布及其特征
續表
五 論文著者署名情況:經濟學界強調合作與合作的多樣性
(一)論文合作情況:經濟學界流行合作的特點表現明顯
《經濟研究》所載的經濟史論文合著比例最高,接近2/3(見表1-8);加總《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兩個期刊的數據后,比例仍高達46.55%。而《歷史研究》最低,僅為1/10。兩位作者合著的情況在《經濟研究》中最常見,其余期刊以獨立作者為主。[18]合作的優勢是可以在不同專業、不同特長、不同年齡段的人員之間優勢互補、提高效率、實現共贏。這一點在快速發展、專業細化、強調分工的經濟學中尤其明顯。
表1-8 經濟史論文獨著或合著情況
(二)合作對象情況:多層次、多樣性合作的開展
由表1-9可以發現,經濟學界主要以單位同事為合作對象,但不同單位間,包括與境外的合作也不少。史學界一般不開展合作研究,即使合作,單位內合作與單位間合作的差別不大;不同單位間的合作,多以與境外學者合作為主。[19]空間距離已經不再是學者之間合作的障礙,與境外學者合作則體現了國內經濟史研究國際化的趨勢。這一趨勢在《經濟學》(季刊)和《歷史研究》兩個期刊上表現明顯,它們發表了較多境外學者獨著或合作的論文。
表1-9 作者合作對象情況
六 研究主題:話題導向、時空范疇和學科類目的差異性[20]
(一)具體內容:不同的話題和研究導向
如表1-10所示,匯總四個期刊,經濟學和史學界共同關注的經濟史話題,列前三位的是經濟制度、宏觀經濟、工農業生產。經濟學界關注而史學界并未涉足的主題,分別是大饑荒、李約瑟之謎和糧食價格;相反,史學界關注而經濟學界沒有討論的話題,分別是勞動問題、人口問題、貿易與關稅等。[21]
經濟制度、大饑荒和李約瑟之謎是國內外經濟學學者共同關注的經濟史話題;對經濟制度的關注,不僅僅局限于經濟史學者,數十年來還一直是整個經濟學界的研究熱點。國內經濟學界選擇經濟史研究主題時,強調與國際前沿接軌。即便是中國問題或現象,也要突出其具備國際比較價值、對其他國家有普適性的這層含義。經濟學界所做的許多經濟史研究,就是緊跟國際經濟學界的步伐,不斷嘗試用西方新理論、新觀點或者新技術,闡釋中國特有問題的國際意義和一般化特征。在國內整個經濟學界都在努力向國際化靠攏的大背景下,經濟史研究也未能例外。經濟學界其他經濟史選題的關注,也是一樣的邏輯,以國際學術前沿為導向的特征十分明顯。
國內史學界一直以來就有制度研究的傳統,不但關注經濟制度,而且包括政治、法律等各項制度。這是經濟學界和史學界為數不多的共同愛好,也為雙方合作提供了可能。另外,財政、稅收、貨幣、土地及人口等問題的數據和史料比較充分,一直是歷史研究的熱點。不同于經濟學學者,推動史學界關注某個經濟史選題的主要動力,不是國際史學界的什么新動態或者新理論,而是扎根于中國史學本身的發展規律。[22]史學學者更多的時候是遵循史學傳統,查找數據、考證史料、結合史觀,研究中國經濟史本土化問題,進而引發國外學者對這些問題的關注。經濟學學者的研究工作恰恰是從相反的方向展開的。
(二)地域范圍:大樣本與區域性、細碎化
經濟學期刊所載的經濟史論文,絕大多數以整個中國為其研究對象。[23]對中國某些地域的專題研究,有但并不多。相比全國性數據,區域性研究的優勢在于數據、史料相對易得,但劣勢是數據樣本容量有限,影響技術的使用和結論的推廣。經濟學研究強調選題的普適性價值,必然偏好大樣本?,F實情況是,研究主題的大小往往與數據、史料可得性之間存在兩難沖突,經濟學學者需要根據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并做出最優選擇。以《中國社會科學》為代表的綜合類期刊,將整個中國為研究對象的經濟史文獻也占近半數(見表1-11)。[24]
表1-10 研究主題分布情況
表1-11 研究對象地域范圍統計
《歷史研究》作為史學期刊的代表,則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即研究對象呈現區域性和細碎化。所載經濟史論文中,中國選題共70個,其中以整個中國為研究對象的只有29個。區域性研究占到多數,其中江南地區3個,中國北方6個,以省、市、縣為選題25個,其余7個是鎮、村、公司和學校。[25]對經濟學定量分析而言,這些市、縣范圍的選題,雖然也可以討論,但數據樣本容量太小,幾乎只達到經濟學定量研究的樣本底線。至于鎮、村、某個公司或學校等這樣小范圍的選題,在經濟學中只能作案例研究,很難量化分析。從這個意義上說,量化技術可以看作經濟學學者頭上的“緊箍咒”。[26]與此相反,史學學者的“尚方寶劍”是第一手的史料和數據。他們推崇還原歷史真相,突出案例研究的具體價值,而不是經濟學學者強調的普適性和國際意義。這是造成雙方選題時存在地域范圍差異的原因。
(三)時間跨度:差異性明顯緣于研究側重不同
經濟學期刊中發表的經濟史論文,研究主題的時間跨度比較短。例如,《經濟研究》有約半數論文將研究聚焦在10~100年;《經濟學》(季刊)則集中討論持續時間為10年以內,甚至更短的經濟史事件(見表1-12)。因為持續時間比較短的經濟史事件,其數據往往容易從已有文獻中獲得且比較完整,方便用來進行嚴謹的計量分析。多數經濟學學者不具備考證史料、數據的能力,他們的優勢是量化技巧和經濟理論。所以經濟學界經濟史論文的重心,不是主攻缺失數據的考證,而是偏重于數量分析工具的精確使用。在數據搜集或使用上,經濟學學者經常會盡可能地占有前人的已有數據,以控制考證數據的成本。
相反,《歷史研究》討論的時間跨度比較寬泛。有超過1/3的論文關注長達101~500年的經濟史事件,也有學者詳細研究發生在數天時間內的經濟史案例??甲C史料和數據是史學學者的基本功,同時他們又較少受到數量工具的束縛。所以,史學學者在研究中往往強調觀點的創新性和思想性,以及史料和論點間相互佐證等。
表1-12 研究主題的時間跨度
(四)學科分類:單一性與多類目交叉
根據文獻分類號來判斷,我們所選經濟史論文絕大部分屬于社會科學部類,但具體類目有很大不同。[27]如表1-13所示,經濟學界對經濟史的研究,聚焦于經濟類目,其他類目較少涉及,經濟學研究范式的適用性比較強。[28]而史學界以歷史、地理類目為主,經濟類目其次,其他還包括政治、法律以及社會科學總論等內容。史學界進行的經濟史研究,選題相對寬泛,不局限于歷史,有時還涉及除史學和經濟學外的其他學科。如果運用經濟學范式,去解釋類目寬泛的研究對象,遇到困難將在所難免。
表1-13 研究主題的學科分類
七 學科內和學科間論文引用率:史學對經濟學的影響更強
表1-14的數據顯示,無論是經濟學還是史學,本學科權威期刊發表的經濟史論文,被本學科內文獻所引用的次數都是最高,這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這些期刊在本專業領域內的影響力。我們重點考察論文被本專業以外的其他學科所引用的情況。可以發現,《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作為經濟類期刊所發表的經濟史論文,被歷史學文獻所引用的次數是很低的。說明經濟學界所進行的經濟史研究,多數不為史學界所接受,影響力比較弱。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源于史學學者對這些研究中所使用的經濟學分析工具不了解,降低了這些成果在史學學者面前的可信度;另一方面是史學學者質疑經濟學學者采用的史料和數據,以至于以此為基礎開展的經濟史研究的價值和意義也被史學學者打上了問號。
表1-14 經濟史論文引用情況
相反,在《歷史研究》上發表的經濟史論文被經濟學界引用的次數要高出許多,影響力比較強。這是因為史學學者所進行的經濟史研究,大多是基礎性的數據和史料考證工作,可以為經濟學學者的研究提供素材和依據。[29]《中國社會科學》作為權威綜合性期刊,在經濟學界和史學界都有較高的影響力。發表的經濟史研究成果,在史學和其他學科都擁有最高的引用率;被經濟學文獻所引用的次數也排名第二位,僅次于《經濟研究》,但高于《經濟學》(季刊)。這些數據揭示了經濟學和史學之間是如何互動的,強調了經濟史研究、特別是史學學者的經濟史研究工作,對經濟學研究的重要性。
八 小結
本章選擇2000年以來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歷史研究》、《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等四個期刊上的181篇經濟史論文作為研究對象,通過統計分析七項分類指標,揭示當前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應用的現狀,特別是史學和經濟學的學科間差異。從學科角度看,經濟史研究一直是歷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經濟史作為經濟學中的一個二級學科,其地位卻被嚴重忽視。經濟史研究在經濟學界總體十分低迷,年發表成果數量起伏大、反差明顯。從作者個體特征考察,在經濟學或史學期刊上發表的經濟史論文,各自研究基本遵循本專業的研究范式。具備經濟學和史學交叉背景的復合型人才,還未能在經濟史研究中占據主流。從事經濟史研究的經濟學學者,多在中青年時期發表其代表性成果,更新替代較快;而史學學者的學術高峰期相對較晚,學術生涯更長。從著者署名看,經濟學界多采用合作的形式開展經濟史研究。就研究主題分析,經濟學界所做經濟史研究,多以國際學術前沿發展或熱點為其導向;史學學者往往遵循史學傳統,關注中國經濟史本土化問題。經濟學期刊所載經濟史論文,絕大多數以整個中國為其研究對象、偏好大樣本,但研究主題聚焦于經濟類目、時間跨度短;史學期刊則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即研究對象呈現區域性和細碎化特征,而研究類目寬泛、時間跨度長。從經濟史論文學科間引用率看,史學對經濟學的影響更強。兩個學科運用經濟學范式也有共同點,經濟理論和定量方法作為一種分析工具,在經濟史研究中已被史學學者和經濟學學者運用。而且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數據表明,史學學者在經濟史研究中仍然保留著考據的傳統。
[1]原文載于《中國社會科學評價》2016年第1期,第77~89頁。感謝常延龍、李琰、成福林、耿雪婷、李曉清、廖妃、韓李靜、孟愈飛出色的資料搜集工作。書中統計所使用的論文文獻,已全部羅列在本書參考文獻中。
[2]參見〔英〕約翰·伊特韋爾、〔美〕默里·米爾蓋特、〔美〕彼得·紐曼編《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第3卷,陳岱孫主編,經濟科學出版社,1996,第851~852頁。
[3]上述四種期刊分別是綜合類、歷史學和經濟學的代表性期刊,不同期刊的論文之間具有一定可比性。全部181個論文樣本,每篇論文統計100項具體指標,合計約18100個分項數據。由于能力和時間有限,本書并未統計中國學者發表的經濟史專著和外文文獻,也未涉及如《中國經濟史研究》和《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這兩大國內經濟史研究的核心期刊。這是本書采樣樣本的不足之處,感謝審稿人指出這一點。但這并不是筆者的大意疏漏,實在是工作量太大,非個人和短期內可以完成的任務。以《中國經濟史研究》為例,其所刊論文均符合本書的選擇標準,即用經濟學范式研究經濟史問題。一年按60~70篇論文計(季刊后改為雙月刊,每期約15篇論文),2000年以來有900~1000篇論文。如果按本書每篇統計100項具體指標的方法,將有近10萬項數據統計。這還不算期刊《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另外,從理論上說如果樣本數量有限,可能會影響論文定量分析所得結論的穩健性。即結論可能無法真正完整、全面地反映研究現狀,但不至于極大扭曲研究現狀。現狀作為客觀現象一直存在,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人去揭示它的特征。本書以一己綿薄之力,暫且使用上述小樣本,嘗試利用統計分析歸納某些既有的規律性特征,從定量角度印證經濟學和史學界學者已持有的定性判斷。經濟學中通常不會因畏懼錯誤而裹足不前,而是認為客觀真相是可以逐漸逼近的,做總比不做強,有比沒有好,即使錯了也為后續研究提供了批判的基礎。這可能是經濟學和史學思維方式上的差異,關于這個問題的深入討論,可參見孫圣民《國內經濟史研究中經濟學范式應用的困惑與思考》,《歷史研究》2016年第1期,第149~167頁。筆者期待以后可以有條件、有機會將樣本擴大到最大化,來驗證已得判斷的真偽。最后,我們認為在經濟思想史的研究中,首次嘗試將定量分析與定性討論相結合的方法,仍然具有一定創新性。
[4]這個標準參考了Whaples,Robert,“A Quantitative History of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and the Cliometric Revolution.”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51 (1991):289-301。
[5]進入21世紀以來許多學者從經濟史方法論、史學理論等視角,對如何在經濟史中運用經濟學范式進行了學理分析。吳承明對中國經濟史研究中如何應用計量方法的討論,參見吳承明《經濟史:歷史觀與方法論》,《中國經濟史研究》2001年第3期,第3~22頁。王學典從學理角度對經濟史研究中“會通學派”的梳理,參見王學典《近五十年的中國歷史學》,《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第119頁。孫濤、張蘊萍:《歷史計量學:經濟史學研究的進展》,《文史哲》2005年第5期,第158~162頁。孫圣民:《歷史計量學五十年:經濟學和史學范式的沖突、融合與發展》,《中國社會科學》2009年第4期,第142~161頁。彭凱翔:《歷史視野下中國經濟的長期變遷:近年中國經濟史之計量研究綜述》,《經濟研究》2015年第5期,第178~179頁。另外一些學者嘗試進行案例研究,如《中國經濟史研究》2011年組織的“計量經濟史研究”專題和“中國經濟史中GDP估算研究”筆談系列等。由于篇幅有限,此處不再一一羅列。張連輝教授曾建議筆者從文獻統計的視角對此進行定量分析,在此予以感謝。
[6]我們不僅統計了單行獨列的公式,也統計了散落在段落內的公式個數。
[7]當然,此處只是基于《歷史研究》等四個期刊的統計分析所得到的判斷。
[8]《經濟學》(季刊)所載經濟史論文,主要圍繞幾個特定主題展開討論,部分論文是文獻綜述、討論與回應。這導致《經濟學》(季刊)所發表的經濟史論文,其數學公式使用的數量,比《經濟研究》要少。但《經濟學》(季刊)中使用數據或圖表的頁數并不少。
[9]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個數,在經濟學論文中,反映作者所使用的支持論文觀點或思路的直接文獻數量;在史學論文中,可以作為衡量作者史料考評和使用的評價標準。相同觀點參見Whaples,Robert,“A Quantitative History of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and the Cliometric Revolution.”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51 (1991):289-301。由于各期刊論文編排格式不同,有的期刊要求有腳注而無尾注,有的相反。我們加總了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的總個數,作為支撐論文觀點或思路的文獻數量。
[10]例如,《經濟學》(季刊)作為國際化趨勢比較明顯的期刊,其經濟史論文平均每頁外文文獻數量與《歷史研究》相當。
[11]腳注、尾注和參考文獻中包括的外文文獻數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學科或期刊的開放程度。相同觀點參見Pieters,Rik,and Hans Baumgartner,“Who Talks to Whom? Intra-and Interdisciplinary Communication of Economics Journals.”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40 (2002):483-509。
[12]《中國社會科學》同時發表兩個學科的論文,數據顯示其各項排名比較折中,合乎預期。
[13]針對兩位或多位作者的情況,統計作者人數時,我們將每位作者的工作單位都記入,但不記錄二級單位(如院系)。這樣做一是可以體現合作公平,二是突出作者所在學校從事經濟史研究的人次數量。對于同一作者署名兩個及以上單位的情況,僅統計第一單位。由于篇幅有限,此處無法羅列境內全部學校和研究機構,僅展示由高到低排序的前14名。此處未統計外文文獻和專著,統計數據所反映的各學?,F狀可能會有偏差。另,《經濟學》(季刊)所載經濟史論文集中于某些專題討論與回應,作者單位比較集中。
[14]統計作者專業背景時,包含了其從本科到博士后各階段的專業情況,以能夠查到的專業背景記錄為準。其中個別數據無法查實,所以此處所列是不完全統計下的數據。個別重復出現的作者,我們將其多次記入,以便統計概率。
[15]此處統計包括了第一作者和其他位次的所有作者,個別作者年齡的準確數據我們無法獲得,此處數據只是一個不完全統計。
[16]諾斯(Douglass C.North) 在《經濟學》(季刊)發表論文時已經82歲,論文內容來自其會議發言??梢詫⑵渥鳛橐粋€異常點處理。即使不去掉此異常點,上述結論也仍然成立。
[17]有研究表明,運用計量、統計等量化方法分析經濟史的論文,作者年齡與發表論文的有無、數量多少高度相關。其主要緣于這類經濟史研究需要使用一定的技術和方法,年輕的學者更傾向于使用新技術和新方法。參見Whaples,Robert,“A Quantitative History of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and the Cliometric Revolution.”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51 (1991):289-301。所以,在不同學科間,經濟史論文作者的年齡分布存在差異,其中的一個原因,可能是史學界較經濟學界更少使用新技術和新方法。
[18]其余期刊中也有少量論文合作的情況,這其中以兩位作者合作的情況為主。
[19]我們統計數據時,將同一學校算作一個單位,沒有區分院系之間的差異。如果統計外文文獻,可以預計不同單位間,包括與境外的合作次數,都將大大增加。
[20]此處劃分研究主題時,以所選論文主題和關鍵詞為基礎,對相似主題進行了歸類合并。
[21]《經濟研究》所發表的經濟史論文,其研究的具體內容排名前三位的,分別是經濟制度、工農業生產及其關系和金融問題。《經濟學》(季刊)排名前三位的,分別是經濟制度、大饑荒與李約瑟之謎。合并《經濟研究》和《經濟學》(季刊)數據后,在經濟學期刊上排前幾位的研究主題,分別是經濟制度、大饑荒、李約瑟之謎、工農業生產及其關系和宏觀經濟?!稓v史研究》排名前三位的論文主題,分別是宏觀經濟、土地和人口問題,其中宏觀經濟主要集中于財政制度。不同于經濟學期刊,在《歷史研究》中對工農業生產及其關系的討論,主要集中在農業生產上;對公司治理與社會治理等主題的研究,主要關注的是公司案例。《中國社會科學》排名前幾位的論文主題,分別是經濟制度、市場問題、經濟史理論和方法,還有工農業生產、宏觀經濟和金融。
[22]一個詳細的討論參見王學典《近五十年的中國歷史學》,《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
[23]發表在《經濟學》(季刊)上,研究世界經濟史和中國經濟史的論文,分別是理論評述(2篇)和模型化分析(1篇)。這些論文并不涉及具體史料和數據分析,主要原因可能是相關的世界經濟史數據不易獲得。
[24]研究世界和中國經濟史的論文為理論評述(2篇)、模型化分析(1篇)和方法論討論(1篇)。不同于經濟學期刊中對世界經濟史的籠統討論,《中國社會科學》仍載有3篇英國經濟史的專題研究,1篇古巴比倫的研究。
[25]由于數據分布過于分散,無法在表格中全部予以羅列。另外,在《歷史研究》所發表的30個國際選題論文中,有8篇文獻進行國際比較研究,與英國、西歐高度相關的選題有7個,以整個歐洲為研究對象的論文有7篇。與這些寬泛的定性討論相比,國際選題中可以量化分析的小選題僅有1個。
[26]經濟學界流行一句話,好數據匹配新技術,一篇論文就成功了一半。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學和史學界同樣重視數據,但史學學者并不會像經濟學學者那樣成為量化技術的仆人。
[27]有多個文獻分類號時,我們以第一個文獻分類號為準。
[28]《經濟學》(季刊)和《中國社會科學》選題類目要比《經濟研究》寬泛。
[29]有文獻研究不同學科間的引用率,結果發現經濟史研究對經濟學幾乎沒有什么影響力;相反經濟學研究對經濟史的影響卻大得多。參見Pieters,Rik,and Hans Baumgartner,“Who Talks to Whom? Intra-and Interdisciplinary Communication of Economics Journals.”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40 (2002):483-509;Di Vaio,Gianfranco,and Jacob Louis Weisdorf,“Ranking Economic History Journals:A Citation-based Impact-adjusted Analysis.” Cliometrica 4 (2010):1-17。本書此處的結論與上述文獻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主要是因為本書的研究對象與上述文獻并不一樣。我們關注特定范圍內的經濟史論文,而不是上述文獻涉及的經濟學和經濟史兩個學科之間的引用率。另外一個原因是,這種差異性也可能與國內經濟學和史學研究處于特定的發展階段有關。